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鐵獸猙獰之三 本章前五千字修改過兩次,后五千字沒修改,可能存在錯別字。
但今晚碼字完后發現眼睛很疼,看不了字。曠隔太久了,先發上來吧,等過兩天,再改一下。
一封諫書送到了張邁手上,諫書是由天策大唐境內的保守派,假數個糾平臺御史聯名發出,這封諫書的基調是“國好戰必危”,認為當前契丹已退,石晉震動,孟蜀臣服,天策大軍應該見好就收,“以撫傷痛,以收戰果”。
所謂以撫傷痛,自然是暗示陌刀戰斧陣的巨大損失,那么戰果呢?
“戰果?現在有個狗屁戰果!”張邁哼了一聲,將諫書揉爛了扔到垃圾桶里去。
范質一看,慌忙從垃圾桶里將諫言書拿出來,道:“御史諫言,不管有理無理,元帥均不當如此對待。”
張邁慍道:“這幫人不識大局之至!什么好戰必危!若我大唐內外不振,而四周是可以做朋友的國族,這四個字還有一點道理。但現在我們卻正處于國力、族力的全面上升時期,而周圍又都是一群白眼狼,尤其是契丹,百年來侵略我國土,蠶食我疆域,禍害我族百姓。當此之時,我們就該用好進攻姿態,就該狠狠地打擊他們,為未來百年的子孫后代,鼎定一個進退有余的國族空間。什么好戰必危,這話放在這時說就是狗屁!”
范質卻不管張邁的激烈反應,靜靜地將諫言書撫平,又在其下將張邁的評語寫上,跟著歸檔。
張邁不再理會這諫言,默默沉思著他上一輩子所知道的歷史,將兩宋積弱的緣故在心中過了一遍,又為某時代官方面對外夷挑釁的不振作而痛心,望向西北,默默道:“阿易,小石頭,我們可不能這樣!我們不會只是口頭抗議,我們要用唐刀唐騎去雪恥,去征服!該打的就打過去,該殺的就殺過去!我們不當那種光說不做的人!莫說區區一島一城,就是千里大漠、萬里草原,乃至屬于未來的大海,該是我們的,就都拿回來!”
當時間調回到石拔、耶律阮對陣的那天。
唐騎,正仿佛超時空感應到了張邁的默念,正向契丹騎兵發動了猛烈的進攻。
石拔這兩年有些許養尊處優了,然而在輪臺、碎葉這些地方,畢竟太苦,再怎么養尊處優,也不會如同中原、江南那樣,將人的骨頭都養酥了。石拔只是肚子發福,但在碎葉期間,他幾乎天天都要騎馬,這就保證了一個相當大的運動量。而且,他畢竟還年輕。
更何況,他的勇氣亦未丟失,豪氣則更勝當年。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
冷兵器時代,有時候打的就是膽色!
一個名將就是一面旗幟,就是一支軍隊的膽!
石拔敢冒險,敢沖鋒,是因為他的背后有張邁無限制的支持。而孤兒軍們這時也忘命沖了過去,因為他們最前方是一個威震宇內的名將!沒人知道這一仗的后果如何,有一些老成的人甚至擔心寡不敵眾,但連身為都督的石拔都沖在最前面了,那就沖吧!
終于接刃了!
戰爭,不但打人數,而且打裝備。
孤兒軍的裝備十分精良,馬匹都是西域高頭大馬,沖鋒力量十足,又全部配備了馬鐙、鞍韉,部分戰馬還有鐵轡頭。更難得的是,唐軍有備用馬匹,現在騎著的,是剛剛換上的生力馬匹。
攻擊武器有橫刀和加長的斬馬刀,無論是橫刀還是長刀,都是鋼鐵精鍛而成,奮力斬落,皮革必裂,鐵甲也要留痕。直刺可破皮甲。所有士兵身上都佩有弓箭,箭頭也都是尖銳鐵簇,若是開弓力量足、準頭好,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可以洞穿鎧甲。部分士兵甚至還帶著煉油彈。
他們三分之一配備了鐵頭盔,三分之二配備了皮盔,雙肩與前胸是由兩片皮革夾著一層壓縮棉花的皮甲,關鍵部位鑲嵌有鋼片,這樣的武裝,攻防力比起皮室軍來全不遜色。
而契丹的雜族騎兵,用的卻都是雜色兵器,契丹雖然要用這些雜族部隊,但同時也制約著他們,盡管契丹的鑌鐵鍛造技術已經相當成熟,但仍然像漢唐的中原政權一樣,對漠北實行鐵器限制。大部分雜族騎兵用的弓箭還是無法洞穿皮甲的骨鏃,一部分騎兵甚至連馬鐙都沒有。
按照耶律安摶的布置,他們有四千人,分成前后兩層。之前耶律安摶還認為如果唐軍戰斗力不強,這前后兩波攻擊就足以將唐軍擊垮了。但現在已經沒有人這樣認為,就連耶律阮,心中也只是打定主意,希望這兩波人馬能盡量消耗掉唐軍的體力。
翰達拉河谷西面這片頗為開闊的草地上,晨曦漸漸灑落,唐騎紛紛丟了火把。火苗熄滅,契丹卻更清楚地看到飛奔過來的唐軍騎兵。
日光從薄薄的云層透入,一道道的光輝斜斜地灑在兩千騎兵凸出來的五百騎身上,鐵轡頭、鐵馬鐙、鋼馬蹄!而他們的臉――竟然都涂抹成了黑色!不知道是用墨,還是木炭的灰燼,這讓兩千騎兵都變成了黑臉!
這次西征,戰場在北,北方顏色尚黑,因此唐軍的甲胄軍裝旗幟多用黑色,再加上這兩千張黑臉,使得整支部隊變成一團烏云一般,透露出極度危險的氣息。
地面本來鮮嫩的雜草經過過去兩天的踐踏已經和泥土混成一團,這時在鋼蹄的踩踏下又更糜爛了一回。五百騎兵沒有開口,但他們的喉嚨里頭卻發出了一種很微妙的低震,這種低震就像一頭老虎的鼻音,在未發出虎嘯之前已經形成一種令敵人感到恐懼的威懾。
跟在五百騎后面的孤兒軍似乎受到了感染,盡管輪臺的訓練沒有教過這種喉音低震,但他們卻在戰場上跟著前輩一下子就學會了。隨著低震的韻律,孤兒軍將士沖鋒的速度,乃至作戰的精神狀態不知不覺中被調動了起來,慢慢地變得與鐵獸五百騎同步了。
沖鋒的速度在加速,耶律阮已經嗅到危險,但他已經沒有時間臨陣改變陣型了,而首當其沖的兩千契丹騎兵在這種情況下更是沒有回頭的余地,面對唐軍的強勢,契丹雜族不少人產生了畏懼。一些騎兵向后眺望,要看看耶律阮的大旗沒有后退,才有繼續作戰的勇氣。這是他們害怕的征兆。但是他們畢竟還有數量上的優勢。靠著這種優勢,他們也沖了過來。
一邊,是五百騎的勇往無情,一邊,是契丹雜族暗藏恐懼的勉強前沖。
雙方接刃!
契丹方面依靠數量的心理優勢在一瞬間徹底撕裂!
石拔不是那種穩居大軍核心的將帥,他的人不高,但雙臂的長度卻和身高不成比例,當他的獠牙鐵棒橫起,一個契丹騎士舉刀擋住時,卻被獠牙棒硬生生砸斷,砸斷了敵人兵器的獠牙棒夾帶余威,重重地砸在契丹騎士的咽喉上,鮮血沒有噴出,只是滲出,等到石拔倒拖獠牙棒時,棒上的倒勾一扯,契丹騎士的半個咽喉已經爛掉了。
這個契丹騎士胯下的戰馬驚恐嘶叫的時候,它的主人已經死掉了。右邊又一個騎士沖過來要逼石拔的空門,石拔沒來得及抽回獠牙棒,直接一揮,獠牙棒帶著碎肉砸在敵人戰馬的腦袋上,那馬連驚嘶都來不及就倒下了。
石拔胯下的汗血寶馬怒嘶踩上,鋼蹄帶著沖鋒的巨大慣性,竟然活生生踏碎了契丹騎士的胸骨!
前前后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血花飛起。
血腥味道開始彌漫于戰場,鐵獸五百騎就像鯊魚一樣,聞到了血腥,所有人忽然間變得面目猙獰。
如果上一刻他們還只是勇猛的將士,那么這一刻,他們就變成了兇殘的屠殺者!
石拔沖上,一舉手便是一個敵人,上撩敵人咽喉,下砸馬腦,普遍高出敵軍戰馬一個馬頭的汗血寶馬,仗著鋼轡鋼蹄,用撞擊,用踩踏,碾碎了所有攔在他們前面的敵人!
五百騎沒有沖破最前方契丹騎兵兩千人的陣勢,他們只記得殺人!
后面的孤兒軍,本來是緊緊跟在五百騎后面的,可是只落后了這么一點距離,就錯過了最難的第一層突破戰!孤兒軍的將士們自然而然地就變成了五百鐵獸騎兵的兩翼,他們看見前輩們在前面廝殺,廝殺!也就跟著廝殺、廝殺!
刀和長斧,絞殺的是契丹的血肉。
和陌刀戰斧陣的步步前進不同,鐵獸軍的前進同時也是馬蹄的前進,陌刀戰斧陣是步步絞殺,而鐵獸騎兵則是真正的橫掃!速度加上沖擊的橫掃!
一漢破五胡!
這一刻,漢家騎兵對上契丹雜族騎兵的戰斗力,真正再現了一千年前“一漢破五胡”的場景!而在第二撥契丹雜族騎兵還沒上前的短短時間里,兩千唐騎已經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
那就像一片烏云從西方席卷而來!使草原為之震動,使天地為之失色,使晨曦仿佛變成了黃昏,地面片片血腥猶如晚霞。
密集的馬蹄聲,就像烏云中夾雜著的悶雷,地面顫抖起來,契丹雜族騎兵顫抖起來,契丹近族騎兵顫抖起來,到最后,連皮室軍也受了影響。
又是一漢破五胡的時代…
到來了!
“鐵獸石拔…真是鐵獸石拔!”耶律阮不知道是恐懼,還是興奮,指著石拔叫道:“好機會,好機會!圍住他!取他首級!”
不管耶律阮是否真的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他都要讓手下感覺:永康王顫抖的聲音是興奮而非害怕。
皮室軍在主將的號令下發出了吼叫,本來還在將養馬力的他們已經準備提前行動。
與此同時,卻是戰場上發出了一聲怒吼――
五百人,一聲怒吼!
兩千唐騎原本在喉嚨中的低震似乎突然發作,那憋了好久的怒吼一發,就像被堵得高高的洪水忽然沖破堤防,那是石拔在契丹雜族第一波兩千人陣勢崩潰之際,首先出了聲:“宰了他們!一個不留!”
他的身后,百騎齊吼:“宰了他們,一個不留!”
跟著是五百鐵獸騎發出同一聲怒吼:“宰了他們!一個不留!”
契丹第二撥人馬,同樣是兩千人,這時尚未接刃,卻在這鐵蹄怒吼之中駭然變色。契丹雜族部隊,至此已經破膽!
少年們的熱血則被帶動了起來。
不,那不是熱血,那是野蠻的天性!
他們是什么啊,他們是戰場產生的孤兒。西北戰場上留下的孤兒,能夠在殘酷的環境中生存下來,每一個的體魄都是超人的。同時他們的性情也多偏激易怒。
這些年唐軍的訓練,那些軍規紀律,就像一個個的緊箍,將他們野蠻的血液鎖了起來。安守智他們,讓孤兒軍少年懂得了什么是文明的軍人,然而也因此而抑制了他們部分的野性――而這一部分,恰恰又是孤兒軍能被看好的精華素質之一。
軍訓,能夠訓練隊列,能夠訓練武藝,卻沒有真正的殺人課程。畢竟,輪臺方面也不能去弄一些人來給孤兒軍殺。
但在這一刻,在石拔的言傳身教下,在五百鐵獸騎的示范下,他們的野蠻釋放了。
在契丹第一波騎兵崩潰、兩千唐騎與第二撥騎兵接刃之際,石拔忽然向左沖突!
“他干什么!”后面的契丹人都愕然。
唐軍在干什么?
在總體兵力處于弱勢的情況下,不是應該尋求中央突破,以捉拿敵軍的首領么?
但是石拔沒有,他沒有中央突破,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在作戰――他不突擊薄弱的地方,卻是看著哪里人多,他就往哪里沖上去!這不是在突破了,這是在必勝自信下的殺人!
五百鐵獸騎就像五百頭尖牙利爪的虎狼,單兵戰斗力甚至可以秒殺契丹雜族,而他們之間的組織聯系則就像用鋼筋聯系起來,五百人就變成了一頭碩大無朋的吃人野獸!
在五百鐵獸騎的馬蹄前面,契丹雜族部隊根本就經受不了一沖!石拔就是靠著這樣的沖殺力,不破弱而先破強,當契丹陣勢的筋骨被瓦解之后,剩下那些失去組織的騎兵就變成了一坨坨的爛肉。
漢家鐵騎征漠北,漢將為國破胡賊!
男兒橫行恒輕敵,力盡山河破重圍!
這樣貌似違反兵法“常識”的指揮,讓后面預備作戰的契丹人都看的頭皮發麻,唐騎每殺一人,士氣便高漲一分,唐騎的士氣高漲一分,契丹的士氣就低落一分。
耶律阮終于忍不住了,他等不到四千人將唐軍拖疲――若是再這樣下去,只怕唐軍還沒疲,那四千人就徹底斷送了!他提前下達了命令:“沖!”
契丹軍近族兩千淇左右夾擊之勢沖了上去。
他們高叫著:
“活捉石拔,活捉石拔!”
契丹的高叫響徹草原。
如果是張邁,其近衛聽到之后,會高呼:“保護元帥!保護元帥!”
為了保護張邁,唐軍會形成一種特殊的防御力。
石拔卻不然,他聽到誰要捉自己,他就沖了過去!
在第二撥契丹雜族騎兵剛剛混亂的情況下,石拔一騎當先,已經沖進了契丹近族部隊當中!
契丹意圖左右鉗制,但石拔卻無視這種鉗制!
契丹近族部隊中擁有一批騎射兵,在石拔接近之時猛然放箭,倏倏倏中,猛沖中的五百鐵獸騎兵,有十余人中箭落馬,就連石拔自己也連中三箭,胯下寶馬連中五箭,人與馬都流了血,卻都不在要害!
騎射兵既擁有騎兵的機動力,又擁有射手的遠程攻擊能力,但也因同時擁有兩種能力,兩種能力都有所削弱,戰場騎射,精準度固然偏低,而穿透力也無法刺透石拔的鎧甲!便是刺透了也傷害不深。
騎射未能壓制唐騎的逼近,而一旦靠近,那便只是肉搏,一旦肉搏,鐵獸騎兵怕誰來?雙方人馬已經太過接近,騎射兵第一輪沒能壓制住石拔,便望見傳說中的鐵獸上將已經近在咫尺!
石拔身上還插著三支箭,但似乎絲毫不影響他的猛烈,他的坐騎還插著五支箭,但流血之后行動卻更加猛厲!
看著這一切,所有敵人都心中發毛:這人是人嗎?他胯下的戰馬是馬嗎?
鐵衣戰馬白刃,誓令胡馬空群!
眼前的場景,似乎是一個無視箭雨的神魔,駕馭著化成駿馬的神龍駕臨大漠了!
許多人幾乎動了膜拜的沖動。
石拔在疾風電馳之中獠牙棒揮出,騎射兵倒下了三人,后方鐵獸親衛涌上,二三百騎射兵便倒下了一排,鐵獸所到之處,契丹騎兵猶如被摩西分開的大海,如浪濤般紛紛向兩旁閃避。
石拔已經不再是那個養尊處優的石拔,鐵獸回來了!他已經進入到瘋魔狀態,完全無視自己身上的兩個傷口,他望見了兩千契丹近族中最大的兩面旗幟之一,汗血寶馬拼著沖擊力硬生生沖到了十余步外,那面旗幟之下是敵烈部的一個酋長,他看到石拔逼近也驚恐了,數十族人圍著他,要在援軍抵達之前保住族長的性命!
電光火石之際,石拔的獠牙棒忽然整個兒脫出,越過數騎,砸向了那敵烈族酋長!
這不是箭,而是百斤鐵棒,當它呼嘯而過的時候,所有人都被那恐怖的威勢嚇得慌忙伏低,就算被勁風帶到也都砭體生疼!
在上千人的高呼中,敵烈族酋長慘叫一聲從馬上轟然倒下!
鐵獸五百騎再次發出怒吼,他們身邊的孤兒軍少年們熱血狂涌,仿佛瘋了一般!
石拔沖擊至此,人力稍倦,馬力稍疲,孤兒軍中卻沖出了一個少年,看軍銜不過是個隊正,卻靠著雙腿就能控制馬匹,一雙手同時緊握斬馬長刀,橫披狂劈,沖入敵群!
他到了那敵烈酋長落馬處,他一個俯身,來一個腳掛馬鐙,飛身向下,抓起了暗血獠牙棒,跟著反沖,無數敵烈族騎士大叫:“攔住他,攔住他!”
那少年卻無畏所有的阻攔,兵不留手,馬不停蹄,他左手斬馬長刀,右手獠牙鐵棒,鐵棒有百斤之重,在他揮來卻如另外一把橫刀,顯然這個少年竟有千斤之力!
他一進一出,沖到石拔跟前,全身已經布滿鮮血!就在馬上向石拔捧上獠牙棒,道:“都督,兵器我替你搶回來了!”
石拔卻不接,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鐵拔!”少年高聲說。
“鐵拔?”石拔放聲狂笑:“誰取的名字!”
他知道,孤兒軍許多少年其實都沒有名字,或者忘記了自己本來的名字。
“我自己取的!”
任誰一聽,就知道這少年是石拔的崇拜者。
石拔狂笑大作:“好,鐵拔,我現在將獠牙棒借你。今日你若得殺得百人,我這獠牙棒給你。”
鐵拔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一個轉身,戰馬仿佛與他通靈,他丟了斬馬長刀,一手拿著獠牙棒蕩圈兒一般狂揮!人中人死,馬中馬亡!向上砸中馬腦橫流,向蕩時,更硬生生砸斷了幾根馬腿。他這一沖蕩,手殺三十余人。跟著他的一隊人馬也仿佛中了魔咒,看到隊正發威,也不要性命一樣前沖,殺戮!
這一仗,打得絕域邊庭蒼茫,這一仗,打得胡馬心氣飄零。
契丹近族騎兵望見,猶如見鬼。
幾輪沖殺過后,大放異彩的鐵拔已連殺五十余人,在他猛烈爆發后開始喘息時,契丹近族也終于承受不住了。
后面幾個鐵獸親衛沖近,高呼:“鐵拔,都督送你一匹汗血寶馬!”
那是石拔的副馬!
鐵拔的戰馬沖擊過猛,又已經受傷,他聽到之后,猛地下馬,跟著一勾馬鐙,上了生力駿馬,再次沖入胡人群中。
孤兒軍開始真正發威了,而且發威的,都不是在輪臺軍訓時得到高評價的人,而是那些平時被壓抑住的猛士。
他們表演的時刻來臨了!
這個時候,鐵獸騎兵五百精銳的沖擊力漸漸弱了些許,但少年們卻迎來了精神最旺的時刻!他們已經完全忘記了昨日失敗的屈辱,在混戰之中膽色越來越壯,野蠻之性逐漸激發,而體力竟是歷久彌長!
一支新的鐵軍誕生了,不是誕生在他們訓練了多時的輪臺,而是誕生在這個血肉洗禮的戰場上。
在后方調集人馬的耶律安摶,聞訊趕了回來,這時耶律阮的一千二百皮室軍尚未正式投入戰場,但唐騎已經氣勢如虹,兩千人進退撕咬,猶如鯊群翻滾于雜魚爛蝦之中。
耶律安摶看到:唐軍已經得勢,除了皮室軍之外,其它數千人的膽魄都已經被唐軍震攝住了。皮室軍還擁有一戰的決心,但已經沒有之前那種必勝的豪情。
這時候皮室軍再投入戰場也沒辦法取得全勝,就算勝利了,石拔也仍然有機會在這個混亂的戰場抽身,而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契丹甚至可能會被唐軍趁勢擊垮!
對追求穩妥與勝利的耶律安摶而言,這樣的結果不是自己追求的。
“王爺,退吧!讓皮室斷后!對方人馬不多,沒法窮追我們!等在后方穩住陣腳,再行反撲不遲。”
“退?”耶律阮不是不知道石拔已經掌握了戰場的主動,然而他依然大怒:“皮室沒有不敢應戰的將士,此戰可以敗,不能退!皮室的驕傲,不能在我手中墮落!”
耶律阮不但是一位王子,同時也是一個驕傲的軍人。他可以戰敗,卻不能在族人當中,留下一個不敢迎戰鐵獸石拔的污名!
耶律安摶聽到這話嘆了一口氣,自知勸不住,趕緊回騎,準備去調回援。
“呼――”
后方號角再起,留下的數十馬夫將二千閑置戰馬放出,戰馬進入戰場,部分馬力疲弱的將士爭相換馬。
就在這時,耶律阮抓住了時機,指著石拔,高聲道:“皮室兒郎聽令!取得石拔首級者,封侯爵,賞千金!”
皮室軍歡呼聲四起。
耶律阮等歡呼聲漸落,又高叫道:“石拔是漢家第一勇士,誰得他的首級,誰就是契丹第一勇士!”
場面忽然一靜!
耶律阮先抬高了石拔的地位,然后又拋出了無比誘人的誘餌!
契丹第一勇士!
爵位,千金都算了,但是契丹第一勇士。那可是令人瘋狂的稱號!為了這個稱號,莫說生死,就算要出入地獄十回,也有勇士愿意!
嘩――
一千二百皮室也如瘋了一般,放馬沖了過去!
馬,是生力馬,人,是生力軍!
一千二百組織嚴密的皮室軍,在耶律阮的激發下,已經擁有媲美萬騎的戰斗力!
刀刃還沒砍到,但那密集的馬蹄聲,已經敲打所有唐軍的心房。
若在昨日,孤兒軍或許已被皮室軍這等驚人的氣勢所懾。但是此刻,他們卻不顧一切地反向沖擊,雙方卯上了!
這一刻,那一千多近族、三千多雜族都變成了配角。
戰場的勝負,但看孤兒軍對上皮室軍。
百煉鑌刀對上百鍛橫刀,東胡駿馬對上西域駿馬,裝備馬匹都是不相上下。耶律阮麾下這支皮室軍,在戰斗經驗上更足一些,而孤兒軍則如同東方的朝陽一樣,燦爛、耀眼,熱血沸騰!
“鐵獸石拔,鐵獸石拔!”
同樣的話,在唐騎呼喊出來,是要壯膽,在契丹呼喊出來,是要索命!
皮室軍無視敵人,甚至無視戰友,一千二百人只是向石拔的方向沖去,他們為的,就是“契丹第一勇士”的稱號。
最東面的孤兒軍垮了,剛才斗倒契丹近族的戰斗中,他們是戰斗在最前面的,也是最耗體力的,因此面對剛剛發力的皮室,便落了下風。盡管他們奮力,盡管他們拼命,卻還是抵不住皮室軍的前進。
皮室軍就像一把刀,從撕裂開來的傷口一步步插進來,其實他們插的也很艱難,因為孤兒軍的阻力太大了,然而卻還是步步前進。
“都督,暫避一下契丹鋒芒吧!”
新委任的副將胡振叫道。
石拔卻只是冷笑,他傲然拔出橫刀,冷冷道:“要我死在這里么?只憑一千皮室,還不夠資格!”
四百五十鐵獸親衛都聳起了身子!
向前,向前!
什么戰場勝敗,此刻都仿佛不重要了!
跟著石都督!
跟著鐵獸石拔!
“叫漢人知道我契丹的英雄!”
一個契丹勇士高舉大錘,連砍十余人,甚至誤殺了兩個烏古族,但也是這一份一往無前的氣勢,令他殺到了石拔身旁。
“石拔,拿命來!”
石拔還沒招架,一個身影沖出來,夾住了那契丹勇士!
“契丹!去死吧!”
鐵拔揮動獠牙棒,連擋三錘,兩人同時虎口崩裂,血流如注。
一個契丹騎射手猛地竄近,馬上張弓拈箭,連珠箭發!
一發三箭,箭箭精準!
“小心啊!”
一個鐵獸近衛拼死跳了起來,用胸膛與小腹替石拔受了兩箭,第三箭卻正中石拔胸口,洞穿了戰甲,卡在了肋骨上!
石拔哈哈大笑:“好箭法,好箭法!”他橫刀翻轉,砍掉了露出在體外的箭桿,然后一個轉身,砍翻了一名沖近的皮室。
皮室不斷沖上來,一撥又是一撥,一輪又是一輪。
雙方在這種戰場上,已不知道是在鏖戰,還是在拼命!
從破曉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鐵獸四百余騎已經到了體力的臨界點,契丹皮室軍也已疲累,還好,在這等激烈到無以復加的戰斗中,孤兒軍的氣力竟然比鐵獸四百騎還長,靠著他們的拼命,便擋住了耶律阮的進擊。
太陽越升越高,戰場上數千人、上萬馬,全部都在喘息。耶律阮驅趕百騎,已經逼到石拔跟前。鐵拔已經戰到連獠牙棒都幾乎抬不起來了,而一千二百皮室也只剩下不到八百人。這時耶律安摶又調了三千人馬過來!
就在耶律阮準備對石拔發起致命一擊時,唐軍的后方,六十隊騎兵開近了!
那是六個府的長矛陣。
胡振大喜,發出了號令,六府長矛府將士迅速下馬,集結成長矛陣步步推進。他們的強悍與威名不能與陌刀戰斧陣相比,但一旦讓長矛陣靠近,混亂的戰場上所有的騎兵都將如肉在砧!
隨著胡振的號令,戰場上的唐騎也漸漸轉為守勢,只要抵抗到長矛陣進入戰場,戰局一定會再次逆轉!
耶律安摶心中一慌。如果在兩個時辰前,這六千兵力他不怎么放在眼里,但現在他卻不敢冒險了。
“王爺!”
耶律按團高叫了一聲,耶律阮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看看近在咫尺、負傷累累的石拔,他不由得暗中嘆氣。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啊!
但是唐騎,真的很強!
石拔也從契丹的行動中看到了對方將有的行動,心中不無遺憾。
這一戰他已經盡力了,只是皮室軍,真的很強!
“退!”
耶律阮下了命令,漠北胡騎來時固然兇猛,退走時更是迅捷,猶如潮汐下的海潮,分成數十股,從戰場各個縫隙迅速退去。但論這種撤退能力,哪怕訓練有素的唐騎也是有所不及的,那是千百年積累下來的傳統,漠北胡騎就是靠著這樣的機動力,保住了他們世世代代的有生力量,從而野火燒不盡,生生不滅息。
眼看契丹將退,孤兒軍中有數百人又沖了上去,到了此刻他們竟然還有追擊的體力和勇氣,鐵獸四百親衛無不暗贊,但同時也有幾十人高叫:“別追!”
果然,就在他們沖上去的剎那,三百皮室軍忽然反戈一擊,逆向沖了回來,打了追擊者一個措手不及,一個騎射手更是忽然逼近,又是連珠箭發!連續三箭射三人!
石拔!鐵拔!胡振!
射石拔那一箭最狠,但石拔反應最快,在間不容發的之際挪開了咽喉要害,羽箭洞穿了肩頭鐵甲,精鐵鍛造的箭鏃刺入肩頭。
射胡振那一箭力道最衰,胡振人又在最后面,因此得以閃開。
鐵拔卻是大叫一聲,右胸中箭,應聲落馬。
那騎射手倏來倏去,他胯下駿馬只是平常高矮,卻是四蹄修長,踏土如濺雪花,瞬間飄然而去。
石拔叫道:“又是你!來將通名!”
那騎射手哈哈兩聲,用漢語道:“可惜射不死鐵獸,不足留名!”
今晨這一戰,雙方損失都不小,但綜合來說唐軍已經占了上風,而且可以說是險勝。但若算上之前的失敗,石拔安守智所率領的唐軍,對上耶律阮耶律安摶所率領的契丹軍,仍然是唐軍吃虧了。
石拔為此大恨。
耶律阮那邊,卻為在正面戰場上,被石拔逼退而大恨。
在耶律安摶的安撫中,契丹慢慢后退,準備退到翰達拉河谷以東五十里,整備再戰。
忽然前方一彪軍馬迎來,契丹皮室校尉上前喝問:“哪里來的人馬!”
對方回答:“是雙牙刀狼部。”
耶律安摶傳令:“前方開路,莫要阻道。”
雙牙刀狼部卻沒有奉命,拔野帶領人馬直迎上來。
耶律阮大怒道:“作什么!造反么!”
拔野看著耶律阮的殘兵疲將,哈哈笑道:“沒錯,就是造你的反,怎么樣!”策馬沖了過來,雙牙刀狼營的后面,更有數千人馬跟隨,有眼尖的皮室大叫:“王爺小心,后面還有唐軍,后面還有唐軍!”
柴榮已經引四府騎兵沖近,下了兩道命令道:“降者不殺!活捉耶律阮!”
同時一道煙花沖天而起,正在整軍的胡振愕然看著東面,石拔問道:“那是什么意思?”
胡振道:“前面有友軍…是邀我們去夾擊的…可是…這…”
他望向石拔,意示詢問,石拔已經大笑道:“那還等什么!還能動彈的兒郎們,用你們最后的力氣,沖,沖!給我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