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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節 京師(二十五)

  揚州地處運河要沖,南來北往的繁榮經濟催生出了旺盛的娛樂產業。不論是官家樂坊,還是私門娼優,無不生意興隆,確實應了那句“處處青樓夜夜歌”的評語。正是由于身處特殊位置,知府周頌迎來送往的本事練得那叫一個地道。官面上的事情辦完后,周頌便邀請王業浩第二天前往指定接待單位——城北瘦西湖邊的摘月樓飲宴作樂。

  如果嚴格按朝廷法度來講,官員是禁止狎妓的,京師里男風盛行盛況很大程度上也是此種法度的意外產物。不過明朝開國多年,早就法度廢弛。想當年“三楊”聯袂招名妓齊雅秀侑酒,閣老譏之“母G無禮”,名妓巧慧過人,對曰“我為母G,大人便是公H(候)”,一時間傳為美談。而宣德年間,湖廣御史趙倫就因為“與樂婦奸”,便被罰戍遼東。所以大家心里都明白,這種事遭彈劾的都是上頭沒有人,下頭亂找人的主。

  在滔天權勢的面前,幾個瘦馬實在算不得什么,所以王業浩此次重點照顧粗坯周先生的感情。正式會晤后,王業浩旁敲側擊地授意周知府,少安排文士請客,至于歌女也不必太在意歌喉,首要便是“姿容妍麗”,說白了就是直接上葷場子,莫要搞太多的周邊節目。周知府弄明白需求后很是詫異,這位王老爺也是進士出身,居然會是這般餓鬼姿態,不過文人多異癖,這點嗜好說來也算不得什么,周知府當即表示領會王大人的意思,便只找了當地一名歡場老手田把總來陪同。

  明代的把總和清代不同,并非軍中卑職。所以田把總雖說不上豪富,亦有些資財。好享受,喜美色,長袖善舞,在揚州是一位出了名的風流人物。女兒田秀英選為信王側妃,也算是一位皇親。

  其實王業浩并無賞瘦馬的雅興,純粹是為了討好這周先生。最近他對這位“神仙”愈發的信任了。其實這樣的神仙,他在京師見過許多,都是聲稱能通靈請神,預知吉兇的僧道術師,但是大多說辭模棱兩可,要不是事先設套做局,要不是事后牽強附會。像先生這樣扮相毫不仙風道骨,判語卻精確到日的“先知”,實在是個異數。

  自己有了周先生,朝局堪稱洞若觀火。隱隱約約便有大勢在握的感覺。真是天助我也!王業浩暗暗得意。這可真讓自己撿到寶了!接下來便要看他的九千歲敗亡的預言是否能成了。若真得成了,入閣拜相,位極人臣也是掌中之事了!

  但是他畢竟是多年修煉的官兒,所以還是做兩手準備,對閹黨繼續敷衍,暗地里提前留好后路。這次回紹興,和知府張魯唯議到為九千歲建生詞的時候,他便狡猾的避開了落筆這一步:眼下局勢不明,所以生祠之議大可附和,但是絕不能落下文書證據。請功容易,要撇清可就麻煩了。

  這位莫名其妙加入隊伍的,正是他的后路之一。此人名叫金文池,是東林“前六君子”之一魏大中的幕僚。

  魏大中被捕,繼而在詔獄中被殺害之后,幕中之人多受閹黨迫害,大多隱姓埋名。金文池便是其中之一。他雖是秀才,卻不敢回原籍顯露身份,只在紹興的安昌渡頭擺個攤,替人代表。

  因為窮困潦倒,不得已卷入了一樁爭產案,替人偽作文書,被人識破拿到縣里,繼而審出他的真實身份。

  魏大中已死,金文池也算不上多有排名的“中堅”。所以王業浩三言兩語便把這個人弄到了手里。

  對閹黨來說金文池并無大用,但是對王業浩而言,金這個“魏大中幕僚”的身份卻是可圈可點,一旦乾坤倒轉,亦可作為一招閑棋。

  因而金文池一路上雖然戴著鐐銬,卻沒吃什么苦頭。到得揚州地界,干脆連鐐銬都開了,亦是好吃好喝的待著。倒比平日里來得更舒服。到了揚州,王業浩趁著停泊休息的功夫,又是一番籠絡。

  周樂之當然不懂王大人的這番水磨功夫,他只是聽王良說,囚犯是老爺預備招用的幕僚,因為身上有案子,所以上路的時候不得不戴著鐐銬。

  “若是囚犯,如何又做得師爺?”

  “你還嫩著吶!”王良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有罪沒罪,還不是知府老爺的一句話?知府老爺聽誰的,還不得聽我們大人的。”

  這一日華燈初上,賓主落座,珍饈玉液鋪陳,脂粉鶯燕環列。周知府作為地主,先相互引薦列席的賓客。

  “這位便是王大人,去歲巡按廣東,賑災安民,勞苦功高,此番回京,必當高升啊!”

  “久仰久仰。”旁邊一名體格敦實的中年漢子拱手說道。

  “這位是田爺,原是欽依把總,如今賦閑在家。若論這揚州風月場子的恩客,田把總認第二,就沒人敢占第一!”周知府顯然和他甚為相熟,所以講起話來也毫無顧忌,“當年田把總續的弦,便是這摘月樓的頭牌琴師薛姑娘,此等艷福著實羨煞旁人啊!原本家中閨女也習得一手好琴,只是前些年被選為王妃入京了,我等再無耳福了。”

  “周大人說笑了。”中年漢子倒是很放得開,已經挑了個姑娘摟在懷里。

  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王業浩聽完介紹便問道,“田將軍,此前信王納的側妃田氏,可是令愛?”

  “哈哈,正是小女秀英。”田把總歡喜地說道,“也是那小妮子命好啊。她娘原本就最擅琴藝。原本教她些琴藝,就盼著誰家老爺能看上。想不到能選入信王府中,這輩子也算是衣食無憂了。”

  王業浩心想這何止是衣食無憂啊,若是周先生的預言當真,在座這位便是將來的國丈了,馬屁此時不拍,更待何時:“久聞田將軍豪爽俠義堪比孟嘗,今日得見,果然氣度不凡,失敬失敬。”

  田宏遇排起來雖然也算是皇親,但實際上自己女兒不過是剛剛嫁給尚未就藩的親王當側室,所以少有人來燒冷灶。今天王業浩的這通奉承讓他覺得相當受用,心情好話也多了起來:“哪里哪里,孟嘗君門客三千,咱哪里比得起,養她三五瘦馬便知足了。”

  “說起這養瘦馬的道道,田把總可比養兵都精啊!”周知府在一旁說笑道。

  “田將軍乃真風流名士也!”王業浩繼續吹捧。

  “要說養兵,田某真不敢講。”幾杯酒下肚,田宏遇興致便起來了,“要說這養瘦馬,田某還真有些心得。”

  “今日有幸,還請田將軍賜教。”

  “好說好說。”田宏遇喝了口姑娘遞上的酒水,繼續說道,“這瘦馬講究的是七個字,瘦、小、尖、彎、香、軟、正。務必要從六七歲便入行,再大就沾染了煙火氣,不論怎么調教,都成不了一等貨了。”

  他說得起勁,周氏師徒更是聽得入神。嚴格說起來,這算是二人第一次正經來風月場所。這行院奢華享用,對周樂之這個廣東鄉下的窮小子來說簡直是超乎想象,相比之下,周先生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驚訝。

  今天席面上的總總,亦算是讓他大開眼界了。淮揚菜向以用料鮮活,工藝精細著稱,具體菜色雖與后世有別,但精髓格局相通。有心想嘗嘗這霉味,卻無人動筷子。只好繼續干坐著互相吹捧。

  此刻他聽了田宏遇的論述,又勾起了他的調查欲,問道:“田將軍,恕小弟才淺,難道這瘦馬還有評級不成?”

  “那是當然,這位兄弟有所不知啊。”田宏遇一望即知此人是個新手,便做出一副老前輩的姿態說道,“這瘦馬分作三等,下等者練女紅針線,烹煮調和,亦非富戶不能蓄;中等者學算寫曲藝,記賬管事,可謂內助;上等者習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具百般小意,千種風情,方可稱佳人啊。”

  周樂之聽了不覺神往,心想自己這輩子大約是沒有福分享用這“瘦馬”妹仔了。然而身旁的先生卻覺得這些都不在點子上,以自己的本事,就算是上等瘦馬也根本聊不到一起,談風月還不如直接洗風呂來得實在。

  不過只用了兩輪酒,他的觀點就得到了刷新。行院并非簡單的以色侍人,更類似好話的娛樂中心。陪酒唱曲的姑娘專業素質都很高,不管什么樣的客人都能伺候舒坦。所以不論先生胡說八道什么或者多喝了幾杯開始談“何謂物理學”,姑娘們都能認真扮演熱心聽眾的角色,還不時地叫好,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酒席大概持續了近兩個時辰,在田宏遇的帶動下,氣氛熱烈融洽,賓主盡興。見玩得差不多了,周知府對王業浩說,“王大人,這摘月樓中有一花魁,喚作又晴姑娘,風騷獨領,色藝雙絕,平時輕易可不見人,今夜知大人來訪,特在閣中等候。王大人何不前去喝一杯香茶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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