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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節 京師(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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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的神通到底是什么,周樂之是后來才知道的。但是在那個時候,這些傳聞只是為周先生又平添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他來到周先生身邊已經幾個月了,不論是周先生還是王業浩對他都很信任。漸漸地,二人談話便不在將他遣開,而是留在身邊了。王良說,他就這就算是“心腹”的待遇了。

  以他是周先生“弟子”的身份,這待遇不算過分。照規矩師徒關系可比父子。但是周樂之這些日子明顯能感受到先生其實并不完全信任自己,他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防備,不僅是對自己,也對王老爺和王府上的其他人。

  先生身上有一種落寞的孤獨感。雖說按照周樂之的看法他的生活足夠優越,前途更是一片光明。以王老爺現在的能力,就算是周樂之想當個小官,大約也不成問題。

  大約有道行的人都有些古怪吧。

  古怪也好,神秘也罷。周樂之對這位先生還是頗有好感的。第一是待他是真心好,傳授的學業的時候盡心竭力,有問必答;有時候見他不太明白,還要給他加課輔導,非得揉碎了講個明白才行;第二便是沒有上位者作踐人的癖好。周先生不論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也從不提無理的要求,更不會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壓迫虐待下人徒弟。光憑這一點,周樂之就覺得他是難得的君子。

  原本他多少對“臥底”的身份有些愧疚,但是自從發現周先生為人光明磊落,除了有些寡人之疾之外,并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自己這臥底其實當了也和沒當一樣,便漸漸地心安理得起來。

  在紹興的日子不短,周先生倒也沒閑著,到處游山玩水,每到一地看到民生凋敝,百姓困苦,總會流露出不忍之色。但是他從來也沒有說過什么。期間他到街市上閑逛,看店鋪百工的營生,十分的好奇。回來之后,還要用他的“大白話”寫成筆記。

  因為周先生的字實在難看,所以他寫成的筆記照例還要讓周樂之用小楷抄寫一遍。不然連他自己都看不過去。

  至于筆記的內容,堪稱五花八門。城市狀況、農村現象、商業形態、百工技巧、百姓日常、物價行情到地方風俗…林林總總,無所不包。周樂之弄不懂先生做這些干什么?

  他忍不住問了周先生,周先生卻回答道:“我在想怎么掙錢。”

  周樂之不懂如何掙錢,只好閉嘴不言了。沒想到周先生又問他:“你說這世道什么錢最好掙?”

  “當官!”

  “這個不能算。”周先生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當官的弄錢,那不是做生意,是盜取百姓的髓血。要你這么說,當盜賊不也能弄到大錢?要正經的生意,不能是犯法的勾當。”

  “那還用說,先生的神藥!”周樂之對先生的“一服見效”的藥特別佩服,不論什么神醫,都講一個“病去如抽絲”,大碗的湯藥喝上一兩個月,錢沒了人也沒了的事他見多了。唯獨這周先生的藥吃下去堪稱是立竿見影。

  周先生卻浮現出有些心虛的笑容,道:“藥雖好,生病總是一樁糟心事。再說開藥鋪也不能求生意興隆。還有呢。”

  “出海販洋。”周樂之說,“我們廣東,出海販洋的人最多了。二三十兩銀子的小本錢,不論是東洋還是西洋,只要能安全回來,出去一趟利,回來又一趟利,來回賺個翻倍的利再容易不過,若是運氣好,三五倍的利也能有。只是…”

  “只是什么?”

  “運氣不好,翻了船遭了海賊,能逃得一條性命回來便是上上大吉了。多少人是一去不回。”

  “風險太大,暫且不論。還有呢?”

  “還有?”周樂之心想這先生是在考問自己嗎?說起來平日里周先生也經常講授“經濟學”。他思量片刻道,“再有,便是開錢莊當鋪了。低吸高貸,坐收利息。錢財滾滾…”

  “呵呵,你說得沒錯,金融的確是來錢最快的。”周先生禁不住拍手笑道,“不過這行要有大本錢,還得有大門檻撐腰。”

  周樂之道,“若是先生要做這生意,王老爺不就是現成的大門檻?”

  先生卻笑而不答,繼續道:“若是錢莊也做不了呢?”

  “那…那便做個米商!”

  “米商?”

  “是,這世上只要是人,活著就得吃飯。做個米商,豈不是穩賺不賠?”

  周先生哈哈大笑,道:“伱說得好。嗯,做個米商的確也不錯。不過,米商亦不過是居中搬運,將本求利而已。他自己并不種米。若是遇到天災人禍,無米可販,一樣只能干瞪眼。”

  “先生覺得做什么賺錢呢?”周樂之的好奇心被他吊了起來問道。

  “若是,就是開一個工廠,造大家都用得著,又很便宜的物件。”

  “先生為什么不造神藥呢?”

  一瞬間,周先生的目光閃爍,有些倉促地說:“神藥…不能算,畢竟是神藥嘛,先決條件太多…光是原料就…嗯,嗯,湊不齊…”

  隨后他馬上岔開了話題:“其實大家都用,又很便宜的東西很多。比如肥皂…對,你們叫胰子;還有火柴,比火石火鐮好使…”

  那天師父興致勃勃的說了很多好用的小東西,周樂之一概沒聽說過,聽先生說得這么好,心里又癢癢的,說:“先生,既然東西都這么好,不如讓王老爺出錢,辦個廠子怎么樣?您和王老爺都能賺到錢。”

  “唉唉唉,你以為我不想啊。但是做這些東西說起來容易,其實難啊,千頭萬緒,無從著手啊…”

  晚上,周樂之把自己和先生的這番對話報告給了王良。不想到第二天便被王老爺叫了過去。又把這番話說了一遍。王業浩捻了半天的須,半響才道:“他真有賺錢經商的打算?”

  “看似玩笑,似乎又不是。”周樂之小心翼翼地說。

  “若他真有這個意思,順著他說便是。”

  周樂之心想這王大人對賺錢這件事也挺熱心的。

  王業浩在紹興待了不少日子。料理了家務,拜會了地方官和本地縉紳。順帶著還幫著先生落了戶籍――周樂之這才知道,先生還是個黑戶。

  事情辦完,王老爺啟程回京。除了多少了許多行囊之外,隊伍里還多了個四十歲上下,面色沮喪的讀書人。這個人的身份卻有些奇怪,居然是個囚犯。

  什么時候官老爺還附帶押送囚犯了?周樂之頗感奇怪。但是也不便多問,只管隨隊出發就是。

  一行人或乘船,或坐轎,一路來到杭州。這才在城北的武林門外四里處地米市碼頭上船。王業浩的伯祖王承勛曾總督漕運二十多年,是明代最后一位漕運總兵。這次一方面運的是九千歲的“報效”;另一方面又是老上司的親戚,要報當年提攜之恩,所以杭州的漕軍格外盡心盡力,特地安排了四艘大官船。一艘王業浩及親隨專用,一艘載跟班護衛,兩艘載各類財貨,另外還有兩艘小船跟隨備用。

  上了運河的官船,之后的旅途便相當愜意了。先生又結合旅途上的所見所聞,點評講解。這一趟旅程下來,周樂之只覺得眼界大開,先生傳授了許多思考觀察的方法,許多過去看不明白的人和事,此刻再回首品味便有了撥云見日,豁然開朗之感。

  先生說,學習不單是掌握知識,更多的是在掌握知識的基礎上學會思考。

現在他多少有些明白了  這一日晚上船歇瓜洲渡口,王老爺突然來到了周先生的船艙。滿面笑容的拿著從驛站取來的最新邸報。

  “那建奴確在錦州設圍,先生妙算,真神人也。”

  “哈哈,其實這次也不用急,等到夏天太熱了他們也就撤了。”周先生看上去相當得意。

  周樂之通過最近幾個月的學習對天下的局勢已經基本了解,知道二人談得是遼東戰事。但是這話無頭無尾,莫名其妙。不知道兩人談得是什么,只知道必是軍國大事,只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伺候。

  “如此便好。”別說是退兵,就算他現在說建奴會直接打到京城,王業浩也不敢不信了,“先生這一路行來,兩個丫鬟可還合用?”

  “湊合吧,就是船上不太方便。”

  周樂之暗暗發笑,雖然專門給先生配了單間,但是艙房實在狹小,不便行敦倫之事。先生頗有些上火的意思。

  “再有幾日便到揚州府了,自古揚州風月之事冠絕天下,不知先生可有興致?”王業浩覺得文士有文士的說辭,粗坯有粗坯的切口,和周先生聊天完全沒有拐彎抹角的必要,倒不如開門見山來得通暢。

  “有啊!大人真夠意思!”先生是相當配合。

  “呵呵,難得先生有此雅興,本官也素聞揚州瘦馬之艷名,屆時定當與先生同游。”

  先生卻問了一句讓王業浩不知如何接的話:“大人,有胖馬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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