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回心轉意 松江府,徐家大門前。
“太子殿下!”這是徐階跪在朱翊鈞面前,用恭敬而帶著驚訝語氣說出來的話。
“太…太子殿下!”這是徐階家人在聽到徐階的話之后,跟著跪下去跪拜朱翊鈞時說的話。
“閣老免禮,快起來吧。”朱翊鈞面上帶著愁容,走到徐階面前,也不是虛托,而是直接用自己的雙手將徐階扶了起來。一旁的張凡發現徐階臉上有些激動的表情,不過他也不知道徐階的激動究竟是因為好事還是壞事。
徐階站了起來,平靜了一番心中的激動,只是也不說話,就這么看著站在他眼前的朱翊鈞。
朱翊鈞被他盯的有些脊背發涼,趕忙避過徐階的眼神,向跪在他身前的徐家眾人說道:“你們也起來吧。”
“謝殿下!”徐家眾人齊聲開口說道。
見沒有什么能在分散徐階的注意力了,再加上朱翊鈞能感覺到身后的張凡正“凝視”著自己,朱翊鈞實在有些架不住,開口說道:“閣老…”
“殿下!”徐階作禮說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殿下和張大人隨老夫進屋再敘不遲。”說罷,徐階向朱翊鈞做出請的手勢。
看朱翊鈞一番仿佛要上刑場的表情,張凡趕緊接口說道:“閣老說的不錯,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說完,他就有用那股威脅的眼神看了看朱翊鈞,不時還抖了抖自己手中寶劍的劍穗,看的朱翊鈞的小臉更是愁上加愁。不過想了想,他還是不想讓自己的受累,只得率先走了進去。
張凡拿著的寶劍徐階自然看見了,只不過剛才畢竟在朱翊鈞這位大明太子面前,他也不好說什么。不過現在,當張凡走過他身邊的時候,這位以頑固而又油滑著稱的徐閣老竟然對著張凡眨了眨眼,這倒是讓張凡怎么都沒有想到。
進了徐府大廳,徐階硬是要朱翊鈞坐在那能達到他腰部的正座上,這邊有趕緊讓家中下人去斟茶送水。
“殿下,您怎么出宮來了?”徐階看著朱翊鈞的臉問道。
朱翊鈞就知道事情要遭,果然,徐階這么問了,而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難道跟他說自己因為貪玩,甚至說自己已經厭倦了那種在宮中規規矩矩的日子,想要釋放自己內心真正的…這個…,無拘無束的!?那還不如干脆殺了他來得痛快。
“我…本宮是和父皇商量過的,父皇讓本宮來看看江南之地,只是父皇他忙于朝政,無法一同前來罷了。”朱翊鈞想了半天只有這個說辭,“沒有父皇的同意,本宮又怎么會私自出宮?想必閣老也看到府外的護衛了吧,哪里不全是太傅的手下,還有父皇親自派來護衛本宮的。”
“殿下雖是太子,卻未及冠禮,想要出行并非陛下一人說了算的。”徐階自然知道隆慶耳朵根子軟,然而他知道的還更多,“老夫相信,殿下這次出巡江南定然也是得了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的準許才是。”
這句話一下就擊中了朱翊鈞的死,他地下頭去,卻是不想讓徐階看到自己已經面色通紅,有些喃喃地開口說道:“這…算是吧。”說完這句,朱翊鈞簡直后悔死了。他倒不是當真純潔到容忍不下自己說謊的地步,只是他怕…
“老夫如今雖然已然致仕歸鄉,可老夫畢竟是做過當朝內閣首輔的,對于陛下的提攜和殿下的關心是老夫的本份。老夫這就寫封信給居正,讓他待老夫向皇上、皇后和貴妃娘娘說,殿下在這里一切安好。”徐階一番話面色平淡地說出來。
果然怕什么來什么,朱翊鈞聽他這么一說就知道要壞事了。萬一徐階真的寫了這封信,且不說自己父皇和皇后陳氏都是能寬容自己的,可是自己那個十分嚴厲的母親李貴妃是決計饒不了自己的,起碼挨板子是免不了的。朱翊鈞從小到大都沒有挨過板子,可是他見過不少,那些人那個不都是向殺豬一般鬼嚎。想到這些,朱翊鈞不由得又坐立不安,在椅子上慢慢晃動起自己的來。
“閣老,您老人家果然是心系朝廷和皇上啊!”張凡也不打算讓朱翊鈞繼續尷尬下去,開口說道,“就想您自己說的那樣,閣老雖然已經致仕,卻也是做過當場內閣首輔的人。”說完,張凡還挑釁地看著徐階。
徐階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他長嘆一口氣,說道:“遠德,你不用嘲諷老夫,老夫聽得出來你的意思。”
“當真?閣老果然是有大智慧!”張凡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繼續嘲諷他,然后話鋒一轉,頗為嚴厲地說道,“既然閣老知道張某所說的意思,也知道關心殿下這種胡攪蠻纏的行為,卻為何不為皇上、為天下社稷好好地想一想!”
朱翊鈞本來不想再說什么話讓徐階主意自己,可是他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開口說道:“閣老,本宮知道閣老心中定然一直想著父皇。這件事情之后,本宮定然會回宮讓父皇和母妃負荊請罪,只是之前還請閣老能幫父皇除去高拱。
“高拱不僅拉黨結派,朝中很多官員不管是否與他有過間隙,只要是他看不上眼的都被他貶了下去。如今的高拱專橫跋扈,漸漸有當年嚴嵩之勢,如今更是公然在朝堂之上當著群臣之面藐視父皇,這…父皇也是好人做慣了,本來憑著父皇的身份,直接拉下去砍了便是,可是父皇偏偏要弄個鐵證出來!就算本宮在此懇求閣老了,幫父皇這一把吧!”
張凡聽了他的話,不由得暗地里贊嘆朱翊鈞當真聰明的很。首先以進為退,免除了自己受痛的危險;接著喚起徐階對于朝廷、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對于皇族的那種忠誠;最后,也是最厲害的地方,他提到了嚴嵩,這個徐階為了打倒而隱忍了多年,甚至付出了自己孫女一生幸福的最大敵人。
果然,徐階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說道:“殿下,之前是老臣一時賭氣之言。老臣雖然已經致仕多日,但心中一直有個疙瘩,如今卻是解開了。不管陛下如何,陛下始終是陛下,而且當今圣上更是英明仁慈的很,老臣之前是在對不住陛下啊!”說著,徐階竟然哭了起來。
看著老淚縱橫的徐階,張凡和朱翊鈞二人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不過徐階沒讓它們為難,不久就止住了哭泣,說道:“老臣如今想到陛下會受此侮辱,都是因為老臣心高氣傲,讓那高拱鉆了空子。老臣…老臣實在是沒來呢活下去了!”這次徐階更厲害,直接跪在了地上,向北拜了三拜,痛哭不止。
張凡和朱翊鈞倒是被他這一下嚇了一跳,趕緊上去扶起徐階。
徐階好不容易重新坐到椅子上,用袖口胡亂擦干眼淚,用有些咬牙切齒的語氣繼續說道:“高拱這廝,老臣原以為他只不過想斗倒老臣一人,哪知此人如此心高氣傲,難道他以為我大明無人治得了他嗎!如今竟然敢侮辱圣上,簡直無法無天!”
張凡和朱翊鈞二人聽的一身冷汗,心中都暗想:“這不就是在說他自己嗎!”
“殿下請放心,老臣定然會為圣上除去高拱這塊心病。”徐階一臉堅決地說道。
朱翊鈞聽到這里,總算是放下心來:“閣老果然深明大義。”
“殿下夸獎了!”徐階說道,“不過老臣還是會讓局長向陛下、皇后和貴妃娘娘傳話,說殿下在這里一切安好的。”
朱翊鈞剛有起色的小臉再次皺成一團。
先不管徐府中的朱翊鈞正在煩惱自己的將要受痛,在蘇州府,張凡的臨時居所——拙政園中正上演著另外一處好戲。
知道張凡等人去松江有要事要辦,駱靈兒是個知道輕重的女子,知道什么時候該纏著張凡,什么時候不該;而映月見駱靈兒沒有要跟著去,也就留了下來,而且她還希望如此。
張凡等人剛走,映月就找來一個廠衛問了問自己幾天前讓梁超去辦的事。那廠衛向映月說話的時候面上一直有些怪異,好在映月一直注意他的話語沒有發現。待到那人出門的時候,他不由得看了看天,口中還自言自語地說道:“女人啊!原來大人他也有不少煩惱,還是俺爹自小給俺定下的這門親事好,起碼這婆娘不鬧騰。”說完,他搖了搖頭離開了。
映月自然不會聽到他說什么,如今她正在想著剛才那人說的話,只是想著想著,映月之前那種帶著怨氣的表情漸漸變成了疑惑,還帶著憐憫、或者說,同病相憐。
駱靈兒獨自坐在自己房間的銅鏡前,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手中一把梳子不自覺地在她烏發間滑落。看著鏡子里自己的面容,駱靈兒不由得在心中嘲笑起來。
這個年代,女人長得漂亮又有何用,越是漂亮的女人,她的人生就越悲哀。曾經身在紅塵的駱靈兒實在見的太多了,若是生在大富大貴的人家,那還好些,即使碰到攀顯附貴的男子,起碼也可在虛假的幸福中度過一身;而若是生在窮苦人家,不用他人來說,駱靈兒已經品嘗過了無數的辛酸;最后,也是駱靈兒道聽途說的,若是生在王公貴胄、皇室貴族家的漂亮女人比之還要慘些。
駱靈兒如今已經不小了,雖然依舊美艷迷人,可是如此年紀即便不是劉山買下她,樓子里的鴇母也不會讓她繼續占著頭牌的位置。想當初,駱靈兒也是秦淮河上的名憐,也曾有過無數風流公子為她趨之若鶩。當初的駱靈兒著實賺了不少錢,可是都為了弟弟看病花去了。
想到弟弟,駱靈兒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只不過在她的心里,除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以帶給她一些歡笑之外,其他的全部都是痛苦。
駱靈兒的母親再生下她的弟弟和妹妹這對龍鳳胎后就去世了,而自己的父親卻是個爛賭鬼,什么事情都不問。家中原本有間鋪子,小時候的生活還算美好,可是到駱靈兒十歲的時候,整天在外嗜賭成癮的父親便將全部家產都輸了出去,包括他自己的三個孩子。
駱靈兒和她的妹妹自然是被賣進了樓子里,而她的弟弟有余年紀太小,實在沒有人要,于是還跟父親住在一起。樓子里的老鴇看出駱靈兒是個美人胚子,并沒有干那種立刻就讓她接客的喪心病狂的事情,而是讓人好生教導,包括讀書認字和琴棋書畫。對于這些東西,駱靈兒雖然向往過,然而她并不開心,她知道這些不過是老鴇在想辦法提高她的價格罷了。不過因為老鴇答應養著她的妹妹,她也就不反對,很是順從的答應了。
到了二八年華的駱靈兒第一次亮相在秦淮河上的花坊之時的確引起了轟動。色藝雙絕的她更是讓人趨之若鶩,老鴇歡喜之下也是讓她做了頭牌,那種賣藝不賣身,待價而沽的頭牌。
那段時間的駱靈兒的確覺得自己的人生就這么過下去也算不錯,直到四年后,老鴇打算把她“嫁”出去的時候。所謂的“嫁”就是要她開門迎客,經過那一夜,駱靈兒心中那個根本就不存在的夢想徹底的破滅。之后的她還是這秦淮河上最耀眼的女子,可是她不在高高在上。
她在有了些錢之后便想辦法將自己的弟弟妹妹弄了出來,因為弟弟自小患病很深,駱靈兒逢場作戲的那些銀子全都填了進去。到弟弟病好的時候,她已經不再是老鴇心中的搖錢樹,而她自己也沒有錢把自己贖出去了。
就在這時,劉山出現了,這個翩翩佳公子當著她的面要贖出駱靈兒,而且出手十分大方。駱靈兒那一瞬間的感覺就是自己將要脫離苦海了,她從來沒有過多的幻想,只是有個小小的期望而已。如今出現在她眼前的這個希望比她所要的好太多了,她怎么能不開心。
可是在她知道劉山是個太監,而買下她的原因是要她去陪那些官老爺睡覺之時,駱靈兒徹底崩潰了。她覺得自己還不如帶在妓院中來的好,寧愿做個婊子,也不愿意如此屈辱地活下去,心灰意冷的她甚至想到過尋死來解脫。可是劉山自有準備,他早就將駱靈兒的弟弟妹妹抓了起來,以此來要挾駱靈兒,逼著她就范。
這幾個月的時間對于駱靈兒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若不是心中還牽掛著親人,她早就崩潰了。
直到現在,住在這拙政園中的她依然要聽劉山的話。原本他以為這個朝廷來的欽差大臣不過又是一個糟老頭般的好色人物,可是自從在劉山家中見到張凡之后,駱靈兒就忍不住在心里想著張凡。可是她又有些害怕,害怕張凡也是個如劉山一般不將女人當人看的男子。
她只是執行著劉山的命令,討好張凡,誘惑張凡。而漸漸的,駱靈兒發現了張凡的與眾不同。這位身份顯貴的欽差大臣雖然也像其他男子一般好色的很,經常被自己迷的神魂顛倒,然而他并不是那種靠下半身思考的人。駱靈兒甚至知道張凡十分在乎女人的感受,這點從張凡如何對待駱靈兒就能看出來。駱靈兒從那種悲哀的環境中走出來,這段時間的她甚至有些喜歡上調戲張凡這件工作。
直到她從映月的口中聽到了張凡的妻子以及他們那尚未出生的孩子,也許當真是女人善妒,駱靈兒第一次在心中生出了嫉妒的心情。她嫉妒那個名叫茹雪的女人,有著好的家世,有著不用屈辱過活的人生,有著美好的將來;她嫉妒茹雪能有個這么出色的男人做丈夫,而且從張凡對于茹雪那經常的思念之情,她可以看出張凡是多么疼愛茹雪;即使曾經不屑一顧的映月她如今也是嫉妒的很。
從小到大,就算是再屈辱、再難過的事情,駱靈兒都沒有怨天尤人,她一直認為這也許是自己上輩子做錯了什么事情,這輩子老天爺給自己的懲罰。然而經過了這么多年,這么多事情,駱靈兒第一次覺得自己活的那么累、那么不公平。
為什么那個叫做茹雪的女子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幸福的家庭、疼愛自己的夫婿、甚至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而自己則要屈服在一個太監的身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妹妹再走自己的老路而無能為力;自己的弟弟因為劉山那變態的心思時刻要遭受著讓他不能人道的威脅;而她自己,她自己連個妓院中最丑陋的都不如,連選擇恩客的機會都沒有,一輩子就這樣下去!
于是,駱靈兒開始主動,她極盡所能地展露也許是自己最后的美好。這也許就是一個女人的掙扎吧。
看著鏡子里依舊美貌的自己,駱靈兒不由得再次露出自嘲的笑容,心中不由說道:“上天也許瞎了眼,給了我如此容貌,我應該是這世上最丑陋的女子。”
這時候,敲門聲傳來。駱靈兒打開門,卻看到那個一直很討厭自己的映月站在門口,臉上還帶著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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