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西次間。
皇后那拉氏坐在炕上,地上東西相對兩行八把椅子,坐滿了進宮請安的誥命。初瑜的位置,在西邊第二把椅子。
初瑜上首,是去年出閣的和碩淑慎公主。她雖指婚科爾沁,可因丈夫在京的緣故,暫時留在京里,并沒有去。
今日,和碩淑慎公主過來,是為她幾個小叔子婚事來的。
在座的福晉夫人們,不是王公誥命,就是宗室郡主縣主,多半也是為兒孫親事來的。
去年選秀,拴婚了不少宗室,可今年是雍正五十大壽,宮里早有消息出來,要給留牌子待養的秀女與宗室貴女指婚。
能求到皇后跟前的,多半是像初瑜這樣,兩家已經商量好,就差一道懿旨。
還有兩位,則是仗著自己輩分高,想要挑個門第比自家高的媳婦,給兒孫抬身份的。不過,這般小心思,在皇后這邊未必通得過。
皇后是出了名的敦厚人,豈會做那費力不討好之事?
因此,來請安的眾人,狀況就是兩種。
像初瑜這樣,兩家都在皇后跟前透過話,心甘情愿結親的,皇后就笑瞇瞇地點頭。只一方挑挑揀揀,門第又不怎么般配的,皇后則是含糊著。
雖說不能人人滿意,可也沒人敢在皇后宮放肆。有個年歲大的郡王福晉,也是宗室格格出身,給自己長孫挑中的就是簡王府的六格格。
如今她成算落空,讓曹家得了便宜,老福晉心里就不痛苦,開始陰陽怪氣地吃噠初瑜。
話里話外,都是曹家人好算計,恨不得將所有的女兒都嫁入宗室,還高攀宗室格格云云。
初瑜得了準信,心下大定。
雖不耐煩這般干坐著,可也不好先告退,只好老實地坐著。對于老福晉的吃噠,初瑜不好在眾人前與之頂嘴,只好做喝茶狀,恍若未聞。
說起來,來請安的眾人中,皇后與初瑜關系最親近。
見初瑜被擠兌,皇后心里有些不痛快,正想開口幫她解圍,就見小太監進來稟告。
福惠阿哥過來請安。
屋里的誥命都安靜下來,心里對這鮮少在人前露面的皇貴妃之子多存了好奇。
大清朝可是不單講“母以子貴”,還講“子以母貴”,若妃年家敗落了,福惠的身份要比其他幾位皇子高。
至于福惠是不是滿妃所出,八旗王公或許會放在眼中,這些內院夫人有幾個在意?世祖皇帝是滿蒙混血,圣祖皇帝是滿蒙漢混血,皇家的根兒早就不純了。
眾人都起身,要給福惠見禮,皇后揮揮手,將眾人止住:“阿哥還小呢,你們多是他的長輩…”
初瑜也定睛望向那規規矩矩給皇后請安見禮的小人兒。
明明年紀同天寶差不多,可福惠看起來要單薄的多,臉色蒼白,看著就不康健。
皇后叫人將他扶起,拉到身邊。
皇后憐惜地撫摸著福惠的頭,道:“雖說天冷了,可也不好總悶在屋子里,就像今兒這樣就很好,過來看看皇額娘,也能動彈動彈。只是也別走急了,要是出了汗見了風,也不是玩的。”
“嗯,兒子聽皇額娘的。”福惠點頭應了,環視四周一眼,小聲問道:“皇額娘,淑雅姐姐呢?”
“被她額娘接回宮去了,過幾日回來。”皇后慈愛地回道。
這淑雅是皇后娘家侄女,甚得皇后喜愛,一年到頭倒是有半年時間住在宮里。
福惠既懊惱又帶了幾分期盼:“兒子的八哥會說話了,想要給淑雅姐姐聽。淑雅姐姐可要早些回來,要不然八哥又忘了說話可怎么辦?”
一番童言稚語引得皇后都笑了,又仔細問了幾句飲食起居,才打發人領福惠下去…
等曹颙落衙回來,就聽妻子說了入宮請旨之事。
得知事情順利,曹颙心里也松了口氣。
不說六格格如何,就說的永慶念叨了兩年,要是結親不成,說不定會心有芥蒂。曹颙這半輩子,至交好友屈指可數,委實不愿因此生嫌。
“順利就好,簡親王雖是沒譜的,可完顏福晉的規矩有口皆碑,她教養出來的女兒規矩上當錯不了。”曹颙說道。
初瑜笑道:“老爺放心,在這一輩兒的宗室格格中,六格格相貌、性子都是數得上。”
“畢竟年紀小,有什么不足,你慢慢調教吧。”曹颙想起婆媳是天敵這句話,不好太稱贊六格格,便道。
初瑜橫了丈夫一眼,道:“誰出閣就是佳媳?可不是得慢慢學。當年公公、婆婆都沒挑剔我,你要挑剔兒媳婦了不成?”
曹颙見妻子維護上沒進門的兒媳婦,心里暗笑,面上卻依舊不甚在意,道:“沒有挑她不好,只是想著她出身尊貴,規矩不差,可性子未必柔順,要是不曉得如何侍奉翁姑,到時候惹你生氣。”
初瑜不滿道:“老爺也太固執,是娶做兒媳,與天佑和美就好,又不是添個丫頭,我哪里短人侍候?婆婆早年寬帶我,我自己反而要苛待兒媳了?”
該打得預防針,曹颙都打了,便岔開話道:“皇后氣色如何?這幾年皇后斷斷續續地病著,委實令人擔心。”
“早已大安,瞧著精神還好,只是有些見老,畢竟是將五旬的人了。”初瑜說到這里,猶豫了一下,道:“今兒在皇后宮看到福惠阿哥。若是記得不差,福惠阿哥已經七歲,卻沒有去上書房讀書,許是因身體不好的緣故。皇后待福惠很是慈愛,憐惜有加。”
誰都曉得皇后與已故年貴妃之間的齷齪,當年就是因后妃相爭,引得雍正震怒,在年貴妃薨后,還收了皇后鳳印。連皇后千秋,也不許誥命進宮恭賀。
這樣看來,皇后即便不遷怒福惠,也當冷淡才是,為何卻透著幾分真心憐愛?
可要說皇后真心憐惜福惠,為何會任由他荒廢光陰?
初瑜有些想不明白,曹颙卻一下去想到關鍵處:“皇子開蒙是大事,即便皇后是六宮之主,也影響不到上書房。沒有皇帝點頭,誰敢將一個皇子阿哥拒之于上書房外?皇后慈愛未必,憐惜怕是真的。一個沒有母族可依,又被皇上放棄的小皇子,怎不堪憐?”
初瑜聽得直咋舌:“都是親骨肉,何故如此?”
曹颙道:“還有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圣祖朝奪嫡太慘烈,皇上心里也畏懼了吧。不管福惠阿哥天資如何,不給給他機會出頭,只讓他平庸一生,避免皇家手足相殘,也能使得新皇對這個小兄弟沒有忌諱。如此安排,不僅是帝王心術,還有一副慈父心腸。”
說到最后,曹颙不由有些動容。
世人都說雍正寡恩薄義,卻沒有深思雍正對幾個皇子的安排都有深意。
弘時不自量力,聯絡大臣,圖謀儲位,這就是在下一任皇帝心里扎刺兒。加之弘時又在立下的皇子中居長,漢人禮法又講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這又是天家忌諱。
雍正直接將弘時出繼,再除宗籍,去了他奪儲的資格,也變相保全了弘時。
只可惜弘時太偏激,從皇長子到庶民的落差又太大,使得弘時最后走向絕路。
福惠這里也是如此,雖說他年幼,可當年年羹堯風光時,也有不少人打福惠主意。等到四阿哥即位,就真的心里不計較?而福惠自身,就真的肯安分了?
如今“嬌養”福惠,他不過是個失母小皇子。連皇后都去了芥蒂,真心憐惜;四阿哥那里,也不會對小兄弟忌諱到哪里去。
兩個兒子,兩種安排,都是為免奪嫡之爭,是另一種保全。
只是出發點雖好,卻有些自以為是了。從天之驕子到惹人堪憐,這樣的落差誰受得住?
曹颙搖搖頭,不去再想這些,只道:“既然懿旨就要下來,那就請人在萬壽節后挑個日子,將定禮下了。”
初瑜應了,夫妻兩個梳洗安置不提。
次日,曹颙就得到消息,浙江總督李衛奉旨進京朝賀。
按照常例,外地督撫進京,少不得要打點六部衙門,就是所謂“冰敬”、“碳敬”。
可見浙江是富庶之地,戶部眾司官滿面紅光,都滿意得不行。
曹颙這個戶部二把手,名下的“冰敬”也超過兩千兩。
曹颙心里小算了一下,李衛進京這一次,所散出的銀錢,就得數萬兩。
不過天下十幾個督撫大員,能得到萬壽節奉旨朝賀殊榮的也沒有幾個。李衛又是督撫都兼著,錢糧吏治一把抓,與六部打好關系也是應當。
曹颙除了關心李衛,還惦記曹頌那邊。
算一算日子,張義早到了江寧,那邊也該有了回信。
十六阿哥的話,固然讓曹颙心動;可要是曹頌有心謀個軍功,曹颙還是樂意支持。
這戶部衙門里,上午大家才說著李總督如何如何,下午又換成了范總督。
同李衛這個浙江總督比起來,范時繹這個兩江總督看起來更顯赫。
說起來,還是曹颙的舊相識。
這位范總督去年才調到江南,早年在直隸任總兵,做過曹颙的下屬。
奉旨進京朝賀的督撫中,也包括這個范總督。
戶部眾人又收了一回“冰敬”,雖比不得李總督那么闊綽,可也比偏遠之地督撫進京要體面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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