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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節 打醮

云升觀前的一場大劫,終被張真人的“法力”所化解。百姓們對這位張真人愈發崇信,不僅鞏固了原來的陣地,還有大批百姓特意趕來云升觀進香皈依  這一場劫難也打亂了張道長的計劃,原本他打算在初七日祖天師張道陵成道之日在云升觀設經壇演說經箓,廣設齋壇,也請莊家老爺們來搭醮,

因為這一鬧,打醮說法事情只能推遲了,張應宸便將設壇說法的日子改到了正月十五  明時的習俗,除了“羅天大醮”這類祈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皇明一統萬萬年”的大型道場,有著禮制上的種種限制,與尋常人關系不大外一般的道觀在上元、中元、下元等道教節日所設的醮壇,都有信眾熱心參與,布施錢糧布匹、香燭花果,謂之“搭醮”

然而大店莊云升觀的普渡大醮倒有些與眾不同,住持云升觀的張真人一早就讓人傳出話來,道家以濟世救人為宗旨,如今適逢荒年,云升觀不須善信布施錢糧,壇場科儀一概從簡,香燭花果也不須善信供養,但有心香一瓣,便是供養眾圣之功德寶不但如此,云升觀設醮的時候還有雜糧糊糊供養出家在家眾善信,這消息不但令流民們感激莫名,鄉紳們也深覺張真人實是冷謙、鐵冠道人一流真仙人物了又聽說張真人在云升觀前收服了幾萬被民間教門煽動的饑民,免去了沂州的一場大,本地的鄉紳慶幸之余,免不了也要來湊個趣――縱然不信什么道教,至少也得和這位“法力高深”的張真人結個善緣特別是沂州的另外三大豪族:北杏、張仙王氏家族、春生和小柳行村的岳氏家族、管家窯村的管氏家族,這三家和大店莊莊家并稱為沂州四大名門望族所謂“大店莊,北杏張仙王,岳家春生小柳行,管家最數小窯上”這四大家族在明清兩代出了眾多的官宦名儒這另外的三家今日也派了族中長老前來搭醮,布施雜糧棉衣――大家都知道真人收這些只為救濟難民之用,若是其他布施,他是決計不收的有了四大豪門的支持,張真人在沂州的勢力便愈發鞏固――這次打醮,連本縣的縣令也送了布施的糧食來他也要趁著這個機會將自己的勢力慢慢的滲透到另外三家中去,影響他們的年輕子弟這天一早,張應宸依著如今道流服制,戴莊子巾,穿鶴氅登上了云升觀前臨時搭起的講壇原本按著他的計劃,該是戴上清芙蓉冠,穿法服才對,然而此時的沂州溫度實在太低,上清芙蓉冠這種束發小冠可是一點保暖效果也不起,為保險起見,賽純陽的張真人還是用莊子巾把自己嚴密保護起來這時候云升觀周圍已經聚攏了不少的人大店莊的民戶,來投奔云升觀的流民,像蕭處八這樣在僥幸活下來的“從賊罪民”也很多雖然張應宸寬大為懷,對這些受了邪教蒙蔽又僥幸在戰亂中生還的流民也一體接納但是流民中自然而然地分出了高下,“罪民”們雖也能得一口稀粥吊命,但是不論莊家的管事還是云升觀的閔殿主,都有意將那些最苦最累的活兒交給蕭處八們來做  蕭處八在難民營里喝了幾天糊糊又得了真人的弟子給他敷藥,天氣苦寒使得他的傷口沒有感染慢慢的整個人都恢復起來了,有了精神和力氣便去干些簡單的活計:收拾掩埋路倒尸,搞營地衛生,清理廁所、積肥、收拾農具…

冬季流民大量死亡,路倒尸很多,若不及時收殮掩埋,天氣轉暖就容易傳疫至于其他工作則是為春播做準備:雖然魯南地區這幾年都有天災,但是幾萬難民轉運不易,運入糧食全靠人扛車推,沿路消耗很大,道長為長久之計,決定開春之后就組織難民生產自救活計雖多,卻不算太重,干重活的另有額外配給――難民普遍嚴重營養不良,吃得又不夠,天氣冷消耗大,不能太多消耗體力不然張真人的糊糊可就白給了大醮這天難民營放假,除了必須的事務工作之外,各種活計都停了,好讓難民們也來聽說法蕭處八這日早早的便來占位置,立腳的地方很不錯一些來得遲、又對賽純陽、活藥王的講道抱有十二分熱情的本地閑漢便要催逼他將地方讓出來,推推搡搡間差點要動手給他點“好瞧得”好在云升觀中的劉祝史――便是劉三處,正帶著幾個道生維持秩序,看到蕭處八受人欺負,便走過來喝止了那些閑漢如今云升觀中的幾個見習祝史都升任了巡禮祝史,按照張真人定下的規矩,這些祝史便當得善信們喚一聲“先生”的當然,祝史們的工作倒也當得起這聲“先生”,按照張應宸的最安排,云升觀每七日開半天課,不論老人小孩都能來觀里聽課學習,負責授課的就是祝史們雖然云升觀不教四書五經,只教授些數算和識字之類的開蒙課,祝史們也算是塾師了,叫聲先生也算名至實歸得了劉三處的解救,蕭處八自覺得了依靠,就跟在劉三處身邊不肯走了,劉三處身邊兩個道生是負責從香積廚送開水到會場的蕭處八便厚著臉皮搶了這份差事,替人送開水他一邊拎著開水壺,一邊看著那位張真人上了講壇,身旁跟著閔殿主和羅大姑二人一個捧著一口古劍,一個持著一柄拂塵,一左一右護衛著張應宸  蕭處八好像聽見了張觀主開了口:“…大眾,自萬歷年間至今,直隸、山東、陜西乃至素稱豐饒的兩浙之地,水、旱、蝗、瘟,一災方去一災又起…”

  以災年作為開頭,許多流民已經感傷起來,這臨時的會場上頓時就是一片的嗡嗡私語聲,蕭處八想聽張觀主說話也聽不真了但是嘈嘈雜雜間,他好像又聽見了:

  “大眾,堯舜之世,洪水滔天,九州之器用不如今日,九州之民亦不如今日蕃盛然而禹王三過家門不入,穿三門,疏洪水,定九州之地,使我華夏萬民繁衍不絕,乃至今日禹王所憑的,便是人定勝天四字”

人定勝天,老天爺豈是能作對的?蕭處八雙手提著個大水壺,怔然地想“大眾,你們當中許多都是逢了天災、拋棄家業出來掙命的有些苦命的,半路上饑饉凍餓而死了,有些受了邪魔外道蠱惑的,死在亂軍之中了說起來可哀可憫,然而三代之世,堯舜治政,天下大水,成湯立業,天下大旱只因堯舜成湯皆是圣人,所以天下處處逢災,而生民猶能安居樂業“大眾,你們大半不是沂州本地的民戶,都是聽聞了這里能得活路,方才逃荒來到此地的須知沂州也逢了大災,然而沂州父老秉承古圣人的教導,學了古圣人的道理,方才在這荒年中為山東百姓辟出這片功德林來  “大眾,你們流落在此處,就該見賢思齊,耕作的人,要學耕作的道理,做工的人,要學做工的道理,成家的人,要學人倫的道理如此,將來的天下,人人都學了古圣人的道理,依著古圣人的行事,哪里還有如今你們遭逢的慘事?你們這一路所見,父母將子女棄了,兒孫將祖父棄了,為奪一口食水,青壯的將老弱害了,甚至人學畜生道中行徑,相食起來種種罪孽,皆從你們不明古圣人之教法,不從古圣人的道理,承平年月尚有國法震懾,不至為惡,大災到來,你等便紛紛原形畢露,以大好人身行這狗彘之行,終于在這云升觀前,完納了你等劫數大眾,若有心的,便在我這壇前,發虔心,早作懺悔了罷”

夜已深了,莊家大院里早已靜無聲息,只有莊謙莊老爺的書齋里還亮著燈莊三爺莊賁就坐在莊謙身邊,兩人面前各有一盞茶,是張應宸送來的黎母山烏龍茶  “三弟,”沉默了好一陣還是莊謙先開了口,“這位張觀主是何等人,為兄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了本以為其人是李少翁一流的方士,然而近看卻粹然如一儒者只是如今看來,此君所謀甚大,倒像漢末張魯之輩了”

  莊賁默然良久,聽著這話,卻搖了搖頭:“以張魯相比卻是不妥,以弟看來,這位張真人行事較張角之流假借符水幻術眩惑愚民者頗不同,為堂皇正大弟在黃冠緇衣之中取二人,倒是頗與此公相似”

  “哦,三弟說的是哪兩人?”

  “平揚州之亂的葛稚川,佐成祖帝業的姚恭靖”

  葛稚川便是葛洪,恭靖則是朱棣那位有名的和尚謀臣姚廣孝的謚號,莊謙聽著搖了搖頭:“以此二公相比,過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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