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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颙一愣,道:“柳衡!”
沒錯。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曾紅透京城的優伶柳衡。
柳衡已是雙膝跪下,叩首道:“小人卑賤,卻勞煩曹爺再次援手。曹爺大恩大德,小人無以為報,愿用殘生做牛做馬,報答曹爺恩德。”
曹颙搖搖頭,俯身扶起他,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無足掛齒。當年父親遣你去李家,也不過是寄住。只是你不是不想進京么,怎么又跑到京城來?”
曹颙所做,不過是善始善終。
早在李家出事時,曹颙就想起還有一個柳衡在李家。只是當時風聲正緊,他連李家父子都不過是做作樣子,如何好鄭重其事地撈柳衡出來。
等到李家處置下來,李家奴仆由內務府就地發賣,曹颙才跟十六阿哥提了句,曹家有個舊仆在李家。
剛好有內務府司官去江南,十六阿哥就交代了這件事。
曹颙送上一百兩做贖買之資,又叫人捎了的一封信與二百兩銀子給柳衡。叫他自己安排去處,若是實在無處可去,便去廣州找曹方。
不過是個年老貌殘的老仆,就算官賣,也賣不了幾個銀錢。
聽說是十六阿哥吩咐要人,負責看押李家舊仆的小吏,很是痛快地就放人了。
曹颙這邊,還以為此事完結,早已撂到一邊,沒想到柳衡會進京城。
柳衡苦笑道:“小人遠遁,不過是為避禍。小人這個模樣,就算是簡王爺見了,也不會將小人同當年的柳子丹當成一人,何況旁人。”
這話不假,當年曹颙從沂州帶他回江寧時,還能因他的半張俊臉,一眼就能認出來;現下卻只能從半張刀疤臉上認人。
只有這說話的聲音,多少有些異于常人,卻也不算明顯。
曹颙嘆了口氣,道:“許氏這些年,還在守著,不肯再嫁。既是你回來了,先去見見她也好。”
許氏青娘,就是天佑的,柳衡名義上的妻子。
柳衡留在江南后,許氏隨著曹寅夫婦進京后,曹颙就使初瑜問過她。改不改嫁。許氏卻是重情義,即便只是擔個虛名,也不肯做再嫁之婦。
許氏早年在天佑身邊當差,天佑上學后,初瑜則給她安排了個輕省的差事,將她從葵院調出來。
不過是當娘的小心眼,不愿兒子同奶母太親近,省得分薄了母子之情。
許氏也乖覺,從不因自己奶了府中嫡長子的緣故招搖,也不會倚老賣老,對葵院與天佑的事指手畫腳。因這個緣故,反而使得初瑜與天佑多敬重她三分。
見曹颙肯留下自己,柳衡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后才起身。
曹颙喚了個小廝,帶柳衡去見許氏。
魏黑是曉得柳衡身份的,皺眉道:“老爺不當留他,即便他容貌變了,可人在京城,除非拘在府里不出去,否則說不定什么時候還會碰到熟人。畢竟三喜班當年名聲太大,見過他的人又太多。就算簡親王早年忘了他,要是事情揭出來。說不定還要遷怒老爺。”
柳衡的存在,確實是麻煩。
就算簡親王那邊認不出他,或者忘了他這個人,還有李家。李家不會想著他本是曹家舊仆,曹颙才走關系贖他,反而會想著,曹颙只贖了這一個,沒有幫他們贖其他人,怕是要生怨。
為了李家之事,李氏與曹颙母子沒少操心,即便今日接回高氏,李氏也不會完全對李家置之不理。
曹颙這邊亦是,即便是為了名聲,也不可能同“舅家”斷了關系。
曹颙坐下,道:“要是他想留下,就打發他們兩口子去海淀莊子。”說到這兒,心中卻是想到十六阿哥。
自打襲了王爵,十六阿哥就提過早年的戲言,向曹颙討要戲班子。
他自己是惦記要在王府建戲班子的,除了是他自己愛看戲,也是想給老福晉找點消遣,使得老福晉老是惦記折騰嗣子嗣媳婦。
只是因在孝期的緣故,還沒有動手籌備,現下只是想想罷了。
想到此處,曹颙眼睛一亮,心里已經有了主意。
柳衡雖說逃亡時做過賬房,可最喜歡的還是唱戲。即便毀了容貌,在江寧那幾年,也是幫著曹寅整理曲譜戲詞;到李家后。則直接執掌府班。
十六阿哥要籌戲班,有柳衡料理最好不過。
他對魏黑說了,魏黑也覺得這個主意好。
十六阿哥排班雖在簡親王之后,卻是皇上最器重的皇弟之一,如今的體面,絲毫不亞于雅爾江阿。
不過是王府驅逐的一個戲子,曹家收容了,是曹家不恭敬,雅爾江阿許是會犯小心眼,遷怒曹家;十六阿哥收容,雅爾江阿要是開口有異議的話,就是托大了。
放下一樁心事,曹颙就問起魏白進京之事。
“算算日子,也快到了。這臭小子,十多年了,才想著回來,看我不好好踢他兩腳!”魏黑口中罵著,面上卻是忍不住帶著笑。
如今,魏黑還在曹府住著,卻也買了莊子,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財主,可行事說話還同早年一樣爽利。
這會兒,他卻猶豫了一下。道:“老爺,老2上回來信,還問了兩句京城的地價。雖說河南那邊是祖籍,有父母墳塋在,可弟媳婦娘家都在這邊府里,還是想回來…”
之所以拖了十幾年才問,是因為魏白心中,也終是怕了。給皇子下藥,真要是說起來,可真是抄家滅族的罪過。他怕因自己的緣故,牽連到曹家身上。這些年也沒敢回京。
如今新皇登基,當年與曹府有過節的幾位阿哥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魏白才敢提及回京之事。
曹颙聽了,道:“魏大哥,我也想魏二哥。可是我如今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今日看著花團錦簇,明日說不定就要拘拿問罪。魏二哥遠離京城,萬一我有什么事,一時半會兒還牽連不到他。若是在京城,未必能過太平日子。”
魏黑知道,曹颙說的是實話,畢竟有孫家與李家的前車之鑒在。若說李家,還能說是罪有應得,孫家那頭,卻是無妄之災。
連七品知縣,三年任上也能撈個幾千上萬兩銀子;五品內務府織造,執掌杭州織造二十年,賬目只差幾千兩銀子,在大清官場實算不上罪過。
魏黑道:“若是老爺不是實在厭了他,就允他回來吧。就算人在老家又如何,這些年若不是老爺這邊給地方官去信請托,就憑他一個粗人,也不會過了十多年逍遙日子。”
既是魏黑都這樣說了,曹颙當然沒意見。
魏家雖在河南有些族親,可都是遠親,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們兄弟兩個成了孤兒。親兄弟想要在一處,也是情有可原。
這會兒功夫,柳衡已經見完許氏回來,過來找曹颙,說起想要去曹家莊子當差之事。
看來他還算記得自己的身份,也怕自己給恩主帶來麻煩。
曹颙就提起戲班子之事,柳衡原本木訥的眼神,瞬間添了幾分生氣,隨即又黯淡下來,道:“曹爺,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人還是去莊子里當差更穩妥些…”
“千里迢迢的。你也乏了,先歇兩日再說。”曹颙見他如此,反而起了愛才之心。
當年,柳衡還是柳子丹時,與楊子墨聯袂同臺,唱功與裝扮都十分驚艷,連十六阿哥這個老戲迷都贊不絕口。
次日,從衙門落衙后,曹颙就去了十六阿哥府。
他倒是沒有絲毫隱瞞,從沂州相遇說起與柳衡的淵源。
才聽到一半,十六阿哥就坐不住,一下子跳起來,道:“你托我從李家撈的下人,竟是三喜班的柳子丹?人呢,快帶爺去看看!”
曹颙見狀,很是詫異:“咦,過了十幾年,十六爺還記得他?”
十六阿哥橫了他一眼道:“這叫什么話?京城這些年,只出了一個‘三喜班’,這幾年的‘長慶班’、‘五福班’雖也小有名氣,卻是拍馬也比不上當年的‘三喜班’。簡親王府豪富,請了十多個師傅,從上百男童中才調教出三個來,豈是外頭的班子能比的?”
曹颙不是戲迷,即便有看戲的時候,也不過是跟著看個熱鬧。十六阿哥這種戲迷就不同,除了能聽出好壞來,自然也會對京城歷來的名優如數家珍。
曹颙只知道柳衡早年名氣大,沒想到影響會這么久遠,猶豫道:“可是,他與簡親王有恩怨,這這樣留他在京中,若是傳到那邊,如何是好?”
十六阿哥聞言,笑道:“若是雅爾江阿真曉得,怕是說不定還會賞柳子丹些銀子。誰不知道,柳子丹與楊子墨情同兄弟,雅爾江阿愛屋及烏還來不及。早年他金屋藏嬌,將楊子墨養在外宅時,還曾使人在京畿附近專程尋過柳子丹,卻是沒有音訊。沒想到這些年,柳子丹一直在江南。”
曹颙聽了,目瞪口呆,道:“還有這回事兒,真是頭一回聽說?早年老爺子闔家北上時,柳衡就是怕簡親王府那邊,才去的李家。早知如此,何苦提心吊膽躲了這些年。”
十六阿哥道:“你又不愛聽戲,就算雅爾江阿想要找人,也不會尋你打聽。”
這說話的功夫,他已是迫不及待,招呼著曹颙,非要馬上就要去看柳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