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一籌謀 孟聚已不是初涉政壇的初哥了,在洞察人心方面,他已有了不淺的造詣。呂六樓先說起北方魔族的禍害和威脅,再提起占據懷朔的地方大豪宇文泰想討好自己,那呂六樓的想法如何,其實是不問而知了。
但宇文泰企圖謀害過孟聚,作為部下,呂六樓倘若表態原諒主公的仇人,這是逾越,在兄弟感情來說,這也是很對不起孟聚,這也是他不好開口直說的原因了。
當年,黑狼幫懸賞自己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倘若不是呂六樓提起,孟聚還真想不起在北疆還有宇文泰這號人物了。
“黑狼幫的事,我回東平見了他們再說吧。我們還是先來談談魔族的事。六樓,今年入寇的魔族是哪幾個部族,規模如何?”
“鎮督,這就說來話長了,末將與您慢慢說來。”
在東平大戰之前,草原上最強的部族是柔然部,他們統御十幾萬牧人騎兵,近萬的魔族鎧斗士,還有數以十計的歸順部族,是當之無愧的草原霸主。但在上次對東平的入侵中,因為孟聚近乎神跡的英勇,柔然和他們的附庸部族突厥部遭到東平兵馬的痛擊,慘敗北撤。在后撤的道上,柔然萬夫長阿根那動兵變,殺掉了柔然可汗,自立為新可汗,又遭到原來王帳部族的攻擊。
在這樣相互攻擊的內耗中,柔然部族的實力大損,結果讓他們一同北撤的附庸部族突厥部看到了機會,突厥部領阿史那土門突然難,殺掉了新鮮出爐的柔然可汗阿根那,導致柔然部群龍無,再次分裂成郁久閭氏、俟呂鄰氏、爾綿氏、約突鄰部、阿伏干氏等十幾個部族,但其中郁久閭氏部族又被突厥部所吞并,而俟呂鄰氏部族卻是投靠了室韋,兩部又是素有宿怨,歷年來交戰不停。。。
看到孟聚劍眉微蹙,呂六樓陡然醒悟,他歉意地笑笑:“抱歉,鎮督,草原上那幫蠻子部族,三個月就能散伙的,他們的名字確實難記,下個雨他們就以為是上天的恩賜昭示要改一次名字,一場瘟疫死上一群羊他們也要改名的。
既然如此,末將就簡單點說吧:現在,草原上最強大的部族是突厥族,前次入侵赤城的就是他們了。我東陵衛派駐草原的探子已經傳回消息,確認突厥部現在的領是阿史那土門,此人兇殘善戰又頗多智謀,一面頻頻入侵我六鎮之地,一面用掠奪來的財物拉攏收買其他胡人部族。那些拉攏不了的,他就興兵討伐攻打,迄今為止,突厥部已經征服了草原十三魔中的吐谷渾和蒙特爾二部。若我們不插手,他們很有可能成為下一個草原霸主。”
孟聚點頭,他從自己的歷史知識上得知,突厥部后來確實在南北朝后期統一了草原,百年間連續南侵,成為中原文明的最大威脅,直到李唐政權建立后,他們才遭受唐軍的連續打擊,遠逐漠北,最后一直逃到了歐洲去。
但自己所處的世界與記憶中的歷史有很大的差異,在這個世界里,孟聚偶爾能看到與自己熟知的世界的一些相同點:謝東山、陳白馬、慕容沖,這些在南北兩朝曾叱咤風云的人物,在這個世界里也同樣出現了;但這些相同點就像黑夜中的螢火蟲一般,飛快地消失了,作為常態的,還是那漆黑一片的陌生歷史。
所以,孟聚不是很有把握,在這個世界里,突厥部是否也會像歷史上那樣,能夠建立起統一草原的龐大霸權帝國。但倘若這歷史真的重現了——毫無疑問,自己所處的北疆,肯定是最先遭殃的地方。所以,為人為己,自己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出現。
“那,突厥部有沒有什么敵人嗎?仇恨比較大,不死不休的那種。”
“那自然是有的。比如說柔然部殘留下來的那些部族,他們作為昔日的草原霸主,不甘淪為昔日附庸部族的奴仆,現在他們正在極力反抗突厥部的吞并。
還有,突厥部與室韋也是世仇,室韋部族雖然人數略少,但勝在驍勇,素來是突厥部的大敵。兩部多年來數次大戰,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鎮督問這個,莫非是想以魔族制魔族?”
“以魔族制魔族?既對,也不對。”
“敢請鎮督指點?”
“草原太大,幅員萬里無邊。我軍出擊,要贏得一兩場戰斗,屠滅幾個小族群,這并不為難。但魔匪之患,絕非單憑武力可以解決。我軍勝,則魔族遠飚潛逃,我軍無法萬里追擊,始終難以徹底消除匪患。在長期來說,要徹底解決魔匪之患,贏得一個安定的邊疆,必須以魔族制魔族,以武為盾,以謀為矛,方能成功。”
“啊,鎮督,這不就是。。。”
“六樓,以魔族制魔族是對的,但必須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我們必須擁有足夠的實力和威望!現在,六鎮被魔族頻頻入侵,搶掠城鎮,屠戮子民,在魔族眼中,我們六鎮就是他們的砧板上的肉,要殺就殺,要搶就搶。草原魔族以武為尊,他們鄙夷贏弱者,焉能被我們所制、所控?
草原魔族畏威不畏德,我們的任務只有一條,那就是打仗,就是殺戮!我們不能坐守待攻,而要主動出擊——寇能往,我亦能往;寇能殺,我亦能殺!殺掉我們視野里中見到的一切魔族,就像魔族讓我們的子民哭泣一樣,我們也要讓他們哭泣。
以赫赫武功,煌煌戰績,打造無敵威名,方能威懾群魔,令其聽命差遣!
回東平以后,我打算組織一次征討行動,目標就是突厥部——不能再讓他們坐大下去了!”
凝望著廳堂中的屏風,孟聚的眼神深邃又專注,他的目光仿佛已經穿透了這屏風,這墻壁,望到千里外無邊無際的草原上。
“六樓,大魏起溯于草原,又反過來壓制草原,我們是睡在一頭沉睡的猛虎身邊!現在,沒有了大魏朝的壓制,這頭老虎已是快要醒過來了,那時候,第一個倒霉的,就是我們了!”
呂六樓聽得很是認真,他長吁一口氣:“鎮督高瞻遠矚,目光遠大,遠吾等。末將謹遵受命,回去以后,這就開始準備著手開戰了。”
“是。還有一件事,回東平以后,我打算把咱們的兵馬進行一次擴充和整編。六樓,半年來,你是家里掌舵的,該知道我們的毛病出在哪里吧?”
呂六樓精神一震,正如孟聚所說,這半年來他在家中留守主持,深感東平軍制混亂,為此吃夠了苦頭。
隸屬于孟聚麾下的武裝力量,有來自邊軍的野戰部隊,有東陵衛自家的武裝,也有地方官府統轄的鄉兵守備。各部兵馬編制混亂,人數不一,裝備也甚是混亂,單是“旅“這個單位就花樣多多:來自東陵衛的黑室旅是兩營一旅的,而肖恒、李富倉那邊的邊軍守備旅卻是三營編一旅,而孟聚組建的快反應旅卻僅僅是一百五十名鎧斗士就編成一旅了——這種混亂的軍制,給東平軍事集團的后勤補給造成了很大的混亂和壓力。
“回去后,我將組建大都督府,在大都督下分設軍務參謀部。六樓,你在這個參謀部里掛職,好好想一下這事。今后咱們的鎮、旅、營、隊各級兵馬,必須要統一,兵員和裝備統一,旗幟統一,軍服統一,軍紀與律令亦要一致——如何,六樓,你那是什么表情?”
呂六樓苦著臉舉手:“鎮督,不是我呂六樓要擱擔子,但這種動腦筋的事,是書生們想的事,咱是個粗坯,連自家的名字都寫不好,實在做不來這種水磨活計啊。”
孟聚想想,啞然失笑。確實,呂六樓雖然頗有心計,但這種涉及整體策劃的文案工作,并不適合他來做,但他說找幾個書生來——也不行。
軍制改革事關重大,不是隨隨便便就抓幾個書生來就能動手開始的。此事涉及甚大,軍事、人事、裝備、民政等各方層面,主持此事的人必須通曉軍務、后勤、民政等各個重大層面,與自己的軍事理念吻合——孟聚開始頭疼了,這樣文武雙全近乎全能的人物,在自己麾下可有嗎?
這時,一個名字忽然躍入孟聚腦中:“江海!”
幾乎同時,呂六樓出聲道:“鎮督,要辦此件大事,末將給您推薦一個得力人選,就是現任的赤城都督江海。江都督深通韜略,文武雙全——呃,太深的東西末將也說不出來,反正,他跟末將這種大老粗不同,是那種有腦子的人。”
孟聚瞄了呂六樓一眼,他說:“江海嗎?”沉吟片刻,孟聚終于還是搖頭:“這是大事,但不是急事。六樓你一時上不了手的話,不妨先考慮一陣,暫時不急著定吧。”
呂六樓也是機警,見到孟聚不答應,于是知道他不是很喜江海。他順勢換了個話題:“鎮督,中原局勢震蕩,我們在北疆也時有聽聞。鎮督從那邊回來,不知可有些什么新見聞?”
想到那一路所見被燒成白地焦土的城鎮與鄉村,那些拋露在露面上的白骨,一路見到那些骨瘦如柴的難民,孟聚嘆了口氣:“要說見聞,寧為太平犬,莫為亂離人吧。這趟兵災,是中原的大劫,無論拓跋和慕容家誰勝誰負,這大魏朝都算是完了。”
孟聚盯著自己杯中的茶盞,看著茶水的漣漪,他輕輕擱下了杯子。
“這趟南下,我在洛京那邊見了不少人——”
他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呂六樓,那嚴肅的表情令呂六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他直覺地知道,接下來的談話會是很重要的。
“其中有些人,是南邊過來的。”
呂六樓陡然倒吸一口冷氣:“南邊的——人?”
“對,他們對我朝的內戰很關注。按照葉家家主的判斷,今年以內,北疆邊軍必敗無疑,但南朝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慕容家不會是他們的對手。如果南朝真的開始北伐。。。六樓,朝廷看來是挺不了多久,我們要早作準備了。”
至于要做些什么準備,孟聚沒提,呂六樓卻也沒問——肯定不是跟南朝打仗的準備了。兩人心里有個心照不宣的默契:這鮮卑人的朝廷,早已不值得再為他賣命了,是該為自己找后路了。
呂六樓饒有興趣地問:“鎮督,南邊的人找上您,他們說些什么?他們可許了您個幾品的官呢?”
“六樓,他們說了些什么,那倒是無所謂——老實說,他們說得很好聽,但我不是很相信。關鍵是他們主動聯絡我,這才是重要的。”
呂六樓想了一陣,還是搖頭:“鎮督高深莫測,末將慚愧,還請鎮督指點。”
“他們找我,就說明他們容得下我。對于那些離得比較遙遠、對中樞威脅較小的邊疆軍鎮,只要我們態度恭順,中原政權就有可能留下我們這些邊疆軍鎮作為阻擋草原魔族南下的屏障。所以,不管朝廷風雨如何,我們將來的出路都是沒問題的——哪個做皇帝,他們都要咱們這些丘八在北疆擋魔族的。說老實話,南朝封我個什么官,我倒不是很在意。我們當武將的,最靠得住的,還是手上的刀劍和身邊的兵馬!
我不在乎誰得天下,誰得天下都比現在這亂糟糟的樣子好。我們北疆的根畢竟還在中原,現在中原大亂,我們都成沒娘的孩子了,斷了根的樹,太難了。”
說到這里,兩人都是噓嘆。
聊了一陣,呂六樓便告辭了,送走了他,孟聚回廳堂里呆坐著。
房間里空蕩蕩的,看著那支點了一半的紅燭出神,聞著那充滿甜膩脂粉味的氣息,想到自己是在一座青樓里留宿,孟聚就感覺渾身不自在——堂堂軍鎮大將,流連青樓不歸,這名聲實在不好聽,對自己威望也是有損。
想來想去,孟聚決定干脆還是住回軍營算了。他招呼一聲:“外面的,進來了。”
兩名親衛應聲而入:“大人,請問有何吩咐?”
“通知外面弟兄,收拾東西,我們這就回營去吧。”
兩名親衛出去傳令,孟聚也站起身,環視四周,看看自己的衣裳和零散物品是否有掉落的。這時,他聽到身后的門簾聲響動,一個清脆的女聲怯生生地響起:“大人,您。。。要走了嗎?”
聽到那聲音,孟聚的身形陡然僵直了。他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原地,象一尊凝固的雕塑。
輕盈的腳步聲響起,少女輕移蓮步走到孟聚身前。看到她,孟聚心中陡然升起了贊嘆:這真是個集天地靈氣而生的女子。
她身量不高不矮,恰到了孟聚的下巴處,一頭烏黑的長柔順地盤在耳邊,一把木釧斜斜地插在髻上。那張玲瓏小巧的臉孔粉黛不施,肌膚凝白如玉,清麗得讓人窒息。
她的雙眸明亮,柳眉里蘊藏著淡淡的焦慮。她望著孟聚,櫻唇微顫,臉露期盼,像是有話欲言又不好開口。
不知怎么,站在這清麗的少女面前,孟聚總有些心虛的感覺。他努力裝出平靜的樣子:“是的,我要走了。徐姑娘,可還有事嗎?”
少女櫻唇囁嚅著,眼眶卻是慢慢紅了,她輕輕地跪了下去,俯身匍匐在孟聚腳下,輕聲說:“卑賤之人,懇求大人憐憫。求大人救我!”
氣氛陡然繃緊了,孟聚微微蹙眉:“徐姑娘,站起來說話。誰要謀害你了?”
“大人若不救我,賤妾即日可死。”
“哼!”
聽到那冷冷的悶哼聲,徐冰燕心頭一震,匍匐在地,更加不敢抬頭。
眼前的年青男子,他說話聲音很平緩,聲量也不高,但一字一句吐字清晰,顯得很有分量。即使坐在舒適的太師椅上,他依然腰桿筆挺,坐得跟標槍一樣直。平常沒事的時候,他右手總是習慣放在腰間握著,仿佛總握著一把準備出輎的刀——雖然他身著書生青布衫,舉止做派也不兇,徐冰燕卻知道,此人是個武官,而且是個權勢驚人、非同一般的武官。
他昨晚留宿萬香樓,整座樓坊被上千官兵包圍了,整條街都被封鎖了。送他來的,是朔州城的頂頭人物巡撫孫大人,還有那一眾衣甲鮮明的軍將們,看服飾和氣勢,個個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萬香樓的丁老板平時也算是朔州城里的一號人物了,但在這幫人面前,他連口大氣都不敢喘。而這么多氣勢驚人的大人物,他們紛迭而至,就是為送眼前這個喝醉的年青男子來過夜,而當這年青人睡覺的時候,朔州的頂頭人物孫巡撫大人竟連萬香樓都不敢進,只敢站在街邊候他睡醒。
倘若不是親眼所見這一幕,徐冰燕是決計不敢相信的——哪怕是大魏朝的天子,氣派也不過如此了吧?
也因為如此,在看到孟聚的第一刻,徐冰燕知道,自己長期來一直翹盼望的,改變自己命運的時刻,終于到來了!
在自己的一生之中,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機會碰到這樣的貴人了。
(抱歉諸位讀者,這周豬事務實在太多太忙了,只來得及趕了一章。新賬老賬一起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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