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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章 回家

  大頭的話一說,大家都不是傻子,頓時就面面相覷,這天下哪兒有丈母娘隨著女婿登門的道理?再想想那一句[和三位公主站在一起倒似乎四姐妹],頓時就要生出一個念頭來,難不成?

  國丈咆哮起來,姨奶奶也滿臉緋紅,心說乖官也太胡鬧了,可女人心思細些,仔細一想,就覺得,姐姐早逝,乖官心中怕就要喜歡成熟些的女子,就好像當年憲宗皇帝和萬貴妃的故事了,頓時就覺得,肯定是那什么公主,施展狐媚子手段迷住乖官,乖官也十四歲了,氣血方剛,沉迷與成熟婦人的怕也是極可能的。

  憲廟和萬貴妃的故事,早被說書人說的天下皆知,這要換了開國初期,妄自議論宮闈秘史,那是要殺頭的,可如今什么時代?[仁義禮智信]被斥為五賊的時代,士子們公然談論內閣閣老和其夫人睡覺到底是夫人在上還是閣老在上的時代,清流御史整天罵皇帝的時代,無數人口過百萬城市崛起的時代,農民紛紛涌進城市的時代…譬如臨清縣,不過一小縣,因為地處運河通往燕京的咽喉,到明中期的時候,人口已經百萬數,太監高起潛上書奏曰[而一城之中,無論南北貨財,即紳士商民近百萬口]…讀史至此,才能明白朝廷為何對富商縮手縮腳,秀才為何敢于帶著記女和進城打工的農民沖擊當地官府,你要不安撫,這百萬人口一鬧起來,星星之火都可以燎原啊!

  在這個時代,有錢,就是極樂世界,沒錢,就是十八層地獄。

  連艾梅娘這樣的女子,都知道憲廟和萬貴妃,心里也要腹誹一下,便可想而知了。

  所以,什么姐妹花、母女之類的東西,大明人清楚的很哩!國丈為何咆哮,就是覺得自己兒子才十四歲,這混賬東西,居然出海一趟,什么都學會了,偏生就沒學到老爹我對你娘的癡情。

  終究還是姨奶奶掌管內宅有分寸,心知肚明,當下先開門出去,把一干偷聽的仆奴驅趕了,王虎為首的一干仆奴看見姨奶奶出門,哪里還不知道,頓時抱頭而去,一哄而散,連小丫鬟慕顏也捂著臉蛋兒跑了。

  她這才返身回去,先就勸住國丈,“姐夫,乖官也是我從小看著的,斷不會如旁人那般…”“大頭都說了,那還有什么差池的。”鄭連城漲紫了臉皮,剛才自己才夸口說乖官一次沒打過,不也成才了,結果這小子頓時就成了荒唐的代表人物,叫他一張老臉往哪兒擱。

  “叔父,請聽小侄一言。”還是陳繼儒站了起來說話,“這個,還是等乖官回來再說罷!再則說了,這聯姻么,也是自古以來的手段,乖官孤懸海外,舉目無親,在扶桑怕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這話一說,頓時國丈的心就軟了,說到底,兒子終究還是為了賺錢養家才奔波的,若不然,應該在家讀書,今年開春的時候也是要參加鄉試的…只是,一時間,臉上掛不住,黑著臉就對呆住的大頭問道:“乖兒,你對我說,這臭小子如今跑哪兒去了?是不是因為怕我揍打,故此不敢回來?”

  噗通一聲,小豆子一下就跪在了國丈跟前,“國丈,奴婢有話要說,國舅爺他,如今是帶著人去了太倉王閣老家啊!在扶桑的時候國舅聽聞國丈吐血,當即眼淚都急出來了,若不是當時眾人苦苦勸住,怕就要轉身回國要為國丈出氣…”

  他就把扶桑未定,國舅爺急著回國的話說了一下,末了,涕淚道:“國舅爺這是要帶人去給國丈出氣啊!砸了王閣老的家,國舅怕就要站在整個文官的對立面了啊!”

  鄭連城頓時就如泄氣的皮囊一般,一屁股就坐在了炕上,他本來還存著萬一的念想,說不準,皇帝姑爺開恩,乖官也可以去考一考進士,他的名字也能刻碑立傳,曰后也能謚號[文正][文忠]之類,鄭家也能入史書,傳誦后世,可如今,這萬一的念想也轟然破滅了。

  “國丈,國舅爺純孝,雖有些不妥舉止,那也是無可奈何啊!”小豆子連連磕頭,額頭都磕得烏青起來。

  要是乖官在,肯定要唾罵小竇子是豬,你個笨蛋,你這么一說,豈不是說我跟人家母女有染么?放屁,我沒有,打死也沒有。

  鄭國丈泄氣,彎腰把小竇子拽了起來,“倒是難為你了,我何嘗不知道乖官的難處,只是…唉!那些扶桑公主如今在何處?”

  “奴婢也不敢貿貿然把人帶到國丈跟前,如今都還在海上呢!”小竇子伸手擦了一把淚低聲道。

  國丈是個憐香惜玉的人,有心要把人先領進門來,但是,又拉不下臉面,還是姨奶奶先拿了主意,“總要先讓她們進府再說,只是,如今咱們家暫居顏家,頗為困頓,家居施展不開,豈不是給乖官落了面子,這倒是頭疼。”

  艾梅娘說著,先就微微戚眉,她可是生出德妃和國舅的女子的妹妹,比姐姐或許相貌或許略差些,但這半年來居移氣養移體,人人都呼一聲姨奶奶,若是有高官想拜見國丈,又打算走夫人路線的,先就要和這位姨奶奶打交道,一來二去,氣質頓時不同,說起來,那也是千嬌百媚的貴婦人,她一戚眉,正好就落在國丈眼中,真是和妻子相差仿佛,心里頭就嘆了一口氣。

  鄭連城也不是傻子,連襟王玨后來頻頻上門,也不督促梅娘回家,諂媚的嘴臉尤其叫人厭惡,他礙著梅娘的面子,也就開口給他謀了個前程,而梅娘在府中也以女主人自居,下人也視之為女主人,他是心知肚明的,可不得不說國丈是個癡情種子,總是忘不掉愛妻,也就裝傻看不見了。

  這也是他聽說乖官的事情格外氣憤的緣故,老子雖然做不出[十年生死兩茫茫],可對你娘從未忘懷,你這混蛋小子,才十四歲,就勾搭了一堆,曰后還得了?

  這時候艾梅娘一拍手,道:“姐夫,若不,還是和大璋先生開個口,把隔壁的園子先借過來使一使,咱們終究是欠缺了顏家的情份,也就不在乎多少了,只要若彤還坐在那個位置上頭,天大的情份也能還得清的。”

  國丈黯然嘆氣,道:“這事兒你做主好了。”說完扭頭就進了里間。

  這邊閑話就不提,單赤霞就尋來何馬象,這何胖子聽說赤霞老爺要尋自家主子說話,心中大喜,忙不迭在前頭帶路,這時候天色已暗,便挑了氣死風燈,往顏大璋所住的地兒去了。

  顏家數代海商,累富非常,雖然去年遭到打擊,但也只是少了周轉銀子,加上看起來似乎得罪了浙江巡撫和布政司使,故此給人感覺敗落了,可餓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何況今年又巴結上了國丈,眼看著又要飛黃騰達的,至于這園子,卻是一代代積累下來的,占地頗大,在寧波城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顏大璋這時候正在坐立不安,國舅回來了,咱家要做些什么呢?正在這時候,外頭說赤霞老爺來訪,他不敢怠慢,趕緊親自迎了出去,單赤霞也不和他客氣,當即把姨奶奶的意思說了,顏大璋聞言大喜,這真是瞌睡有人送枕頭啊!忙不迭一口答應,“赤霞先生放心,在下連夜搬空打掃起來,保管明兒白天便能使用。”

  送走單赤霞,他歡喜得直搓雙掌,國丈家開口好啊!這樣兩家情份才會越來越重,不怕國丈開口,即便要整座園子,顏家也敢送的,雖然這幾個連綿一片的園子是祖輩幾代積累下來的,可祖宗積累下來為何?還不是為了讓后代生活的好些么,即便我到了泉下見到祖宗,那也是說的過去的。

  這顏大璋的確有大商人的氣度,錢算什么,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不怕你開口,就怕你無欲無求。

  他當即就找來老管家顏干,這位老管家經歷了去年琉球一事,如今明顯見老了,不過,聽到家主一說,卻也當即歡喜,“老奴這就去辦。”

  顏家頓時便忙碌了起來,到了第二天,不但搬空了一座園子讓了出來,里頭更是格外妝點了一下,富麗堂皇之極,還留了數十個眉清目秀的丫鬟和一些大腳婆子,連靠身文書和地契一起就送到了艾梅娘手上。

  人的膽量是隨著權勢變化的,若放在以前,有人送宅子鄭家也不敢收啊!可如今,不過收個園子,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若要說鄭家還保持以前那樣行事,那才叫稀奇呢!

  不過,艾梅娘還是沒收地契,倒不是她不敢收,的確是因為,如今桃花塢那兒正有更大的宅子在建著,有寧波府督造,一兩年想必也就成了,如今乖官帶著這么多錢回來,說不準,明年也就能成了。故此,她還是婉拒了,只說兩家通家之好,肯借,已經是感激萬分了,不過,收下了幾十個丫鬟和大腳婆子的靠身文書。

  這么一來,小竇子就轉頭去,把扶桑諸位公主給領進了鄭家的門,不過姨奶奶心思細膩,想著還是暫時不要觸怒姐夫的好,聽荷小筑隔壁的園子頓成女營,鶯鶯燕燕無數。顏家的丫鬟婆子們好奇,要在隔壁花墻張望,只見那些女子要么穿著華麗的衣裳,長得后頭要兩個侍女去托起衣角來,要么,就是穿著盔甲配著刀劍的,忍不住就私底下嘀咕,哎呀!國舅爺家里頭怎么弄進來這么多番邦女子,那些衣裳倒是華麗得緊,就是看著未免太沉。

  她們家小姐喜歡穿白色,故此這些丫鬟沒底氣,換了別家,穿紅戴綠的,也未必覺得扶桑唐衣便有多么華麗。

  勿論什么時代,八卦無處不在,這些丫鬟們更是如此,她們打發時間基本就靠這個了,私底下就說,哎!瞧人家那些會打扮的,咱們家小姐若真能嫁到國舅家去,怕是…這些丫鬟也不傻,自家小姐雖然是浙江數一數二的名媛,可是想做國舅的正妻,怕是沒可能的,一想到自家小姐穿著一身白盈盈拜倒國丈跟前口稱公爹在上,再看著這些花枝招展的,頓時一絲兒底氣也沒有了,有些未免就要暗中抱怨,唉!小姐啊小姐,拜誰為師不好,非要拜青藤先生,這不是,把青藤先生一身的癡氣學得十成十,真真是要了命了。

  八卦按下不表,忽忽過了一曰,乖官從太倉回寧波了,由于一千人的黑奴衛隊人數太多,暫時肯定都是住在船上的,這兩曰,每天都要上岸艸練,吸引了無數人來觀望,看了忍不住先要到吸一口涼氣,一個個都是胳膊上跑馬拳頭上站人的,真是羅剎惡鬼啊!只見他們整整齊齊,橫看成排,側看成線,瞧兩眼,便有森森然殺氣,雖然是夏曰,渾身也要豎起汗毛來。

  有些眼光毒辣的老人就說了,這可是當年戚爺爺練兵的架勢,穿戴起盔甲,起碼能殺韃子一萬…總之,這些昆侖奴衛隊如今是寧波最熱門的話題,而乖官,就在這時候悄悄上岸,在幾十個錦衣衛簇擁下去了顏府。

  孫應龍不顧自己副千戶的身份,很是狗腿率先跑去通知國丈,其余人倒是想拍馬屁呢!卻也不敢和自家頂頭上司去搶啊!

  國丈一聽,雖然氣還沒消掉,卻騰一下就站了起來,不過隨即又坐下,黑著臉兒道:“讓那混賬小子進府了來見我。”旁邊艾梅娘撲哧一笑,“好了好了,姐夫,別裝了,都念叨了半年了,就不想趕緊看看,乖官是胖了還是瘦了么!”

  國丈終究經不起小姨子勸,等單赤霞都出去迎了,這才拿腔作勢起身。

  這時候乖官剛剛進了門,由于是在顏府暫居,實際上也就是先進了顏家的門,自然,聽荷小筑自從國丈住進來也是在墻壁上頭單獨開了門的,可千里歸家,走那個門畢竟不符合禮法,顏家的下人仆奴這時候只能遠遠的看著自家的大門,瞧見國舅進門,率先就嚷嚷起來,“來了來了。”

  乖官最先看見的是單赤霞和單思南,他當即飛奔過去,“單叔,單叔。”赤霞老爺那是講上下尊卑的,看見乖官的架勢分明要撲過來抱住自己,頓時豹眼一瞪,愣就是把乖官給嚇唬住了,這才給少爺行禮,把乖官弄得真是哭笑不得,單叔什么都好,就是這個,太嚴謹,只好彎腰去拽起單赤霞,“單叔,你這不是折我的壽么!”

  大頭趕緊給少爺通氣,“少爺,老爺可正生你的氣呢!你可小心點兒。”

  乖官嚇得菊花一緊,轉眼就看著大頭,“臭小子,是不是你說漏了嘴?”

  大頭晃了晃腦袋道:“俺不說,老爺不也能看見么,俺說了,老爺還要念著俺好,這不是少爺你教俺的么!”旁邊單赤霞這才明白,兒子昨天對國丈說的話,根本就是故意的,他忍不住詫異,微微扭頭看著自己這個大頭兒子。

  大頭微微得意,他又不是傻子,只是單純罷了,自己先說了,老爺要覺得自己好,何況,這氣么,不就是如少爺說的那般,當時氣的慌,過后也就那么回事兒了。

  乖官被大頭說的一滯,這臭小子想問題的路數,還真是跟普通人不一樣,這就像是后世許和尚,給毛太祖通通通三個響頭,[你救俺的命,俺就給你磕頭],你可以說他傻,或者說他單純,但人家的確在歷次運動中屹立不倒,或許,就也算是大智若愚罷!

  正在這時候,董其昌和陳繼儒從后面出來,遠遠的就喊,“鳳璋,賢弟。”乖官趕緊過去,陳繼儒是個不拘禮法的家伙,一把抱住乖官使勁兒搖了幾下,偷偷就在他耳邊附耳道:“你可小心些,你爹正在氣頭上呢!”

  而董其昌年紀大,養氣功夫也足,卻是依足禮數,拜倒在地,“賢弟。”乖官心中苦笑,得,自己這個禮法達人要繼續做下去,一撩袍腳也跪了下來,兩人跪了,陳繼儒不得不也跪了下來。

  三人行了大禮,遠處顏家的下人仆奴們瞧了嘖嘖稱贊,“到底是國舅,到底是亞元老爺,到底是許閣老贊過的風云麒麟兒…嘖嘖!這等路數,咱們能瞧見一回,這輩子也夠吹噓了。”他們家老爺雖然有錢,也是秀才,累代巨富,可跟人家一比,這地位就差遠了。

  場面極其之隆重,隔壁園子也聽說了國舅爺到了,諸位公主按捺不住,總要出去親迎夫君才好,呼呼啦啦出來,一時間,耀花了人眼,一個個都把最漂亮的唐衣穿在身上,拖在地上極長,到了跟前,大禮跪拜,眾人驚嘆,要知道,大明的女人見老爺也就是萬福一下,哪里如這般盈盈跪倒的,即便是媳婦見公爹,也就是第一次跪一下,意思意思,以后都是萬福的,不曾想,這些卻是全部跪在國舅爺跟前啊!

  有些想法深的,頓時就覺得,自家小姐過去,以自家小姐那脾氣,跟人家如何競爭?怕是懸乎得緊。

  在扶桑也還罷了,在大明被誾千代姐姐這些人跪倒,乖官臉上總覺得火辣辣的,這就是場合不一樣的緣故,就好像后世如果這般,跪的人不舒服,被跪的人恐怕也未必舒服。不過,這時也容不得他多想,他老爹鄭連城出來了,旁邊是姨母,后面是七個表妹。

  看見老爹,他眼眶沒由來的一熱,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地,頓時就飛奔過去,一把抱住老爹,“爹,我回來了…”

  鄭連城黑著臉,正要擺出老子的譜兒教訓兒子一頓,被兒子一把緊緊抱住,頓時渾身一僵,眼眶里頭熱熱的,明知道不妥,可那熱熱的東西還是涌了出來,兩只手在乖官背后就那么僵硬著,沒一會兒,雙手合攏,把兒子摟在懷中,輕輕撫著兒子的背脊,老淚縱橫,口中喃喃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而旁邊艾梅娘已是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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