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單獨招安孫大彪呢?倒也不難――哪怕馮海蛟不答應。然而原本是請馮海蛟上門來談如何受澳洲人的招安,他這一來,必然會替朝廷來游說。這消息瞞不了任何人,用不了幾天功夫就會傳到澳洲人耳朵里去。連帶著髡賊對孫大彪和自己都會喪失信任…
如何才能贏得髡賊的信任呢,張天波思來想去,忽然心中一動,起了殺機。
若是能將這馮海蛟彪拿下,擒送到澳洲人縣令那里,不但孫大彪,連自己都有莫大的功勞,多少都能撈個澳洲官兒做做。
想到這里,他輕咳一聲,低聲道:“大哥,二哥這回忒不講義氣了。一點也不顧及兄弟情義…”
孫大彪原本就著腦,被張天波這一激,愈發生氣了。當下道:“TND這也太不仗義了!什么狗屁把總,紙糊的官帽兒!這廝做出頭鳥,澳洲人先辦了他!”
張天波道:“澳洲人辦他倒也罷了,只不過我們與他是結義兄弟,少不得要受池魚之殃――這事還得早作計較…”
孫大彪在綠林中混跡多年,張天波這番話是什么意思他如何聽不出來。黑吃喝這碼事他原也干過不少回,并沒有什么好顧忌的。
然而此刻他卻下不了決心――這倒不是“兄弟情義”,混跡江湖的人,江湖道義喊得震天響,實則為了錢爹娘都敢賣,宰幾個“兄弟”自然不在話下。
現在卻不同,過去他們之所以能“義結金蘭”,除了脾氣多少相投之外,也在于并無太大的利益沖突,而且彼此勢均力敵。正所謂“合則兩益,斗則雙敗”。在這種均勢下才能形成穩定。
可是自從被永化的瑤民洗劫之后,孫大彪便傷了元氣。就算來個“摔杯為號”,當場擒殺了馮海蛟。他可還有兒子,還有一票手下兄弟,要過來“報仇”自己便不是對手――就算把散居各處的家居土匪都召集起來,他也只有不到一百號人了。遠遠少于馮海蛟的人馬。而且這些家居土匪能不能召集起來都難說――眼下他堪稱“囊中羞澀”。真要干起來,恐怕手下兄弟先拿了他的腦袋去找馮家領賞也未嘗可知。
至于說澳洲人他亦信不過。自古官府和土匪之間的關系一直是爾虞我詐的。如果馮海蛟的人馬和自己打起來,他敢拿腦袋擔保,澳洲人肯定作壁上觀。搞不好等他們打得兩敗俱傷之后再來個一鍋燴。
思量再三方才道:“算啦,這老馮雖然不講義氣,到底還是咱們的結義兄弟。他眼下對不住咱們,咱們可還得給他留個情面,且看看再說。”
張天波見他不愿動手,微感失望。不過后面的話里又留著松動。細細一品便明白孫大彪的想法了。
正思量著,有嘍啰進來稟告:馮海蛟的隊伍已到了圩外,已經投帖了。
孫大彪拿過他的帖子,卻還是過去的那張。心里舒服了些,問道:“他什么衣著?”
嘍啰不解,眨巴著眼睛道:“衣著?就是…往日的衣著…”
“沒穿公服?”
“回老爺:沒穿公服,小的看得明白,就是馮二老爺常穿的那身…”
聽聞這二弟沒穿公服,也沒擺官架子,孫大彪這才心里舒服了些,他大聲吩咐道:“開正門!說我出迎。”
馮海蛟原本是打算穿著公服,擺著全副的“儀仗”,威風八面的進入大崀圩的――他準備在這義兄面前好好的抖一抖“官威”,然而在進入大崀圩前一里多地的時候,畢軒盛進諫說此來是要說服孫大彪一起干髡賊,不宜擺官架子。
“…孫大彪是老爺您的結義大哥,若能收服便是老爺在陽山的助力。老爺還是宜禮賢下士--劉備請諸葛亮還三顧茅廬呢…”
“孫大彪算鳥個諸葛亮,”馮海蛟罵道,不過畢軒盛的話倒是頗有道理――他現在亟須孫大彪的合作。
其實他這會已經有些后悔了:官兵在連陽地區并無一兵一卒,能提供支援的只有和自己的差不多的廣寧的楊老爺――也不知道這畢師爺說得話算不算數。搞來搞去,自己去除了得了“把總”的官銜之外一點實際的好處也沒有!說是可以“自征錢糧”,那也得花力氣去征收才行。
不過此時他已是退路全無了――蓋著他大印的文告已經在縣里不少地方張貼。已然是公然宣告和髡賊為敵。少不得要和髡賊的縣令開仗。
髡賊的縣令雖說手下沒多少人馬,好歹也有幾百人。馮海蛟對自己手下的戰力并不抱太大的希望,畢竟多年來他干得勾當主要是水上的生意,要手下在陸上擺開戰陣,一刀一槍的廝殺,心里實在沒底。也的確需要孫大彪這樣的干慣陸上買賣的來加盟。
所以畢軒盛沒費什么力氣就說服了他,擺官威的熱乎勁他也過去了,當下關照把儀仗都收起來,自己也換上了平日里的便服,偃旗息鼓的朝著大崀圩而來了。
“什么?馮海蛟受了明國的招安?”王初一有些吃驚,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是,縣長!”張天波恭恭敬敬的說道,“小的在孫大彪那里正游說,馮海蛟卻來了――進來才知道,他已經受了熊文燦的招撫,就任什么‘陽山左翼把總’。”
這多少有些出乎王初一的預料。雖說這種綠林土匪最大的夢想就是“殺人放火受招安”,不過眼下明軍在幾百里之外,對陽山根本就是鞭長莫及的狀態,他受這個招安除了得了一個官銜之外有何好處?
“想不到這馮海蛟竟如此的愚頑,”王初一道,“你那義兄孫大彪呢?”
“馮海蛟倒是來找過他,說有門路可以幫他去說合,也弄個明國的官兒當當。不過孫大哥說他不想尋死,不愿意。”張天波道,“馮海蛟雖說受了明國的招安,不過是釜底游魚罷了。這個只要是明眼人都瞧得明白。只是這招安馮海蛟的事情要請老爺示下,還辦不辦?”
“此事先容我想一想。”王初一原本就無意真要招安他們,此刻起了這個變數讓他一時有些無措。他又問道:“孫大彪對我們這邊怎么回應?”
“這個,”張天波有些吞吞吐吐,道,“孫大哥對老爺的提議倒是感激,只是只是,他說他手下要養活的人口眾多,他一個人受招安,什么名分都不打緊,只是手下人都沒個名分,要自個尋飯吃,不能服眾…”
“呵呵,這是在嫌棄沒個官兒做吧。”王初一笑了起來――這和彭壽安的預計倒是相差無幾。
“老爺圣明!”張天波卑躬屈膝,陪笑道,“不是小的多嘴,也不是小的幫自家兄弟,實在是家家有難念得經!孫大彪手下靠他吃飯的兄弟有一百多人,還有家眷。他愿意當個地保,手下兄弟還不樂意叻。總得請老爺施恩,給大家都安排個出路方是。”
“又要受招安,又要給手下兄弟謀個出路――這是要謀個軍職啊。”
“小的不敢妄言。”張天波的頭低得愈發低了。
“你就別不敢,妄言了。”王初一對他們這些吏員的這套言辭很不感冒,“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孫大彪提得是什么條件?說來我聽聽。”
“是。”張天波其實和孫大彪早就商議妥當了這回復的條件,原本孫大彪還想開得高些,張天波卻說不宜開得太高――畢竟這王初一也不過是個縣令,又不是元老。獅子大開口只會引起對方的懷疑,覺得他沒有誠意。
“孫大彪說了,請王縣長給他和手下的人馬一個名義,算作官軍,按時發給糧餉。”
“嗯。”王初一不置可否,問道,“還有呢?”
“將大崀圩劃作他的駐防地,由他管轄――縣衙不得…不得…干涉。”
“這是漫天開價啊。”
張天波干笑了幾聲,道:“大崀圩是孫大彪的老巢,自然是不肯放手的…”
“這個我知道。還有沒有,你都一口氣說了吧。”
“大崀圩前些日子被瑤民破了,洗劫一空。如今缺糧少衣,想請老爺賞賜糙米五十石布二百匹救濟。就是這些了。”
“這倒不算過份。原本就是應該救濟的。”王初一漫不經心的點頭,讓人不知道他說得不是真心話。他思索片刻之后道:“你且下去吧。過幾日我再與你談。”
張天波當下告退下去。王初一立刻派人把彭壽安請來,將招安的情況與說他了一番。彭壽安思索片刻,道:“馮海蛟受了明國的招撫未嘗不是好事,孫大彪如今又愿意受撫,二人之間必然已經生隙。搞不好,弄出一個二桃殺三士的局面也未嘗可知。”
“二桃殺三士?”
“哦,事情是這樣的…”彭壽安暗笑王初一粗鄙,但是還是抱著優越感將這個典故說了一遍,又道:“孫大彪、馮海蛟、張天波原本號稱陽山三霸。如今張天波當了我們的官,馮海蛟成了明國的把總,就這孫大彪什么也沒有――你若是孫大彪,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