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朝會,主要說的就是幾件大事。
工部差事是在江南修建海塘,戶部的就是洪災諸府縣錢糧減免與賑濟,另外就是兵部的犒軍,刑部的死刑復核,與禮部與理藩院負責的喀爾喀諸汗遣臣子貢九白。
等到散朝時,曹yong并沒有隨著文武大臣退朝,而是同其他戶部幾位堂官,被留在御前。
議的是從江南撥糧賑濟福建百姓之事。
福建民風彪悍,山民難馴,朝廷一直是安撫與提防并存。
福建雖也有官倉,可數量與倉儲都有限,為了也是防范而已。
旁的省份今年遭受洪水,存糧還能堅持三、五個月,福建百姓卻是今秋就要賑濟,否則的話,彪悍的百姓沒了活路,誰曉得會鬧出什么事情來。
最好的解決法子,不過是從漕糧中截留一部分,直接運往福建。
可因水患的緣故,今年漕糧數額本就不足,要是在截留的話,會不會影響到京中?
雍正留下戶部幾位堂官,問得就是此事。
結果,讓雍正很是滿意。
不僅京倉有余糧,關外屯田也有儲糧,可以隨時調撥入京從圓明園出來時,已經是正午時分。
曹yong面色平靜,心里卻有些犯嘀咕。
自己那個“賑濟擬行條例”的折子昨日就遞了上去,怎么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相信,對于雍正這位熱衷“反腐”的皇帝來說,那份條陳絕對會瘙到其癢處。
沒想到,卻是沒有動靜。
他不知道,雍正比他想象的還重視那份條陳。
他想的是得到雍正的批示,按照這樣的法子行今明兩年的賑濟之事,雍正卻是想要將此法定為常例。
因其中涉及的事情多,雍正才在斟酌,并沒有倉促著手此事。
曹yong正想著出神,就聽到有人喚道:“曹大人”
曹yong轉過頭來,遠處疾行幾步過來的,不是旁人,正是伊都立。
伊都立是中秋節后才回京的,當時就曾到過曹家探訪,因正好遇到恒生“重病”曹yong沒心情待客,兩人也沒有多說就散了。
伊都立原本有些富態,而且像其他八旗勛貴那樣,重視穿著打扮,在關外這幾個月風里來、雨里去,大變模樣。
如今看起來,又黑又瘦,再沒有八旗貴人的模樣。
“伊大…”曹yong拱了拱手。
伊都立大聲道:“肚子咕嚕半晌,我正猶豫著,想找個地方立時解決,還是回城再說即是碰到孚若,那就不用想了,路上扯閑篇就過了,回城再祭五臟廟…”
兩人實在相熟,也沒什么客氣的,見他沒有乘車轎,曹yong便請他上車坐了。
等馬車簾撂下,伊都立方打量曹yong兩眼,方小聲道:“近日雖說你家有些不太平,可你也要多寬解寬解自己個兒只要你好好的,有多少事兒都不是事兒:你有個不好,多少事兒也是事兒”
這番好意,曹yong自是受了,也投桃報李道:“大人這幾個月也勞乏了,到底人到中年,當滋補保養也要滋補保養,方合養生之道”
伊都立聽到“滋補”二字,立時苦了臉:“孚若你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太如今出了佛堂,見天地想著如何給我補身就算是天靈地寶,一日三頓下來也不是補身的,而是催命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大人多體恤吧”曹yong想到李氏,頗為感觸道。
伊都立的神情,卻是有些復雜,過了好一會兒,才垂下眼簾道:“老太太說,我長到這么大,才終于像阿瑪的兒子”
曹yong聽了,不由愣住,隨即明白過來,曉得伊都立為何犯別扭,不好說什么,只能勸道:“不管咱們多大,在當娘的眼中,都是個孩子…這天下間當父母的,哪個不是“望子成龍,的?就是我們老太太,對我也多有期待。”
伊都立卻輕哼一聲,道:“孚若在笑話我?還望子成龍呢?我連孫子都要有了,又不是孩子”說著,略帶惆悵:“我本以為我們老太太冷清,加上外公當年的事情,才心灰意冷,鮮少關心時政,沒想到卻是因對我這個做兒子不報指望,才會如此…”
曹yong撫著額頭,并沒有再勸,只是想想人與人真是不同的。
那位赫舍里氏老夫人,聽說早年是聞名京城的才女,父祖都是大學士,嫁的丈夫又升大學士。
赫舍里氏與李氏的氣度完全不同,老人家是冷清中帶了睿智與沉靜。
只是沒想到老人家將近八旬,還能這般“熱血”對著兒子贊“子始類父”的話。看似褒賞,對比之前,說明之前就是不待見。
伊都立年過不huo,心里不別扭才奇怪,
伊都里也是心里憋悶的厲害,這樣丟人的事,對妻子說都寒磣。
可同曹yong嘮叨完,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岔開話道:“忙活一場,總算盛京防洪沒出大紕漏,剛才我見了十三爺,十三爺吩咐我將此事寫個折子,另外要擬有功官員名單,孚若心里有沒有什么好建議”
自從曹yong因病回京,盛京防洪差事就成了伊都立主導。
如今關外雨季結束,秋收已畢,正是議功的時候。
伊都立心里過意不去,總覺得自己占了曹yong的好處,這折子本當是曹yong來擬才是。
他心里已經拿定主意,要將曹yong的功勞一條條寫上,絕不貪曹yong功勞,另外就是下邊有功司員名單,他也想要留給曹yong一定名額,由曹yong舉薦分配。
不用說,只要上了名單,就能在御前lu臉,即便不能馬上升官,以后考評也能添個“優良”。
曹yong既不缺錢,也沒想著結黨,對這些名額當然沒什么想法的:“大人看著擬吧,只是別落下那些真正受累”
說到這里,他想起兩人,道:“對了,盛京鄂大人多有盡力,又與我有舊,大人可賣個面子給他,另外工部有個永亮不錯,我在的那些日子,瞧著他在差事上很是精心…”
按照伊都立的打算,是要曹yong酌定舉薦十數人。
曹yong只說了兩個,其他的都任由伊都立做主。伊都立這邊。感ji的簡直要作揖。
曹yong自是曉得他的難處之前因整頓盛京軍務的緣故,一下子得罪了那么多宗室諸王如今這有功之人的名單,對他來說正是個機會。
京城去的這些官員不說,盛京六部那些官員,很多都有宗室王府背景。
伊都立賣些人情出去,也能緩和一下與宗室王爺們的關系兩人說著話,時間過的飛快,不知不覺馬車就進了城。
因兩人下午還要去衙門辦公,倒是并沒有挑剔地方,在六部衙門附近,尋了個干凈館子用了些吃食就各去回衙署。
曹yong到衙署時就見蔣堅坐在外間,在那里出神,連曹yong見來,都沒發覺。
曹yong見了難免好奇,上前敲了敲蔣堅的桌子道:“非磷…”蔣堅這才醒過神來,忙站起身來,道:“大人回來了學生正有事要回稟大人…”
“哦?何事?”曹yong問道。
蔣堅沒有立時應答,而是猶豫地望了望外頭。
曹yong心里有數,這是要防著人的了,便直接進了自己的屋子。
蔣堅隨著進來,手中已經多了幾個帖子。
“大人,昨日粱五德給學生下了帖子,說起納星之喜,請學生明兒去他家吃酒,不想今日就收到另外三張帖子,都是請學生應酬的…一個是老母過壽,一個是同鄉故交上門請學生去做陪客,一個則是小兒元服雖說都師出有名,可這也委實太湊巧了些”蔣堅說道。
粱五德在戶部衙門也掛著書吏之名,實際身份同蔣堅一樣,都是堂官幕僚,東主是戶部左shi郎常壽。
虎有虎道,蛇有蛇道。
蔣堅在戶部衙門,除了為曹yong參贊政務外,也應酬這些同行。
有時候即便是上下級也不好明說的話,心腹幕僚互通下有無,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現下幾位shi郎的幕僚都“殷勤”起來,自然不是無的放矢。
曹yong心里有數,多半是為了江南賑濟之事。
牽連的省份如此之多,涉及百姓這么多,戶部當然得出堂官主理此事。
張廷玉重頭在吏部,已經鮮少插手戶部之事:曹yong這個尚書身體不好,且要坐鎮戶部,怕是無暇出京。
那賑濟江南之事,多半要從戶部四位shi郎中選一人出來。
曹yong是主官,皇上多是要問詢他的意見。即便他們有其他門路,也不能越過曹yong去。
曹yong想到此處,不由皺眉。
這個人選可難定,能做到戶部shi郎的,再往上升一級是尚書,外放就是督撫。
賑災又是既得面子、又得里子的肥差,誰不想往前湊一湊?
可曹yong不說話還罷,要說舉薦其中一個,就要得罪另外三個。
雖說現下曹yong比他們官職高,可誰難保以后?
曹yong才不會做這費力不討好的事,他仔細想了想,道:“既是宴請,非磷就去,只是話要說明白了都是同僚,賑濟人選這里,我是絕對不參合,讓他們不必在我這里費勁,若有打算,另尋出路就是,別在我這里耽擱功夫,反而失了先機…”
蔣堅聞言,松了一口氣,點頭道:“大人既擬了那份條陳,賑濟之事確實不宜再插手”說到這里,不由失笑:“那幾位大人,只當賑濟是肥差事,卻不知若是皇上真批了大人的折子,肥差就成了苦差做的好了,是大人籌劃…的好:有了紕漏,就是他們自己立身不正了………”
曹yong笑笑,沒有再言語。
想著那沒批下的折子,多少還有些忐忑,想著是不是去趟怡親王府打探一二,隨即他又打消了這個想法。
自己做了自己能做的,其他的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等到落衙回家,還有個噩耗等著他。
曹頌雖已經在押解進京路上,可曹家派往江南的管事傳來消息,曹頌的次子天折,靜惠重病難行。
這孩子是靜惠雖出,還不到兩生日。
這是曹家第三代里第一個天折的孩子,又是在這個時候。
就是篤定曹頌無事的曹yong,聽了心里都不好受,更不要說靜惠這個生身之母。
提起此事,初瑜的眼淚已經住不住,哽咽著說道:“老爺,這可怎么是好四弟親自過來說的,兩位老太太那里還都瞞著二弟那邊,也沒敢去報信…”
曹yong雖說可惜天折的侄子,可畢竟沒見過面,還是更看重靜惠一些:“二弟那邊,等他到京再說江南那邊,總不能就這么干等著…弟妹遇失子之痛,鼻是可憐,可她并不是只有一個孩子”
初瑜擦了淚,道:“老爺,要不我去江寧一趟吧”
靜惠雖名義上有個娘家,宴際上只是表親,這些年來反而是初瑜這個長嫂對她關愛的多些。
曹yong卻是搖搖頭,不贊成妻子出行:“眼見天冷了,你正吃著藥,哪里經得起折騰?還是讓天估去吧…”
即便會被人看做因si忘公,也顧不得了。
畢竟曹家二房事故連連,長房只是動動嘴皮子,安慰兩聲,才會叫人覺得涼薄。
況且天估是曹家長子嫡孫,是曹璽這一小宗的宗子,由他出面料理此事也妥當。
待天估回來,聽父母提及此事,自然應從。
而后,就由曹yong親自走了一遭,去了領shi衛大臣府邸,給天估請了兩個月的長假。
待天估準備妥當,將要出京時,最難受的就是恒生。
“父親,讓兒子也去了,兒子如今正是閑人,就算出不了什么力,也能給大哥做個伴…”恒生苦求道。
曹yong卻只能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曉得你關心你二叔,只是你們叔侄好,也不在這上頭喀爾喀使臣即將到京,你怎么好離京?”
即便喀爾喀使臣不是這個時候到京,恒生的身份,受傷受委屈到曹家小住些時日,沒有人會說什么三真若是同曹家子弟一樣,為曹家親族奔bo,就要礙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