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春華接到命令,迅速繞道從西北小門回城,霍納德也請求進城,慕容春華道:“你也進城,這南原小邑誰來守?”不理會霍納德暗暗叫苦,已經帶領唐軍回去了。
馬蹄聲漸漸由聽地高手才能發覺,到所有人都能聽見,唐軍千人各就位置,望著東面來路,終于見一伙騎兵奔馳近前,約莫三百騎不到,個個風塵仆仆,隔得遠了還看不清顏面,但就馬匹奔跑的速度來看這一群士兵顯然已經十分疲倦,趕到這附近已是強弩之末。
慕容春華便判斷這群騎兵來得這么快、走得這么急,為的必是要搶占滅爾基,他判定:“這一部兵馬必然與回紇的后續部隊拉開了一定的距離。若是以兵伏擊,說不定能取得大捷。”楊易道:“我去!”將守城指揮權交給慕容春華,便引了兩百輕騎,伏在城門內側,隨時出擊。
那部騎兵看看已經走近,南原小邑偃旗息鼓,滅爾基城頭也靜悄悄的,這支騎兵的首領忽然手一抬,三百騎一起勒馬,為首那將領望著城頭發了半晌的怔,反而后退了一箭之地,又派了兩騎沖到城下高叫:“噶蘇,霍蘭將軍到,到城頭聽命!”
慕容春華暗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個回紇將領好警覺!”眼見奇襲已不可能,便命唐軍將士一起現身,慕容春華在城頭笑道:“怛羅斯、俱蘭城,已盡屬我安西唐軍,我乃大唐副都尉慕容春華,代張特使向博格拉汗多多問好。”
那兩員騎兵大吃一驚,急忙回去稟報,那回紇將領聽了后,勒馬望了望滅爾基,城頭唐軍將士一起高叫:“大唐威武!唐軍威武!”那回紇將領長嘆一聲,引兵回去了。
楊易見沒算計到對方,才命人去叫霍納德進城,問:“這個霍蘭我好像聽過,他卻是怎么樣一個人?”
“這人雖然結巴,卻是博格拉汗的愛將。”霍納德道:“他的地位本來與塞坎不相上下,親信則過之,遏丹一戰之后博格拉汗打了他二十鞭又將他降職,卻明眼人都看出他尚未對霍蘭失去信任,仍然讓他統領親兵。”
聽霍蘭有如此地位后,慕容春華先遣走霍納德,然后才對楊易道:“真險啊!這霍蘭這樣的地位,絕不至于只有三百個手下,一定一日數百里奔馳到此,中途不斷掉隊也不理會,為的就是搶這滅爾基。這人如此警覺,若讓他早一日到達滅爾基,咱們的全盤計劃就都要泡湯了。”
當即加派使者,向后方報信,使者到達俱蘭城時,安守敬已在城內了,原來郭師庸、安守敬先張邁出發,中途聽說楊易不取下巴兒思而直奔俱蘭城,郭師庸對安守敬道:“阿易一定是冒險搶功去了,咱們也得加緊增援。”
當即兩人議定,由安守敬帶輕騎三百人日夜兼程,直奔俱蘭城,郭師庸統帥余眾沿路開來,俱蘭城主將既逃,人心惶惶,當日楊易只派了兩個隊正進城,城內竟然也無人敢反抗,不不久安守敬、郭師庸相繼開至,安守敬便要向滅爾基那邊派出增援部隊,郭師庸向使者問明滅爾基的情況后道:“這座山城甚小,兵馬太多反而不好。”只是抽調了三百名隨軍民壯去料理城內雜物,好讓第三折沖府的士兵全心全意守城。又將楊易沿途留下的四個隊都派送回去,并讓烏護部在沿途增設臨時驛站,以保證消息的暢通。
楊易和慕容春華聽說郭師庸安守敬已經占定了俱蘭城,心里也就安了。俱蘭城與滅爾基之間是舉烽火亦可相望的距離,只是道路是山路,不太好走。
不久張邁穩住西線之后,率領第一折沖府并民部一千男女趕到時,俱蘭城內只剩下不到一千戶人家,顯得空落落的,張邁命鄭豪去安撫余眾,鄭漢遍尋城內,卻既找不到他的仇人,也找不到他的嫂子。
李臏聽說楊易智取滅爾基以及堵塞泉眼的經過,大聲喝彩,道:“這樣一來,咱們又多了兩成勝算!”
他拿出了一張在路上畫的粗制地圖來,道:“薩圖克要回師,有兩條路,一條是經滅爾基而來,這條路地勢狹窄,滅爾基城易守難攻,咱們就交給楊都尉,另外一條,則是繞道俱蘭群山北麓的荒漠而來,這條路地勢開闊,適合騎兵奔馳,不過也有一個難處,那就是沿途缺水乏糧。薩圖克若從東路來,滅爾基易守難攻,若從北路來,只要我們抵擋得住他的雷霆一擊,滅爾基方面便可出動輕騎,騷擾薩圖克的糧道與后方。”
俱蘭城自上次被唐軍攻陷,堅壁清野的工作塞坎已經幫唐軍做好了,當下分派城防,由郭師庸守西門,安守敬守南門,張邁守東門,奚勝見薩圖克一時未到,來見張邁說:“特使,我們能否組建一個陌刀戰斧營?”
“陌刀戰斧營?”張邁知道奚勝本身也是一個陌刀好手。
“對。”奚勝道:“這幾個月里咱們的軍隊不斷擴張,老兵都派去帶隊,又因為這幾次大戰都以輕騎奇襲戰為主,很少集中地用到重步兵,陌刀手都分散了。咱們軍中現存陌刀有一百八十把,龍驤本營有二十五把,我手下原來有十五把,帶到第一折沖府來了,安都尉手下有八十把,原飛熊營有五十把,自成一隊,這次臨出發時,大都護覺得這隊陌刀手放在俱蘭城這邊更有用,已經讓我帶來。郭老都尉麾下原亦有十名陌刀手——一百八十名陌刀手其實都剛好在俱蘭城中了,這幫人都是軍中好手,不止只會用陌刀而已,或在帶兵,或暫時改為騎兵,都未盡其陌刀之長,但要是將這一百八十人集合起來,自成一營,背城而戰之際或許能生奇效!”
張邁聽得砰然心動,請了郭師庸安守敬來商量,兩人都表贊成,從諸府將士中將這一百八十人抽調了出來,這些人全部都是老兵,有些已經做到了隊正、副校尉,這時卻都應命組營。
安守敬道:“只一百八十人,威力未現,陌刀倉促難以鑄造,可再以戰斧大力士一百二十人為之側翼,合成一營。”他也是陌刀高手,當初張邁初識陌刀,就是靠他表演,這幾個月來張邁、楊易等人四出征戰時,發揮的都是輕騎的威力,他常尋思,輕騎的優勢固然要加強,大唐重步兵的傳統也不能丟,加上他本精陌刀,凡精通一藝之人,本身必對此技藝執著沉迷,因此在征戰之中也時時想著如何恢復大唐陌刀軍的建設。
陌刀軍要重建有兩大難處,一是陌刀難造,二是陌刀手難得。
第一個難關是個技術與資源的問題,這幾個月幾乎時時處在行軍打仗中的唐軍顯然不具備繼續打造陌刀的條件,要打造也來不及,因此安守敬就想以類似的兵器來代替——這幾個月里每次唐軍繳獲戰利品他都細心留意,但凡得到戰斧、斬馬長刀就都設法問倉曹參軍事取來,又或者加以改制,如今累計已經積攢、改制了兩百多把戰斧、一百多把長刀。這些同樣都是粗重類的兵器,說到犀利還不能與陌刀相比,且同為步兵用重兵器,都比短兵器、輕兵器顯得不靈活,而戰斧用起來顯然又比陌刀粗笨得多,但在缺乏正兵器的情況下,以類似的兵器來對大力士士卒加以訓練,也是個退而求其次的辦法。
陌刀是唐軍的特有武器,重斧卻是冷兵器的一大系,世界各文明的軍隊中多有此一物,只是制式各不相同而已,因此戰斧兵器比之陌刀較為易得。
第二個難關則是士兵的素質,從燈下谷練兵的時候,安守敬就已經有與郭師道、張邁探討過這個問題,對軍中的大力士都登記在冊,并抽空加以訓練,只是這段時間來征戰不停,直到這時奚勝提出,才將陌刀手、戰斧手集中起來的想法落實。
唐軍高層達成一致之后,行動極為迅疾,只半日功夫就將編制的問題解決,組成陌刀戰斧營,以奚勝為陌刀營校尉,劉黑虎為副校尉,安守敬為總教導——訓練之時,陌刀戰斧營歸安守敬督導,說到作戰編制則仍然歸第一折沖府,這是安西唐軍統兵權與用兵權開始分離所邁出的一小步。
奈爾沙希在唐軍護送下到達俱蘭城時,正好見到陌刀戰斧營在城外訓練,張邁已經派了阿布勒來迎接他的父親,又未派遣監視之人,以顯信任。
父子相見,奈爾沙希摸著小兒子的頭發問這段時間在唐軍軍中可吃了苦頭。
阿布勒道:“也不算特別苦,只是總得跟著行軍,兒子年輕,還熬得住。”又低聲說:“唐軍本來對我限制很嚴,但隨著他們接連取勝,給我的自由便也越來越大了。”
奈爾沙希微微點頭,說:“有這變化,一是你在他們軍中日久,信任漸漸建立,二是他們對自己的信心也越來越高了。”
因望見陌刀戰斧營在訓練,忍不住失笑說:“博格拉汗隨時會到,這里居然還在訓練啊,這不是臨陣磨刀么?是新兵吧。”
阿布勒卻也不知道這個新營的事情,兩人走到附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忽然聽奚勝下令,中間陌刀手猛地沖出,以極簡單卻又極利落的刀法向前劈斬,兩翼戰斧兵跟著踏上,掄起斧頭斬劈,一百八十柄陌刀、一百二十把戰斧同時揮動,卷起來的風嘯之聲令人聽了便覺得皮膚一陣發寒。
一老一少連個商人只瞥了幾眼,心中大生敬畏,雖然他們不太懂軍事,也都想:“好厲害!”不敢再看,低頭入城。
幾乎與此同時,東北一騎飛馳而來,沿途揮動一面紅色小旗,負責督教的安守敬聽到消息,心中一凜:“薩圖克果然走沙漠,嘿!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