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笑容卻使得高晉更憤怒了:“孟聚,你嬉皮笑臉什么?”
這時,看到孟聚身后那衣履襤褸的少年,高晉的眼睛一下睜大了:“孟聚,這~這是什么人?”
“長官,這是我鄉下的親戚,那邊遭災了,過來我這邊住一陣。。。”
“啊~哈~這怎么行?陵署是陛下親軍駐地,軍機重地,你怎能隨便帶外人進來?孟聚,你太放肆了,我一定要稟報監察御史,你等著!”
高晉尖聲叫嚷著,象潑婦吵架一般張牙舞爪,手指幾乎戳到了孟聚鼻子,嚇得后面的秦玄索索顫抖著,臉色發白。
孟聚厭惡地望了他一眼,退開一步。他正考慮怎么應對,身后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那邊,吵什么呢?都不干活了嗎?”
聽到這個聲音,高晉如同哈巴狗聽到主人的叫喚,立即渾身酥軟,臉上瞬間變出一片阿諛的媚笑,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啊,藍總管,驚動了您老人家了。”
一個相貌清濯、氣度深沉的老軍官走過來,威嚴地望著孟聚和高晉,沉聲說:“刑事科太閑了嗎?手頭的案子都整完了?高晉,孟聚,你們兩個在吵什么?”
孟聚對藍正行了個軍禮,默不作聲。
高晉嚷了一通,說新人孟聚越來越不像話,不但昨晚跑出去干私活,白天不上班,還居然帶了外人回陵署住,當真是無法無天了,請總管大人好好管教他。
他添油加醋地說:“大人,我們靖安署好久沒動過軍棍了,風紀也松弛了些。卑職覺得,對那些頑劣不知悔改的家伙,很有必要嚴懲!”
高晉你這個王八蛋,老子沒挖你祖墳吧?!你居然想用軍棍來對付我!孟聚心下憤怒,正要出聲反駁,卻聽藍正淡淡說:“靖安署風紀松弛——高主辦,你在指責我馭下無方嗎?”
高晉一驚,慌忙出聲:“卑職失言。卑職只是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藍正望向孟聚身后的少年:“這是你親戚?”
“是的。他老家遭旱災了,過不下去,過來投奔卑職。卑職知道違規了,這就。。。”
藍正打斷他:“孟聚,你給這小孩買幾身好點的衣裳。出入陵署,穿得這么破爛也丟我們的臉。”
孟聚一愣,驚喜地應道:“遵命,大人。”
藍正又轉向高晉:“孟聚昨晚出的公差是我安排的,今天他補休,不算缺席——高主辦,你們刑案科就這么有空?案子都處理完了?”
“呃,沒有,卑職這就下去處理案。。。卑職告退了。”
高晉雖然可惡,但還沒膽子和頂頭上司頂嘴,他不敢再多嘴,訕訕地退開了。
望著他的背影,藍正神色漠然,臉上毫無表情,他又轉向孟聚:“高晉為什么找你麻煩?”
“可能是卑職沒錢借給他吧。”
藍正皺眉:“年青人說話,不要那么尖酸,要有肚量,要懂得尊重前輩!你怎么說都是新人,初來乍到就與老人結怨,這對你名聲不好。”
雖然他是責備的口吻,但孟聚自然能感覺到對方的回護之意,他低聲應道:“長官教導得是,卑職知道了。”
藍正深深地望著孟聚一陣,目光中藏著某種孟聚看不明白的東西。他緩緩說:“昨晚的事,我聽劉真說了。省陵署很少直接調遣我們地方陵署的軍官辦差,葉鎮督這次卻是特意點了你的名。難得她賞識,你要抓住機會,好好表現。
小孟,你年青能干,靖安陵署能出人才,我們臉上也有光。”
孟聚謙虛道:“卑職如何敢當,機緣巧合罷了。”
他很想把劉真抓過來狂揍一頓。他可以想象死胖子鼓著腮幫子口沫飛濺地在陵署里面狂吹,主題肯定是劉真大爺英武不凡只手擒兇,當然,就象紅花需要綠葉一般,為了證明自己實力超群,劉真也會順道把孟聚說成小白臉,光憑一張臉蛋去迷惑無知少女葉迦南——有“偶像派”才能襯托“實力派”的重要啊!
自然,陵署里最不缺的就是精明人,尤其是藍正這種了解劉真的人,他們會自動刨去劉真的自吹自擂——就像濾掉滲在美酒里的水分一般——立即就明白重點在哪里了:孟聚被葉迦南點名差遣去執行“秘密任務”,而且做得非常出色,葉迦南很欣賞他。
現在,孟聚連上吊的心思都有了。他總算知道門口的衛兵為什么這么客氣了——劉真這廝當真該殺!從靖安署總管到看門的衛兵都知道了,世上有這樣的“秘密任務”嗎?
葉迦南知道了,該不會真的殺人吧?
孟聚最擔心的,還不是葉迦南。那位少女鎮督一直對自己沒個好臉,見面就拌嘴,但孟聚隱隱有種感覺,對方對自己的寬容度,應該遠超過一次泄密事件。
孟聚真正擔心的,其實還是六鎮大將軍拓跋雄——知道有個從九品陵衛武官在暗中給自己找麻煩,那位權勢熏熱的名將到底會如何反應呢?
當然,孟聚可以期盼拓跋雄是個虛懷若谷的世外高人,有著草原和天空一般寬廣的胸懷,就像前朝名將風采一般,敵軍大兵壓境他還在下圍棋喝龍井茶吹牛,聽到大捷的消息也不過淡淡一笑:“小兒輩已破賊矣~”
但可惜,拓跋雄不下圍棋更不愛喝茶,聽說這廝喜歡的是烤全羊喝烈酒玩美女,再加上殺良冒功的前科——孟聚沮喪地想,這廝跟淡泊寧遠的世外高人實在差得太遠。
現在,孟聚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葉迦南真的如她所說的,確實很“罩得住”,也肯出死力保自己——或者能迅速把拓跋雄弄回家養老去。不然的話,不要說晉升督察,哪怕就是晉升了郡守、刺史,要想保住小命,自己也只能辭官跑路算了。
看到孟聚臉色陰晴不定,藍正皺皺眉:“怎么,年青人,有為難的煩心事?不妨說出來,看老夫能否幫得上忙。”
孟聚苦笑,正要婉拒,卻突然心念一動,說:“藍長官,卑職確實有點事為難的。這個小孩是我遠房親戚,家鄉遭災了來這邊投奔我。但卑職官微俸低,要供養兩個人有點為難。大人能否幫忙在陵署里面找個打雜的活給他做,也好掙一份養家銀兩?”
藍正啞然失笑。侯督察的官奉是一個月三兩銀子,不算多,但供養一兩個人也夠了——這年青人未免花錢也太大手大腳了吧?
更重要的是,身為陵衛,哪有靠官奉過日子的?刑緝、監察、核案、審官,來錢的路子多得是,而這個孟聚又得葉迦南賞識,提拔是遲早的事,還愁將來銀子不夠養兩個人?
不過,對陵署總管來說,這實在是再小不過的事,如今孟聚勢頭正紅,藍正也愿意賣個人情給他:“陵署不缺人,不過既然是你親戚,那怎么也得安排下——這小孩多大了?”
孟聚望了秦玄一眼:“十五歲。”
“有十五歲了?看不出來,個子小了點,樣貌倒是蠻清秀的。”
藍正隨口說:“既然是你親戚,放去干那些粗活累活也不好——看這小孩的身板骨也干不得重活。這樣吧,就讓他給你當個勤務,算我們陵署的雜役好了。”
“長官,這不很合適吧?各科各室的主辦、帶刀御史才能配勤務,我還只是侯督察。。。這樣影響不是很好吧?”
“沒什么不好的,我說可以就可以了。”藍正沉吟著,干脆好事做到底吧,現在賣這個年青人一個人情,將來他發達了說不定也能回報自己:“這樣吧,既然你在高晉那邊做得不開心,不如就調出來吧,軍情室那邊還缺個主辦,干脆就你去做了吧。雖然是個小科室沒什么人,但也是個獨立衙門——軍情室主辦,配勤務倒也說得過去了。”
孟聚大喜。主辦不主辦的,他倒也不是很在乎,關鍵是從此不必再聽高晉那廝啰嗦和看他的臉色,這簡直比再弄到一萬兩銀子還讓孟聚開心。他也不謙虛,躬身道謝:“謝長官栽培,卑職感激不盡,銘記在心!”
藍正威嚴地點頭:“孟聚,你不用謝我。國家官職,朝廷名器,老夫不會私相授予做人情。只是因為你才華出眾,能力足以擔當,所以老夫才推薦你——你不要高興太早,這個委任還要經省陵署批準,你的任職時間太短,若是省陵署駁回來,那老夫也沒辦法。”
話是這么說,但二人都明白,地方陵署的內設科室主辦,只要當地總管同意了,所謂省陵署的復核也就是個走個程序罷了。雖然孟聚的情況有點特殊,他任職的時間確實太短了,不過料來他得葉迦南的青睞,只要靖安陵署報上去,那邊是絕沒有理由駁回的。
藍正說得大義凜然,孟聚也不去揭穿他,躬身道:“長官對卑職愛護有加,卑職會時刻銘記心的。卑職將戮力而為,以報效大人的恩德。”
藍正嘿嘿一笑,也不說這個話題了:“聽說你昨晚跑了不少地方?今天你就不用到班了,在家好好歇息吧。這幾天把手頭的案子整理一下,移交好了就過軍情室那邊了。你這個親戚的事,找劉真去跟吏員處的人說一聲,辦個手續就好。”
“是。卑職謹尊大人鈞令。”
“恩,去吧。小孟不錯,老夫很看好你,好好干。”
當孟聚躬身起來時,藍正已經背著手施施然走遠了,悠然得仿佛神仙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