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三決斷 太昌九年六月十九日凌晨四時,東陵衛的進攻兵馬徹底攻克了東平都督府。
最后一批負隅頑抗的都督府衛兵和官員躲進了都督府內堅固的堡壘里,王北星氣急敗壞地想組織敢死隊,還是孟聚提醒了他:“急什么,用火攻,燒死這幫兔崽子!”
王北星于是下令部下們準備放火。搞笑的一幕出現了,當看到東陵衛把柴堆得高高的,又在柴堆上面澆油,堡壘里起了一陣騷動,官員們紛紛叫喊出聲:“不要放火,我們投降!”
“想活命的,滾出來!”
過了一陣,堡壘的門打開了。最新出來投降的是士兵,他們沒拿兵器,空著手出來了。老兵油子們小心翼翼地望著周圍殺氣騰騰的東陵衛士兵,心中恐懼面子上卻要裝著漫不在乎的樣子,嘴上還端著架子:“東陵衛的大爺們,別動手!咱們出來了,咱們認栽!大家都是吃朝廷飯的,有啥不好說?上官們神仙打架,咱丘八們犯不著為他們送命不是?嘿嘿,咱說——唉,兄弟,不用搜了吧,咱真的沒兵器!我說,兄弟,不用綁繩子了吧?怪丟人的,多不好意思啊!大爺們別動粗啊,我讓你綁還不成嗎?”
看著這些兵油子們的嘴皮利索,即使是滿懷悲憤的孟聚也不禁展顏一笑,但旋即,他的臉色嚴峻起來了:繼士兵們之后,困守在堡壘里的官員們也出來了。
與丟下兵器的士兵相反,文官們出來時個個都是攜帶兵器的,他們很不協調地手持祖傳的長劍,眼中流露出了堅貞不屈的眼神,仿佛個個都是威武不屈的朝廷赤子。
看著文官們,東陵衛的軍官都露出了鄙夷的目光——看文官們拿劍的姿勢,他們連雞都殺不死。
軍官們倒不鄙夷對方投降,打不過就認輸,這沒啥丟人的。大家都是官場中人,在同一個城市里抬頭不見低頭見,就算沒交情也個個混得面熟,這個是濫賭的吳長史,那個是愛逛青樓的曹參軍,還有賴賬不還的胡司馬、貪污公款的劉司馬、勒索受賄的許典史、膽小如鼠的張同知,大家誰還不知道誰啊!
又不是魔族打來了,你們這幫家伙裝出這副摸樣哄誰呢——不過話說回來了,倘若魔族真打來了,這幫家伙估計就直接跪下了,倒也用不著裝了。
孟聚望他們幾眼,在官員們中間,他沒找到長孫壽。
“堡壘里面還有沒有人?”
“啟稟鎮督大人,卑職查過了,里面沒人了。”
孟聚一驚,這次攻打都督府,鬧了這么大聲勢,倘若還是抓不到長孫壽,那自己怎么下得了臺!他讓部下把被俘的幾個都督府官員叫過來,問他們長孫都督去了哪。
官員們被抓過來時,都很憤怒——或者說,他們竭力顯得很憤怒的樣子。
作為在場地位最高的都督府官員,吳長史生氣地朝孟聚吼道:“孟鎮督,你這是什么意思?你半夜里帶兵擅自攻打都督府,大魏朝沒王法了嗎!難道,你打算造反不成?”
孟聚說:“對,我就是反了。吳長史,你要怎樣?”
“你你你,你當真大逆不道!”
吳長史其實倒不是真以為孟聚造反了,他只是拿大帽子來壓壓孟聚,順便在同僚們前顯示一下自己的忠義之心罷了,但被孟聚這樣一句話堵了回來,他對著孟聚“你你你”個半天卻不敢說什么,臉上隱隱現出了懼色。
官員們面面相覷,本來有人也想跟著順帶著表演一番忠義秀的,但看著孟聚臉寒似水殺氣騰騰的樣子,大家都是心中打顫,不敢做聲。
陵衛與邊軍的矛盾由來已久,沖突歷來有之。東陵衛攻打都督府,說大了是謀逆,說小了也就是一場規模大點的群毆罷了,這種事又不是沒有過先例,當年申屠絕的部下也攻打過靖安陵署的。這種事最后怎么收場,孟聚這出頭鳥是死是活,那是邊軍和東陵衛的大佬定的,跟自己這些小蝦米們無關。但現在要是把這位孟鎮督惹火了,真的逼反了他,那眼下自己幾個就是祭旗的最好人選,那豈不是冤枉!
有人怯生生地說:“孟大人,冤有頭債有主,您跟長孫都督有過節,這可不關我們的事。”
眾人紛紛附和:“是啊,孟鎮督,您可不要搞錯了對頭啊,咱們可沒得罪過您老人家啊!”
孟聚冷冷說:“我找長孫壽,確實與諸位無關。但誰要是隱瞞包庇他,那我也不在乎殺多幾個——說吧,長孫壽去了哪?說出來的,可以活命。”
孟聚殺氣騰騰,場面安靜得象墳墓一般,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在響著,官員們臉色蒼白,但誰都沒說話。
“吳長史,你來說吧:長孫都督跑去哪了?”
第一個被孟聚點到了名,吳長史的臉色頓時煞白。他都后悔死了,剛才那么多嘴跳出來扮忠義干什么呢?現在可是被孟聚惦記上了。
說,還是不說呢?
在這么多同僚眾目睽睽之下,自己若是出賣了長孫都督,那日后只怕是永無寧日,這官也沒法當下去了。
自己咬死不說的話——孟聚這廝也未必真那么大膽,敢對自己如何吧?倘若能熬過這關的話,那自己還能博個堅貞不屈的美名,今后傳出一段“書生吳文輝忠義折服野蠻鎮督”的佳話來,讓六鎮邊軍的大佬們聽到了,自己飛黃騰達那是不在話下了。
主意拿定,吳長史頓時壯了膽子。他大聲嚷道:“孟鎮督,你休要小覷了人!我吳文輝堂堂二榜進士,朝廷命官!我對朝廷盡忠,對朋友盡義,絕非賣友之人!有種的,你殺了我罷!”
官員們頓時紛紛贊嘆,都說吳長史當真好義氣,沒丟了大魏朝官員的臉面,實乃文人風骨吾輩楷模。
孟聚笑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他說:“吳長史當真好義氣。來人,送這位好義氣的吳長史上路吧,讓他為朝廷盡忠吧。”
幾名陵衛兵頓時撲上,他們如狼似虎地將吳長史就地按倒,逼著他跪了下來,一個拿著鬼頭刀的黑衣陵衛軍官快步走過來,臉寒似水,渾身煞氣。
看著這架勢,吳文輝頓覺不妙:怎么回事,這事好像跟書上寫得不一樣?姓孟的不但沒被“折服”,看著還好像要動真格了!
沒等行刑的軍官走近來,他頓時殺豬般嚎叫起來:“我說,孟鎮督饒命!孟鎮督饒命啊!長孫壽跑了,長孫壽從圍墻那狗洞里跑出去了!”
吳文輝慘叫連連,東陵衛軍官們嘿嘿嬉笑著,被俘的都督府官員們沮喪得如喪考妣,頭低得都抬不起來。大家也不知道是該鄙夷吳長史還是那個鉆狗洞逃跑的長孫壽。吳文輝每喊一聲求饒,就等于往他們臉上打了一記耳光,都督府的臉面都挨這兩個家伙丟盡了!
孟聚眉頭一蹙。與旁人不同,他對長孫壽的忌憚更深了。這家伙還真是個人物啊,得勢時囂張,眼看形勢不妙,堂堂一省都督,逃命時連鉆狗洞都不怕——這樣能屈能伸的人物,那是做梟雄的大好料子。
孟聚還怕吳文輝所說不實,他把官員們分開問了一通,回答都是差不多,凌晨三時許,接到東陵衛軍隊出動的消息,長孫壽召集了都督府的文物官員,下令組織防衛。那時大家都很驚惶,混亂中,也不知道長孫壽什么時候跑了。
東陵衛過來時,后續的部隊已封鎖了靠近都督府的幾條街,孟聚知道長孫壽走不遠的——就算他能混出去也沒用,各處城門都被守備旅守得死死的,他出不了城。
“長孫壽應該還藏在都督府里!給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搜查令一下,各路參戰兵馬頓時歡呼雷動。攻入了都督府之后,看著里面華貴珍惜的園林和各處建筑,陵衛兵們早就讒得垂涎三尺了,只是限于軍令不敢亂來。孟鎮督搜查令一下,各路兵馬頓時放開了手腳,士兵們歡呼一聲,潮水般涌入了都督府各處豪華的府邸里,到處都傳來了士兵們的歡呼、女子的驚呼和男人的哀求聲。
官員們頓時臉色大變。他們很多人都把家安在都督府里,孟聚縱兵大掠,他們都擔心起家眷來,但吳文輝的前車之鑒在那里,孟聚陰沉著臉站在那,兇悍得活像一敦煞神,誰敢惹禍上身向他出聲求情?
倒是東陵衛里有人看不過去出來說話了。呂六樓站出一步,低聲說:“鎮督,兵需束不可縱。兵一旦放野了性子,以后就不好帶了。”
“知道了,六樓。你帶人去守住都督府的藩庫,莫要讓人搶了那里。”
深沉的夜色中,無數的火把在烈烈地飛舞著,東陵衛士兵黑色的身影覆蓋了都督府的每一個角落,在典雅華貴的都督府建筑間,到處都是踢門的破碎聲和兇惡的喝叱聲。不時有男男女女被從躲藏的房間里被趕了出來,哀求聲和哭喊聲響徹一片,劈里啪啦的家具破碎聲不斷響起。
聽著遠處傳來的這一片喧囂,官員們臉色慘白,身子顫抖得跟風中的葉子一般。他們并不單是在為自己的家人和財產擔憂,他們更為自己的性命憂慮。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把哀求的目光投向了孟聚身上,
孟聚佇立在原地,對遠處傳來的那一片喧囂恍若不聞。
其實,孟聚也不想帶一支土匪軍——沒吃過豬肉起碼也看過豬跑路,后世那些秋毫無犯的王師他也在史書上見過,但這種事,說來容易做來難啊!
倘若自己是一員普通的朝廷武將,那他可以用朝廷的大義和紀律來約束部下們;
倘若孟聚已經決定扯旗反朝廷了,那他也可以用打天下后享富貴或者驅逐韃虜恢復華族的偉大理想來忽悠部下們賣命;
但現在,孟聚的地位十分尷尬,自己還是朝廷的官員,不敢名正言順地扯旗造反,卻要領著部下們去干一些出格事,沒辦法,現在的他只能揮舞起金錢的大棒,以利動之了。不然的話,攻打都督府這么大的事都不給部下們一些好處,下次誰還肯為自己賣命?
凌晨五時,眾人期盼已久的捷報終于傳來了。只聽遠處傳來轟然的歡呼聲,無數條嗓子齊齊在嚷:“抓住長孫壽了!抓住長孫壽了!”
聽到那呼聲,孟聚霍然轉身,翹望去。
一群士兵舉著火把,興高采烈地押著一個人過來,孟聚遠遠望去,那人正是長孫壽。
這時的長孫都督,可沒有了那天跟孟聚談判時鎮定自若的氣度了。他穿著一身破舊又污穢的布衣,頭上歪帶著一頂骯臟的牧人皮帽,腳上的皮靴掉了一只,光著一只腳過來的。幾個士兵兇狠地扭住了他的胳膊,從背后反擰住他,長孫壽走得一瘸一拐的,像是腿上受了傷。
領隊的軍官跑到孟聚跟前,興高采烈地報告:“鎮督大人,我們抓到長孫壽了!這家伙當真狡猾,他換了一身衣裳,扮雜役躲在食堂里,說自己是食堂的雜役。好在弟兄們聰明,看著這廝的樣子就不象雜役,問了幾下他就露餡了。托大人洪福,總算沒讓這廝溜走!”
看著軍官激動得滿面通紅的樣子,孟聚露出了親切的笑容。他問了這軍官的名字和職務,知道他是隸屬于省署鎮標的一個隊正。
孟聚勉勵了他幾句,轉頭對歐陽輝說:“把這位兄弟的名字記下來,給他記上一功。”
“是,大人。”
賞完了部下,孟聚才把目光投向長孫壽,有人湊趣地拿過一根火把照亮了長孫壽的臉。
被那火把的光亮刺著眼了,長孫壽閉上眼偏過頭去,但有人又把他的頭硬擰回來,吆喝道:“長孫壽,睜開你的狗眼看著!”
孟聚擺擺手:“把火把拿開吧——沒想到吧,長孫都督,我們這么快又見面了。”
聽到孟聚的聲音,長孫壽抬起了頭。兩人默默對視,最后,像是抵受不住孟聚的目光,長孫壽沉默地低下頭,他那僂屈的背脊象一只受傷的野狼。
“長孫都督,你無話可說了嗎?”
長孫壽慢慢地抬起頭,他眼中滿是怨毒,語調低沉:“孟鎮督,這次,你又贏了,我認輸了。要多少銀子,你說吧。二十萬兩,還是三十萬兩?你開價就是了!”
孟聚搖頭,他聲音出奇的和藹:“長孫都督,這次,我不要錢。你還有什么話要交代家里的,現在不妨想好了吧。要寫書信的話,我可以給你備好紙筆。”
長孫壽愣了一下,然后,他的臉色煞的白了:“孟聚,你要殺我?”
孟聚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著他。
看著孟聚毫無表情的臉,長孫壽就知道了答案。他尖叫道:“為什么?沒道理的!”寂靜的夜色里,他凄厲的嘶叫遠遠地傳出去,象是夜梟在鳴叫,令人聞之心寒。
“長孫都督,先前我已經給過你警告的,‘再有下次的事,那就不是銀子的問題了’——可惜,這句話你沒記住,那就沒辦法了。”
長孫壽喊道:“孟聚,這沒道理的!我雖然派了刺客,但你沒事,你連一點傷都沒有!”
“我沒事,但我的兄弟死在你的刺客手上。”
“你的兄弟——是說那個姓王的護衛?”長孫壽滿臉的不敢置信,他叫道:“不過死了一個小軍官罷了,孟聚,你就為這樣想殺我?你腦子進水了?
我們都是一省大員,我們斗爭傾軋,我們你死我活,哪怕私底下派刺客,這都是政爭,都是朝廷默許的!既然你逃過了,那事情就這樣過了,下面的小兵,死多少有什么關系?你可以提條件,我也可以賠償,大家都是這么解決的,這是官場的規矩!為這種事,你想殺我——孟聚,你到底懂不懂做官規矩的,你知不知道,這事會有什么后果!”
長孫壽吼得聲嘶力竭:“我是朝廷任命的東平都督,我是從三品的朝廷命官,不是你一個行省鎮督有權處置的!你殺我,就是擅殺朝廷大臣,就是謀逆!朝廷決不會放過你,拓跋元帥更不會放過你的,六鎮的大軍會把你徹底鏟平,壓成齏粉!殺了我,你會完蛋的,你們東陵衛全都要完蛋!”
孟聚淡淡說:“我的事,就不勞都督你操心了。長孫都督,你說的官場規矩,我不懂,但我的規矩是:誰想要我的命,我就要他命,誰殺了我的兄弟,我也要他死。
你犯了我的規矩,你就得死——就這么簡單。
都督,其他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不妨想想還有什么話要留給家人的,我可以代為轉達。來人,給都督送上筆墨和紙。”
有人給長孫壽遞上了筆墨和白紙,他盤膝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紙筆,目光呆滯。然后,他一個個地望過眾人,像是盼著誰來告訴他這不過一場玩笑而已。
眾人以憐憫的目光望著他,象看著一條死狗。
當看到遠遠站在一邊的吳長史等熟人時,長孫壽眼睛一亮,像是快淹死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他猛然起身,向那邊踉踉蹌蹌地撲過去,喊道:“老吳,救命啊!救救我!”
吳長史嚇了一跳。他自己也是剛剛死里逃生,哪里敢出頭救長孫壽。看到長孫壽如瘋狗般撲來,他驚叫一聲,轉身就跑,讓長孫壽撲之不及在原地摔了一跤,啃了滿嘴的泥,鼻子都摔破了,血流滿面。
撲不到吳長史,長孫壽又朝旁邊的曹參軍撲去,喊道:“老曹,你對我最忠心的,快來救我,救我啊!”
曹參軍避之不及,被長孫壽一下抱住了腿。他嚇得渾身激靈,叫道:“都督,卑職沒辦法啊,卑職自身難保,實在救不了你啊!”
曹參軍叫了幾聲,但長孫壽恍若不聞,只管抱住了他的腿一個勁地叫:“老曹,救命,救命啊!”曹參軍想掙脫,但長孫壽抱得死緊,他掙了幾下沒掙脫,最后狠下心來,一腳將長孫壽踹翻在地,然后逃命般跑得遠遠的。
長孫壽從地上爬起來,一身都是泥土,血污滿臉。他張皇地四處張望,想找人救命。但無奈官員們都怕了他,跑得遠遠的,誰也不敢靠近。長孫壽求救無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那凄慘的樣子讓孟聚都不忍心看下去了。他擺擺手,命令道:“看來都督是沒什么話要留了——來人,送都督上路吧!”
幾個粗壯的陵衛兵走過來,象抓小雞般將長孫壽一把夾起。就在這空地上,他們挾著長孫壽跪倒,握著大刀的儈子手慢慢地走到長孫壽身旁。
這時的長孫壽已是瀕臨崩潰,他雙眼直,眼神渙散,手插進了身前的土地里,抓著一把泥土,嘴里語無倫次地喊著什么,拼命地掙扎,卻是被士兵們輕而易舉地按住了。
監斬官和儈子手都望向了孟聚,等他的最后命令。
這時,劉真小心翼翼地靠近孟聚,湊近他耳邊低聲說:“孟哥,玩到這就差不多了吧?再鬧下去就過火了,你不是真的要宰了這廝吧?——我幫您跟這廝談談吧,看他怕成這副樣子,起碼能敲出三十萬兩銀子!”
孟聚笑笑,笑容里凝結著凄厲。火把烈烈燃燒著,年青鎮督清晰地喊道:“動手!”
儈子手又望向監斬官,后者凝重地點頭確認命令無誤,他響亮地喊道:“鎮督有令,斬立決!”
于是,儈子手厲喝一聲,鬼頭刀如水銀般傾瀉而下,只聽得“喀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頭脆響,只見鮮血噴涌飛濺,長孫壽的頭顱一下飛出了好幾米。
長孫壽人頭落地,官員們紛紛驚呼出聲:“啊!”——剛才孟聚又是留遺言又是跟長孫壽對話,磨蹭了那么久,他們還以為孟聚在唬人的呢。待看到長孫壽真的人頭落地了,大家才知道孟鎮督的厲害。
看到長孫壽人頭落地,劉真同樣被嚇得臉色煞白。
“孟哥。。。您,真的殺他了?”
“胖子,你怕了?”
“笑。。。笑話!我。。。真爺怎么會怕呢。。。我我我一點都都都不怕!殺個把人罷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孟聚笑笑,說:“可我害怕。”
“啊?”劉胖子頓時臉色大變。看著孟聚這么鎮定、果斷地處決了長孫壽,他還以為孟聚已經準備好了后手呢。
“孟哥,你不是在嚇唬我吧?那。。。你干嘛還要殺了長孫賊?”
孟聚嘆口氣,他喚來了王北星:“北星,你過來一下。”
王北星快步跑過來:“鎮督?”
“我有點累了,先回去休息了。接下來的事,你和六樓、江海他們處理了吧。弟兄們鬧了一陣就讓他們收隊了,不要讓鬧得太兇——可以殺人,不許奸淫。
都督府的武庫和錢庫,派人去清點接手。都督府內文武官僚,凡是有人敢阻撓的,你們可先斬后奏,事后報我就行。”
說話的時候,孟聚有意無意地掃了眾人一眼,在他平淡的目光注視下,官員們沒一個敢正視的:這孟鎮督真是個瘋子,連一省都督他都敢擅殺,還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那吳長史更是不堪,當孟聚目光落到他身上時候,他腿一軟,站都站不穩了,一下就跪倒了,匍匐在地上嗚嗚哀鳴著,心中又是驚懼又是慶幸:剛才自己若不是見機快趕緊服軟的話,估計自己也早人頭落地了吧?
王北星很認真地點頭:“是,鎮督。請示大人,都督府里的這些人,要如何處理呢?”
“區別對待。士兵們只要放下了武器投降,那就不用管他們了,勒令他們回營房里呆著就好;官員們都關起來,交給刑案處和內情處來審查和甄別,看看他們與今晚的行刺事件有沒有牽連;至于雜役,可以放他們回家。”
“請問鎮督,若是抓到長孫壽的家人,怎么處置?”
孟聚反問道:“你的意思呢?”
“我聽鎮督您的。”
孟聚心下感嘆,這時候才知道王柱的可貴了。有些話,自己作為上位者,是不好出口的,只能讓部下主動提出。若是王柱還活著的話,他準會說:“長孫家的孽種,留下來也是禍害,斬草除根,一塊打了去吧!”
王北星和呂六樓,他們雖然是自己心腹,但他們更象純粹的軍人,心腸不夠黑,手段也不夠狠。
“碰到長孫家的人,先抓起來吧,待我改天來處理。另外,叫人收斂了長孫壽——還有其他事嗎?”
“沒了。鎮督大人,您放心吧。我們會處理好的。”
看著王北星眉宇間隱隱有憂色,孟聚突然問他:“北星,我們殺了長孫壽,你怕不怕?”
王北星毫不猶豫:“鎮督,長孫壽既然敢派人來行刺您,您殺他,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沒什么好說的。只是我們現在既然做下了,那就要做些準備,看著如何跟朝廷交代了。”
王北星的反應沒讓孟聚失望,他點頭:“放心吧,我有安排的。”
殺了長孫壽,并非孟聚的一時怒氣作。長孫壽派人謀害自己,還害死了王柱,他本身就有取死之道。
面對敵人咄咄逼人的進攻,孟聚知道絕不可退讓。一旦自己表現軟弱,自己在東平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信就要毀于一旦了。那時,墻頭草旅帥們說不定就要重新投向長孫壽的懷抱了,那時自己才叫死無葬身之地。
至于說殺了長孫壽會跟拓跋雄結下死仇,會召來他的報復——孟聚嗤之以鼻,難道現在拓跋雄就不想殺自己嗎?大家早就是死仇了,只是他奈何不了自己罷了。
孟聚唯一顧忌的,是洛京朝廷對此的反應。
按照白無沙的說法,只要能在北疆削弱拓跋雄力量和威望的事,朝廷都會很高興。孟聚的動作雖然大點,但歸根到底,也不過是鏟除了拓跋雄的一個黨羽罷了。這事雖然違反了朝廷律令,但朝廷會樂見其成的——就像當年申屠絕殺葉迦南一樣。
孟聚已經看透了,鮮卑人的朝廷就跟個婊子一樣,嘴上嚷著不要不要,心里卻是在暗爽不已。當然,一省鎮督殺了都督,這在北魏朝政上還沒有過先例。孟聚也不知道,朝廷到底會怎么處置自己。不過他也早做好了打算,倘若朝廷打算嚴懲自己的話,自己就立即跑路去南唐好了。
當晚回到家中,孟聚也不休息,立即動手起草奏章。
奏章一共兩份,一份是用紅封皮的奏折寫的——當上鎮督這么久,孟聚還是第一次行使鎮督的直奏權,寫奏折的規矩還是師爺教他的。
按照大魏朝的慣例,紅封皮的奏折是報捷用的。在這封奏折里,孟聚報告皇帝陛下,說是東平陵衛經過周密偵查,終于現了南唐大間諜“破軍星”的下落,原來此人竟就是東平的新任都督長孫壽!
內奸長孫壽不但為南唐竊取大魏朝的軍政機密,他還勾結南唐與黑山軍匪幫,派遣殺手行刺東陵衛鎮督孟聚,準備在東平動一場大兵變。一旦被他成功,他將率領北疆的叛軍與南唐軍里應外合,將從南北兩面夾擊洛京城,如此則大魏朝危矣!
好在,大魏朝乃中原正統,上應天命,祖宗庇佑,福澤深厚,自有諸天神佛保佑。在這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候,忠于陛下、忠于大魏朝的北疆將士紛紛挺身而出,與長孫壽做出了堅決的斗爭,這些忠勇將士是——
寫到這里,孟聚都覺得自己寫的不是奏折來著,是神話來著。他臉上露出狡黠,繼續寫:勇敢捍衛大魏朝社稷的忠勇將士有以下人等:東平橫刀旅旅帥易小刀、關山旅旅帥關山河、御邊旅旅帥白御邊。他們現了長孫壽的陰謀,并與其作出了堅決的斗爭——孟聚倒沒奢望這樣就能把這幾個油滑的兩面派拖下水,不過借這個機會惡心他們一把也是爽的。
總而言之,得陛下圣恩的庇佑,在上述“忠勇將士”的大力協助下,得知長孫壽密謀起兵謀反的消息,東陵衛于六月十九日凌晨采取了緊急措施,將叛黨一舉擒獲。長孫壽本人負隅頑抗,抗拒王師,已經自尋死路,其余人等皆一舉被擒,東平局勢現已恢復穩定,所以,陛下和朝廷諸公可以就此安心了。
在奏折的末尾,孟聚懇請朝廷,盡快明確東平新任都督的人選并催促其上任,以安定東平軍民之心。另外,對于長孫壽謀逆一事,也請朝廷盡快派遣大員前來調查,將其定罪。
附著這封奏折的,還有一批所謂的長孫壽罪證,比如捕獲南唐鷹侯韓啟峰的供述筆錄啊、都督府里查獲的大批兵器、黑山軍與長孫壽聯絡的信函等——這些東西,自然也是真假參半了,有些東西干脆就是孟聚私造的。孟聚倒不指望這些東西能糊弄過朝廷去,這年頭,誰比誰傻多少啊,但朝廷倒是可以用這些東西來糊弄下清流和輿論。
寫完給朝廷的奏折,孟聚歇息了一下,又開始寫第二封信。這封信,是寫給東陵衛總鎮白無沙的私信。給朝廷的奏章可以隨便亂扯,但這封信里,孟聚可不敢胡亂吹牛了。他老老實實地坦白了事情經過由來,說長孫壽對他行刺和數次使壞。
在信里,孟聚把自己形容成一個無辜的小白兔,他說,長孫壽是拓跋雄的忠心爪牙,拓跋雄為謀求在北疆一手遮天,把東陵衛的存在看成眼中釘、肉中刺。因為孟聚牢記白總鎮的教導,與拓跋雄斗爭毫不退縮,所以長孫壽自從到了東平以后就一直在興風作浪,數次對他使出陰謀,長孫壽數次挑釁,但孟聚都是牢記白總鎮的教導,以“堅忍包容”的胸懷原諒了他。但不料長孫壽非但沒有幡然悔改,反而更加得寸進尺,甚至連買兇殺人這種事都干出來了,若不是護衛拼死相救,自己就要慘死當場了。
忍無可忍之下,孟聚不得不奮起反擊,一舉將長孫壽的勢力連根拔除,殺了長孫壽。
孟聚說,此事上自己問心無愧,長孫壽確有取死之道,但擅殺朝廷封疆大吏,孟聚也自知闖下大禍,但他毫不畏懼。無論有什么樣的后果,他都會一人當之,不會牽連到總署,請白總鎮放心。倘若給他機會再來一次的話,他依然會毫不猶豫地殺了長孫壽。
“為我東陵揚威,為先鎮督葉氏雪恥!我北疆東陵衛蒙受邊軍欺凌已久,報仇雪恥,正當此朝!”
拂曉時分,當孟聚寫完給白無沙的信函時,天色已經大明,孟聚叫來王九,讓他傳令用六百里加急的驛站把兩份奏折給洛京的東陵衛總署。王九小心翼翼地捧著兩份奏折,恭敬地領命而去。
忙碌了一整夜,孟聚也很疲憊,合衣躺下休息了一陣。但不知為何,盡管很疲憊,他卻一直睡不著,干脆披著衣裳起來,坐在書桌前呆。
窗外是剛剛白的天空,一行大雁掠過紅色曙光的天際。
眺望大雁,孟聚眼中流露艷羨之色。到底什么時候,自己才能自由地翱翔于天際啊!
天快亮時,侍從稟報,靖安守備旅長官肖恒到訪。
“請肖將軍進來吧。”
孟聚從沒見過,肖恒表情有如此嚴峻的時候。剛進來,他就急不可耐地問孟聚:“孟老弟,我聽說謠言,聽說昨晚你殺了長孫壽?不會是真的吧?”
“對,對,老哥消息真是靈通啊!”
“啊,唉呀!”
聽到孟聚承認,肖恒臉色大變,他唉呀地叫道:“老弟,你真的殺了他?這可是一省都督啊!你太莽撞了。。。你闖大禍了!”
孟聚笑笑,他揮手請肖恒坐下,問:“要喝什么茶?”
肖恒叫道:“還喝個屁茶啊,這都什么時候了!老弟,長孫壽再不是東西,他也是朝廷的大員,從三品的官,不是你有權處置的,你這樣做,朝廷那邊如何交代?”
看著孟聚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孟聚簡直是氣急敗壞了:“你,你是活膩了不成?昨晚你氣沖沖地過去,我還以為你只要把長孫壽抓出來揍一頓出氣罷了,沒料到你竟是這么膽大包天,擅殺朝廷封疆大臣——你還笑!”
“如果哭可以解決問題,那我也可以淚流成河的。”
肖恒一窒,他長嘆一聲,聲音幾乎在哀鳴了:“這可怎么辦好,這事該怎么收場啊!擅殺朝臣,這是要殺頭的啊!”
孟聚看得有趣。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肖恒時,自己還只是靖安署的副總管,肖恒老家伙架子端得天大,老氣橫秋地教訓自己。在戰陣上,他也不負北疆老軍頭的聲威,即使陷入魔族的重圍也能鎮定自若地殺出一條血路來,但這時,自己殺了個長孫壽,他就嚇得六神無主了——真是搞笑,殺了長孫壽的后果再嚴重,難道還比被幾千魔族圍著更可怕嗎?
這時,孟聚才意識到,自己具備后世人和南唐鷹侯的雙重身份,所以對北魏朝廷缺乏敬畏和歸屬感。但肖恒他們不同,他們可以無所畏懼的面對魔族的刀劍,卻不敢忤逆朝廷的意旨——就象小孩子即使長大強壯了,他依然不敢違背母親的話一樣。肖恒這種老式的邊關武將來說,他們雖然對朝廷也有著諸多抱怨和牢騷,但卻依然對朝廷充滿敬畏。這與膽量大小無關,純粹是思維模式的不同罷了。
孟聚安慰肖恒說:“老哥,莫怕!天塌下來有人頂,長孫壽又不是你殺的,你怕什么?我都沒怕呢。”
肖恒唉聲嘆氣了一陣,看著孟聚老神在在的樣子,他不禁問:“老弟,你跟我說句老實話,你到底有什么后手?殺了長孫壽,你為何還能這般鎮定?”
孟聚想說自己的后手就是準備了跑路的牛皮靴一雙,但看著肖恒擔心的樣子,看著這個歲數足可以當自己父親的老人在為自己操心,他心下一軟,騙他說:“肖老哥,你放心就是!我既然敢動手,自然有十足的把握收場。”
“哦?老弟,你說說!”
“呵呵,其中奧妙,暫時還不方便跟老哥你詳說。老弟只能告訴你,”孟聚神秘兮兮地說:“不光是我們,朝廷上,也有人想著長孫壽死啊!否則老弟我怎么有這么大的膽子?”
肖恒眼睛一亮,他恍然大悟道:“說得也是,原來,老弟你也是上頭有人啊!”
聽到這句話,孟聚差點沒笑掉大牙——這種事,原來真是古今都一樣的啊!
接下來,肖恒好奇得不得了,一個勁地朝孟聚打聽,他的后臺到底是朝中的哪位大佬,孟聚則諱莫如深:“這種事,怎么能說的呢?反正肖老哥,你知道我們的能耐很大就是了,上頭罩得住我,不會有事的!”
孟聚堅決不肯透露口風,肖恒反而更加相信確有其事了。他頓時放下心來,拍掌道:“老弟你該跟我早說的,害得我白白擔心了一宿,白頭都多了幾根。好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唉喲,一晚沒睡,困死我了。”
孟聚笑著把肖恒送出了陵署的大門,目視肖恒身影遠去,剛轉身,他的笑容就在臉上斂去了。
孟聚回到房間里,剛進門就看到了呂六樓、王北星和江海三人。三名軍官并肩站著,身形挺得筆直,他們望著孟聚,都是神色嚴峻,目光肅然。
孟聚也嚴肅地回望著他們,良久,他輕輕點頭:“辛苦了。”
三名軍官都是肅然行禮。
有些話,不需出口就明白的。昨晚的事件,是一次真正的考驗。忠誠與投機,真心與謊言,統統都在昨夜得到了驗證。這是一次最徹底的選擇,黑白分明,非此即彼。
孟聚感到很幸運,自己最信任的三名部下都通過了這場考驗。他們接受并毫不猶豫地執行了自己的命令,盡管明知這命令是不合法的。
部下們也都知道,經過了昨晚的事,他們已成為了死心塌地的“孟黨”,從此命運與孟聚凝為一體,一榮俱榮,福禍共當。
“事情處理妥當了嗎?”
江海代眾人回答:“啟稟鎮督,按大人您的吩咐,都督府內的一百二十五名官吏,我們已經全部收押起來了。卑職斗膽,借用了靖安署的監獄,將他們關了進去,等待大人處置。至于士兵和雜役,我們也按大人您的吩咐將他們分別處置了。”
“關他們進了黑牢?”孟聚嘴角浮上笑意:“他們反應如何?”
“官員們還是有點意見的,有些人還沖我們嚷嚷,罵我們。但知道長孫壽被殺的消息后,他們就立即老實下來了,再沒人敢吱聲了。”
“甚好。下次還有人啰嗦,拿鞭子抽他們。”——雖然也是秀才出身,但對于文官同僚們,孟聚著實缺乏好感。鮮卑人的文官,要氣節沒氣節,要操守沒操守,要才干沒才干,只懂念幾本死書——孟聚對他們的鄙夷更甚于邊軍的武夫。丘八們雖然跋扈,起碼還能打打魔族,而文官,除了貪腐以外他們還干出什么好事來了?
接著,呂六樓和王北星也分別上來匯報,他們分別報告了查扣都督府內的藩庫和武庫的情況。武庫沒有什么好東西,倒是在藩庫里查到了一百多萬兩銀子。說到這里,幾個軍官都是臉露喜色,一副等著分好處的架勢。
孟聚嘆道:“這筆錢,你們就不用想了——這不是長孫壽私人的錢財,這是朝廷的庫銀。這筆錢,還要拿來支付東平六個邊軍旅的餉銀呢!誰敢貪?斷了軍餉,那不是逼得旅帥們立即跟我們拼命嗎?”
軍官們的臉立即垮了下來,失望之色形與顏色:“不會吧,鎮督?”
“庫銀你們是不用想了,不過要想來錢,倒不是沒辦法的。”
眾人立即來了精神:“鎮督大人,請您指點!”
“我已經上奏朝廷,長孫壽其實就是南唐的間諜破軍星。他潛伏在我東平,一直在暗中給南唐暗通機密。我很懷疑,都督府內很多官員,他們都是與長孫壽有勾結的,也是南唐的黨羽,你們抓回來的這幫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那可要好好審查甄別一番啊——我的意思,你們都明白了嗎?”
“明白了,大人!”軍官們齊聲答道,喜笑顏開。此刻,在他們眼中,剛剛抓回去那一百多個官員就跟一堆堆會走路的銀子差不多。
“弟兄們辛苦了。傳令下去吧,今晚參加行動的弟兄們,每人賞三兩銀子。忙了一夜,你們也下去休息吧。”
孟聚下了送客令了,王北星和呂六樓都識趣地告辭出門了,但江海卻只是站在門邊望著孟聚,很明顯地有話想單獨報告。
“江海,你有事跟我說嗎?”
江海挺直了身子,向孟聚行了個禮:“鎮督,卑職今天擅做主張,怕是給您添麻煩了。”
孟聚笑笑,自己連長孫壽都殺了,還怕什么麻煩呢?
“你說吧,是什么事呢?”
“昨晚,在清理都督府的時候,卑職現了長孫壽的家人——他的三個妻妾還有兩個兒子。”
孟聚微微蹙眉,他耐心地問:“然后呢?你怎么處置了?”
“現在,他們現在都死了。”
說話的時候,江海的態度很坦然,神情輕松,像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看著江海那張英俊的臉,孟聚心里打了個突,他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這個部下,他大膽又手辣,是申屠絕一類的人物。為了向上爬,他是不憚以人血染紅官帽的。
但不管怎么說,對方交“投名狀”的目的是想靠攏自己,孟聚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問:“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鎮督大人,您放心好了。都是靠得住的部下,不會外泄的。鎮督大人,以后朝廷若是追問此事,追問找長孫壽家人的下落,我們該怎么說呢?”
“什么長孫壽的家人?”孟聚撇撇嘴:“我不認識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去哪了——江督察,你見過他們嗎?”
江海立即心領神會,他同樣把頭搖得厲害:“沒有,沒有!卑職怎么會見過他們呢?”
“那就好。誰要找他們,自己找去,別來煩我們。江督察,沒別的事了吧?”
“大人,卑職這事。。。不會給您添什么麻煩吧?”
孟聚笑笑,他拍拍江海的肩頭:“江督察,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以后你可不要再這樣自作主張了啊,我可是會很不高興的。”
江海打了個寒顫,孟聚說得和藹,他臉上也帶著笑容,只是不知為何,這話聽在耳里卻是顯得陰測測的。他連忙保證:“鎮督您放心,卑職今后一定唯您之命而從,絕不亂來。”
“好的,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送走了江海,望著他的身影從窗外的花園中經過,孟聚不由心生感慨。在剛才說話的時候,他望到了江海的眼神——那熊熊燃燒的炙熱野心。這個年青人,他的志向非小。
在洛京時,白無沙一再感嘆說東陵衛缺人才,孟聚倒覺得,事情恰恰相反。
誰說時無英雄?草莽之中,不知潛伏著多少默默無聞的梟雄,他們胸懷叵測野心,觀望著這亂世,正逐漸地浮出水面。象江海、申屠絕、易小刀這種人物,倘若放在一個平庸的治世里,他們估計也只以普通的邊將或者循吏身份終老一身了,但在這個風雨飄搖的亂世,他們才有了興風作浪的舞臺。
太昌九年,六月十九日,東平陵衛兵圍東平都督府,弒東平都督長孫壽。
消息傳出,東平闔省轟動。邊塞之地,丘八們兵變鬧餉這種事是常有的,但真的敢動手殺上官的,那還真沒多少。一省都督于任上被同僚弒殺,而兇手是東陵衛的鎮督,這種事簡直是聞所未聞。
短短三天時間里,消息就飛一般傳遍了整個東平,伴隨著消息一道傳出的,還有滿天的謠言。這是最轟動的新聞了,這幾天,在靖安城中,無論哪個街頭都有自詡消息靈通的閑漢在口沫飛濺地布“獨家內幕”:
“我家表哥就在都督府當廚子,這事我了解得最清楚了!長孫壽想造反當皇帝啊,他連龍袍和龍椅都準備好了,哪知道那晚被東陵衛當場殺了。。。”
“胡說八道!其實想造反的是東陵衛的孟聚才對,他只是礙著長孫都督不敢動手。那晚,奸臣孟聚特意邀請了長孫壽去天香樓吃飯,在屏風后埋伏了三百刀斧手,喝到半熏時候,孟聚猛然摔杯為號,刀斧手們紛紛殺出,謀害了長孫都督!長孫都督才是真正的忠臣啊,可悲朝廷又少一忠義良臣啊!”
“你們說的都不對!其實啊,孟鎮督為什么要殺長孫都督?這事,只有我最清楚了!
那晚,東陵衛孟聚與長孫壽當晚在天香樓應酬吃飯,點了天香樓的頭牌歐陽青青小姐出來陪伴。長孫壽那個武川土包子,哪見過我們歐陽姑娘這樣的美女啊?看著看著他就受不了了,動手動腳起來,大家都知道的,歐陽青青是孟鎮督的相好,孟鎮督年輕氣盛,哪里受得了這個?當場就摔了杯子了,大家兩邊就打了起來。結果東陵衛這邊被打死了兩個人,吃了大虧。
孟鎮督哪受得了這個啊!他當晚就回去調兵馬去砸了長孫壽的場子了,兩邊在都督府大戰,死傷那個慘重啊,連長孫壽都被殺了——唉,要不怎么說,女人長得太漂亮,那就是禍水呢!”
“胡說!我才有真正的內幕獨家消息!其實歐陽青青相好的是長孫壽,他們是青梅竹馬的人,但孟聚那廝蠻橫,橫刀奪愛,強霸了歐陽姑娘,還殺害了長孫都督!現在,天香樓的歐陽姑娘已經為長孫都督殉情了——唉,總是紅顏薄命啊!孟聚那惡漢,奪人女人還殺人害命,當真不是東西!”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但市井小民們是注定不可能得到多少真相的。事情的內幕,只在東平行省的高層知道。雖然大部分知情人還蹲在東陵衛的靖安署監牢里,但這并不妨礙消息以閃電般的度傳遍東平的官場。
東平孟鎮督殺了東平都督,又是華族官員殺了國人貴族,這事堪稱今年的最轟動新聞,甚至連外省都知道了。武川、赤城、懷朔等省都有軍界將領派人過來打探消息,想獲知事情的詳細內幕和經過。
相比于外省官員對此事的熱心,東平的官員對此事卻顯得十分冷漠。長孫壽是東平軍方的頭號人物,他被弒殺一事,東邊的邊軍將領們卻是集體失聲。在公開場合,他們對此事只字不提——即使有人對他們提起了,旅帥們也會睜著一雙迷惑的大眼睛,滿臉茫然,象是壓根不知道長孫壽是誰。
雖然外邊已經傳得炙熱鼎沸,處于萬人矚目焦點的孟鎮督過得卻是格外的平靜。這幾天,除了易小刀和肖恒偶爾來找他打聽消息外,都沒人找過他,甚至連部下來請示工作的公文都少了很多。
六月十九日,孟聚就給朝廷和總署了奏折。按照平常的度,朝廷早該收到并答復了,但這次,不知為何,一直等到了七月,朝廷的答復還是遲遲未回,連總鎮白無沙都沒回信,孟聚等得心焦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