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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九十九章 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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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定府治地清苑城外十里。接官亭。

  從接官亭到清苑西門十里官道,已經灑了清水,道路兩側,早有官兵佇立,將打算從西門進城的百姓驅開。

  接官亭里,在眾人的簇擁下,端坐兩人,都穿著錦雞補服,正是執掌直隸民政的巡撫李維鈞,還有回京敘職的陜西巡撫范時捷。

  兩人一邊吃茶,一邊閑話幾句,時而順著官道望望西邊的方向。

  接官廳內外,站著上百地方文武官員,多是直隸地方官員,還有十來個陜西官員。在兩位頂頭上司跟前,誰也不敢交頭接耳,只有老實站著。

  雖說還不到十月,可是九月末的天氣也漸冷了,秋風蕭瑟,大家伙兒又是早早就出城,灌了一肚子風。實在不好受。

  有兩個上了年歲的官員,已經站不住,身子直打晃,悄悄地退到后邊,倚著亭子借力,才沒有失態。

  說起來,李維鈞與范時捷都算是年羹堯的嫡系,兩人都曾在年羹堯治下為官,又都是被他舉薦,才升任到的巡撫位上。

  而且,兩人還有私交。

  李維鈞之妻拜了范時捷之妻為母,兩人是干翁婿。

  雖說兩人年歲相差也就十來歲,如今又是同品級,可一個寒門出身,一個開國元輔范文肅公嫡孫,就算是認干親,也是李家高攀。

  李維鈞雖沒有為自詡“范氏姑爺”,可每次回京,不忘往范府請安,逢年過節,送禮也豐厚,待范家幾個“小舅子”也很是親近。

  官場上,向來是花花轎子大家抬。

  李維鈞恭敬,范時捷也叫放下世家大族的架子,兩家多有往來。

  畢竟有個“巡撫姑爺”也體面,他嫡親的女婿,如今也不過是個三等侍衛。而他自己。勛爵出身,官場了熬了這些年,也不過是巡撫。

  朝廷早已旨意下來,大將軍年羹堯率平青海的有功之臣進京陛見,沿途地方官員要“恭迎禮送”。

  為了這個,李維鈞大張旗鼓地率百官出城。

  范時捷先一步抵京,得了年羹堯這幾日將至的消息,帶著在京的陜西官員從京城趕到保定來迎接自己的主官。

  早在任陜西巡撫前,他就在陜西為官,任陜甘提督。

  年羹堯以一人之力,將陜西官場攪合得翻天覆地。范時捷當時是武官,沒有收受到波及,卻是冷眼旁觀,見識到年羹堯的狂傲與犀利。

  任了巡撫后,他與年羹堯接觸更多。

  雖說年羹堯在他面前,并沒有像對旁的屬官那樣斥罵隨心,可是范時捷也曉得,那不過是看在他是范家子弟的份上。

  八旗漢軍,沒有人敢、也沒有人會去怠慢范家人。

  范家雖在鑲黃旗,可沒有范文肅公對太宗皇帝提議,就沒有漢軍八旗建制;沒有范文肅公向世祖皇帝建議。就沒有滿漢共治的朝局。

  范時捷同年羹堯的接觸,一直是恭敬客氣。

  身為世家子弟,他看人更通透些。年羹堯這樣的倨傲性子,并非只是年大將軍身上獨有,他早年也碰到過類似的人。

  世家庶出子弟,沒有受家族助力,科舉晉身,功成名就,這就是那些人的相似點。

  年羹堯也不例外,他雖養在嫡母名下,卻是庶出。娶的發妻,也是納蘭府養在嫡母身邊的庶女。

  這樣的人,最是忌諱旁人對其不恭敬。

  雖說范時捷沒有像旁的官員那樣諂媚與奉上重金,可是就因為他時時不忘“恭敬”二字,對了年羹堯的胃口,這兩年頗得他回護。

  這次出京數百禮相迎,他就是專程為了給大將軍面前添光。

  范時捷都如此了,被年羹堯似為心腹臂膀的李維鈞自是不肯落后,這才大張旗鼓地郊迎。

  遠方揚起塵土,傳來馬蹄聲聲,不少人都歡呼起來。

  身為官員,養優處尊,有幾個是能吃苦的?站了一上午,大家都覺得雙股打顫,要是再站下去,即便是在上官面前失態也顧不得了。

  李維鈞也帶了喜意,站起身來,對跟著站起的范時捷道:“岳父大人,您先請。”

  這是直隸地面。在直隸地方官員前,范時捷自不會不知趣地喧賓奪主,伸手道:“還是衡石先行。”

  李維鈞不肯,兩人謙讓兩回,遠處已經出現人影,才并肩出了接官亭,帶領眾人出迎。

  “噠噠”馬蹄聲,落在耳中,使得原本安靜的場景,多了幾分肅穆。

  在眾官兵前,騎馬前行的,不是旁人,正是奉旨回京陛見的撫遠大將軍、四川、陜甘三省總督、一等公年羹堯。

  他的身后,是在平定青海叛亂中建立功勛的十幾個武將,武將身后,是大將軍帳下六百親軍。

  他騎在馬上,看著遠處烏壓壓地補服,視線落在站在眾人前的李維鈞身上,臉上沒有“衣錦還鄉”的得意與歡喜,反而滿是壓抑與憤怒。

  要是目光如刀,李維鈞身上已經多了幾個窟窿。

  就在李維鈞看著馬隊近前,臉上堆了笑,邁出腳步。想要上前恭迎時,年羹堯卻是勒住馬韁,停在六、七丈外。

  他這一停,后邊的將士,自是隨之停下。

  李維鈞一愣,扭頭與范時捷對視一眼,都覺得詫異。按照年羹堯現下的品級,騎馬近前,先接受他們行禮再下馬回禮。

  停在十丈處,這是要提前下馬?

  年大將軍,何時這樣謙讓有禮過?

  李維鈞還以為是看在范時捷的面子。年羹堯才會如此;范時捷則是想著,年羹堯如此,是不是在直隸官員前,給自己的心腹體面。

  似乎,他們兩人都錯了。

  年羹堯勒住馬韁,卻沒有下馬的意思。

  他側過頭對身邊的人吩咐了幾句,就有個年輕武官策馬近前,道:“直隸巡撫李維鈞可在?”

  李維鈞早年做過年羹堯屬下,又為年羹堯倚重,與年羹堯身邊近人多是相識。

  眼前這人,李維鈞也認識,正是年羹堯一同年之子,投奔到年羹堯帳下。

  看著他大喇喇騎馬上前,當著自己面,像是不認識似的,連官職帶姓名一起叫,李維鈞心里一抖,曉得不對勁。

  接官接出這樣的場景,后頭的文武官員,也都摸不著頭腦,齊刷刷地望向李維鈞。

  李維鈞只覺得后背冷汗直流,腦子里亂成一團,不知自己出了紕漏,硬著頭皮抬頭道:“本撫在此,敢問這位大人…”

  那年輕武官瞥了他一眼,冷聲道:“大將軍問,紫韁黃帶在此,爾等為何不跪迎,藐視天恩否?”

  李維鈞聞言,只覺得腦子“嗡嗡”直響,一時間生出許多怨恨,年羹堯就算“衣錦還鄉”想要顯擺,也不該拿自己做筏子,眾目睽睽之下,太不給自己留情面。

  可是年羹堯手中握著的,腰間系的,確實是“紫韁”與“黃帶子”這兩樣御賜之物。

  李維鈞擠出幾分笑。道:“是本撫失禮,理當跪迎大將軍。”

  那年輕武官沒有立時就走,又說了一句:“大將軍有令,不要擋了官道。”

  李維鈞聽了,臉上的笑容立時僵住,半晌方應了一聲。

  范時捷在旁,已是覺得不對。

  即便年羹堯身上有御賜之物,也不當如此托大,要一省巡撫跪迎。又是在一省官員前,當眾使人吩咐李維鈞。與其說他招搖,更像是故意落李維鈞顏面。

  畢竟,人人都以為,李維鈞是年羹堯嫡系。

  現下,年羹堯這做派,可不像是對自己人的樣子。

  后邊的官員,看到這番變故,已經有不少人交頭接耳,說起此事。

  李維鈞僵硬地轉過身體,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目光冷冷地看像兩個大嗓門官員。

  那兩人一哆嗦,立時收聲。

  不管頂頭上司是不是年大將軍的嫡系,想要收拾他們,還是小菜一碟。

  “讓出官道…”李維鈞緩緩地說道:“左右分列,跪迎大將軍…”

  眾人還沒醒過神來,李維鈞已經先前一步,走到官道左邊,雙膝跪下。

  這個時候,他腦子木木的,已是忘了去讓范時捷。就算神智清明,他也不可能讓范時捷先跪。

  年羹堯是在直隸地面,要的是他這個直隸巡撫,帶領直隸官員跪迎。

  見本省巡撫都跪了,那些隨行官員,才明白剛才那一句吩咐的意思,渾渾噩噩地跪了官道兩邊。

  場上,只剩下范時捷還有那十來個陜西官員還站著。

  那些官員也被這場面鬧糊涂了,望向范時捷。

  看著前面幾百鐵騎,再看著眼前跪下這一百多官員,范時捷不由生出幾分焦躁,總覺得哪里錯了。隨即,他只覺得周身一寒。

  不用抬頭,他便曉得,望向自己的是誰。

  不管是什么緣故使得年大將軍如此高調,既是他使人吩咐眾人跪迎,再有人站著,就是對他的忤逆。

  范時捷只覺得心中堵得慌,低著頭移步到官道左側空地跪下。

  見他如此,其他陜西官員也呼啦啦跟過去,跪在他身后。

  年羹堯面前,再無一人。

  他揚起下巴,冷哼一聲,搖了搖手中韁繩,騎馬向前。

  在他的駕馭下,胯下馬匹走得極為穩健。

  “噠噠…”

  “噠噠…”

  直用了一刻鐘,馬蹄聲才由遠而近,又漸漸遠去…

  戶部,衙門。

  曹颙的眉頭皺成一團,倒霉催的,怎么郊迎年羹堯的文武大臣里,就有自己的名字…

  年大將軍的氣勢,憋得小九臉紅脖子粗啊,換了好幾個出場方式,碼得自己心情都陰沉沉的。

  暈倒,歷史分類第二到第六,相差不到三十票。一票天堂,一票地獄啊,小曹現在沉沉浮浮,正是需要大家幫一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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