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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八章 “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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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駕回京時,已經是二月下旬。

  春闈結束。應試舉子已出場,滯留京城,等待放榜。

  戶部衙門里,曹颙卻有些繁忙。

  因戶部尚書田從典為今科會試主考官,戶部侍郎張伯行為副考官,這兩位從接到圣旨開始,就暫停戶部的差事,全心應付會試。

  如今雖說會試考畢,但是還關系到后續閱卷等,所以這兩位暫時還不得閑。

  曹颙這個戶部侍郎,分管山西、河南、陜西、四川四個清吏司,還有戶部三庫。這幾個司處的司官,就是曹颙的直屬屬下。

  其他省份還好,四川是西北戰事的后勤所在,賬目、稅務的賬冊,足有半人高。

  曹颙看這個,就用了幾日功夫。

  為何要做足四川司的功課,原因無他,因為四川總督年羹堯已經上折子請求陛見,康熙已經準了。

  自康熙五十七年,年羹堯升任四川總督后。仍兼理巡撫事務,統領軍政與民事。

  外地督撫進京,戶部衙門是必跑的衙門,為的是一年的開支與稅銀什么的。

  他們想要支多少,戶部這邊最后批多少,就是相互扯皮的事兒。

  曹颙新官上任,多少人瞅著,可不想在因年羹堯折了面子。

  所以,曹颙就將四川司五年來的賬目都過了一遍,好做到心中有數。

  這一口氣兒,就忙到了三月初。

  這日,是會試放榜的日子。

  自家堂弟與前西席都是這科,曹颙自然極為關注,早早地就打發小滿去禮部衙門外守著。蔣堅好奇,也跟著湊趣,與小滿同去了。

  這些日子,曹颙見過堂弟曹頫幾遭,不知他心里如何想,看著倒是淡定許多。他還專程問曹颙考筆帖式的事。

  他是在曹寅身邊長大的,帶著幾分文人心性,對當官興趣不大,只想著早日領個差事,不在家吃閑飯。

  雖說八旗學堂里的同窗,有二十多歲還讀書混日子的,但是曹頫可沒那么厚的臉皮。

  如今他沒有父祖庇護,幾個哥哥都是小小年紀就出來當差,他當然也不好意思當逍遙公子哥兒。

  這筆帖試考試。每年七月進行,分內務府筆帖試與六部筆帖式。

  因曹颙在戶部為堂官,所以曹頫在六部中要避開戶部;內務府那邊,曹頫當年跟著家人已經抬旗,不在包衣三旗,沒有資格考試。

  六部筆帖式,多以精通滿蒙文的舉子為主,曹頫卻是偏重漢學。因這個考試人多,錄取的人少,壓力也頗大。

  看著曹頫亂忙一通,比科舉考試還用心,曹颙不得不好生勸道一番:“你才忙了春闈,還是將養些日子,再預備那個。欲速則不達,養好了精神,學習也能事半功倍。”

  曹頫卻是掐著手指頭,道:“大哥,就剩下四個月,哪里有歇的功夫?”說到這里,他不禁頓足:“早知國語同蒙語好考,我頭兩年就該好生學著。”

  其實。曹颙是想問問堂弟會試考得如何的,但是見他似乎沒有抱任何希望,也不愿給其壓力,就避開這個話題不提。

  今日,終于等到放榜。

  曹颙坐在書案后,心里有些焦急。曹頫雖然出場后提也不提會試,但是曹颙身為兄長,還是盼著堂弟的人生能順利些。

  至于錢陳群,在曹府四年,君子品行,是孩子們的良師,曹颙也希望他能有個好前程。

  過了午時,估計著禮部的榜單已經放了,曹颙就從座位上起身,站在窗前眺望。

  晚春時節,正是晴朗明媚的時候,卻是突然間狂風大起,黃沙漫天。

  這邊當值的幾個筆帖式,已經出了院子,頂著大風,將各處的窗子放下。

  這天實在是變得古怪,本堂不少司官走到屋子門口,抬頭仰望外頭的天色。

  “浮云蔽日啊…”這個小聲說。

  “黃霧四塞…今日出榜…”那個頷首道。

  氣氛頓時變的有些古怪,曹颙心里,亦是詫異不已。

  眼前這個,在旁人眼中,是天降異相;在曹颙眼中,卻是有些眼熟。

  這明明就是沙塵暴啊,三百年后。因黃河流域植被的破壞,年年春天北京都要刮上幾場。后來,直到各種防護林漸漸長成,內蒙古那邊也改變了畜牧政策,結束了放牧,變為“圈養舍飼”,這沙塵暴才一年年的減少了。

  不過,詫異片刻,曹颙就明白過來。

  不管是三百年后,還是三百年前,這個季節、這個風向,這沙子都是從蒙古草原刮過來的。

  繼康熙五十六年的學災后,蒙古就開始連續幾年大旱。

  狂風能吹起沙子,這是牛羊啃光了草原上的草根。

  約莫著,西蒙古那邊諸部王公請求朝廷賑濟的折子,也該快到了。想著戶部窘迫的庫房,曹颙不禁撫額。

  戶部三庫,就在他的職責范圍內。里面有多少銀子,曹颙知道得一清二楚,壓根就沒有寬裕的銀兩。

  往年康熙能推掉蒙古各部的賑濟銀子,如今卻是與準格爾蒙古對戰之時,定是要安撫為主的。

  曹颙正想著此事,就聽到院子里“蹬蹬”的腳步聲。

  黃沙肆虐中。蔣堅抱頭奔行,直到到了本堂屋子外,才停了下來,松了口氣,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邁步進了屋子。

  他掛了個書辦的職務,每日同曹颙一起在戶部當差。

  曹颙見他回來,忙開口問道:“如何?放榜單了?怎么耽擱到這時候才回來,是看榜的舉子太多?”

  聽他一口氣問了這些,蔣堅的神色有些古怪。

  曹颙見了,心下一沉。道:“小五落第了?”

  要說不失望,那是假的,倒不是為了家族顏面,而是因為這個弟弟已經落第一科,曹颙不愿他太傷心。

  蔣堅卻搖了搖頭,道:“五爺在榜單上!”

  曹颙聞言,已經歡喜不已,長吁了口氣:“萬幸,萬幸!”

  他都有些待不住,道:“小滿回去報喜了?我擔心幾日,總算有個好結果…”說到這里,他才留心到蔣堅仍是眉頭緊鎖,欲言又止的模樣,問道:“非磷是怎么了?莫不是錢夫子…”

  蔣堅與錢陳群私同在曹府幾年,私交還算不錯,所以曹颙這般相問。

  “大人,錢陳群也在榜單上…是禮部衙門前情形不對,舉子不穩,加上狂風吹掉榜單,群情激昂…”蔣堅皺眉道。

  因在衙門里,隔墻有耳,蔣堅含糊說著,曹颙卻是明白大概意思。

  “舉子不穩”的背后,多半牽扯到“科場舞弊”。要說在地方鄉試“科場舞弊”并不算新鮮事兒,江南每隔幾年,就要鬧騰一場。

  但是會試,天子腳下,還有人敢動手腳,那可真是找死。

  “怎么可能?”曹颙聽了,已經是搖頭不已。

  這科的正副主考四人,除了戶部尚書田從典與戶部侍郎張伯行,還有吏部尚書鵬翮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紱,都是以清廉著稱的名臣。

  要說這四人主考,還能引出“科場舞弊”,曹颙都不信。

  “放榜前,天色還好好的,禮部官員捧了榜單出來。就狂風四起,好費勁地將榜單帖上,大家才念了幾行,榜單就掉了,再帖再掉,一連三次,直至榜單破損,士子險些嘩變…”蔣堅講起方才的情景,仍是心有戚戚然:“已經有步軍都統衙門的官兵到場…學生回來時,官兵正驅逐舉子…”

  “怎會如此?”聽說動靜這么大,曹颙也有些擔心。

  要是真鬧出士子嘩變來,說不定這科就要重考。不管這科在旁人眼中如何,在曹颙看來,錢陳群與堂弟考中,就是大好事。

  別人“舞弊”不“舞弊”,曹颙不曉得,只知道堂弟與錢陳群不會摻合。

  難得運氣上好,他們兩個都榜上有名,若是重考,誰能保證一定都中第。

  “實在是這天變得古怪,加上有幾個不學無術之輩榜上有名,不怪士子不忿…”蔣堅緘默半晌,方輕聲說道。

  蔣堅雖為幕,但也是讀書人。

  對于曹家來說,子弟科舉是錦上添花;對于寒門士子,苦讀十年、二十年,就是為了科舉晉身。

  若是會試都有人“舞弊”,實是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

  曹颙擺擺手,道:“這幾位主考大人,不會摻合這個的…若是房師那邊,就算有作弊的,規模也牽扯不大…”

  說到這里,曹颙自己個兒也放心了。

  就怕牽扯到主考官,范圍廣了,那樣群情激奮之下,說不得朝廷迫于無奈,真要廢榜重考;要是房師的緣故,范圍就小許多。

  加上今年是康熙登基六十年,舉辦慶典都來不及,朝廷怎么會鬧“科舉舞弊案”這樣的丑聞出來。

  蔣堅聽了曹颙的話,想想那幾位主考大人的清名,跟著點頭道:“大人說得正是,學生想左了…估計鬧不起來,只是少不得有心人托這異相借題發揮…”

  曹家東府,書房。

  看著小滿手舞足蹈,,曹頫神情茫然,帶著幾分遲疑道:“你說得是真的,我真中了?不是哄我吧?”

  他在場上答得一般,自己都沒抱什么想法,雖曉得今日放榜,也將自己個兒關在書房里,沒有使人去看榜。

  所以,聽見小滿報信,說他中了,他才會覺得茫然。

  “哎呀,小的多大膽子,敢拿這個哄五爺?大爺…嗯老爺早就惦記著榜單,早早就打發小的去禮部衙門外守著。不止五爺中了,錢夫子也中了。耕墨也去看榜了,這會兒功夫,錢夫子也當曉得了…五爺真是,大風天的,小的頂著沙子跑回來,不說沒紅包,還說小的哄五爺…”因他在曹颙身邊當差十幾年,同東府幾個兄弟向來相熟的,說話也隨便許多,帶了幾分抱怨道。

  直到此時,曹頫才相信,自己真的中了。

  他抬起頭來,眼睛已經發亮,顫抖著說道:“我中了?”

  “嗯。五爺中了。就在榜單第三行,小的與蔣先生看了幾遍,斷不會錯的。”小滿抹了一把臉上的沙子,使勁點了點頭,說道。

  曹頫大笑出聲,解下腰間的荷包,送到小滿面前,道:“這是我的賞,等過幾日,再請你吃酒!”

  小滿接過來,只覺得沉甸甸的,里頭足有十來兩銀子。他忙打了個千,口中謝過…

  暢春園,清溪書屋。

  因內務府這幾年玻璃生產越發精致,生產的綠玻璃,幾近透明,不比西洋過來的差多少。清溪書屋這邊,二月里窗欞中都換上玻璃。

  換做往常,那些御前聽差的大學士過來,看到這玻璃窗,心里少不得要說聲“奢靡”,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窗戶用玻璃,比窗戶紙時亮堂得多。

  今日,幾位大學士看著窗外,卻是心里范嘀咕。

  若是沒有親眼目睹,大家伙兒在屋子里,也見識不到什么叫“天地變色”。

  康熙的臉色兒,并不比外頭幽暗的天色好多少。他瞇著眼睛,聽著外頭“嗚嗚”的風聲,太陽穴“突突”直挑。

  變天…變…天…莫非要“變天”?

  他只覺得喘不上氣來,心頭竟涌出無邊恐懼。

  這天下最自欺欺人的稱呼是什么,就是“萬歲”。“帝王又如何,還是一樣的生老病死。

  這世上,誰不怕死?

  皇帝,也不例外。

  雖說他打小就接觸西洋文化,不會像愚民一樣迷信日月星辰的變化,但是他所知中,也沒有提過現下的異相。

  不知過了多久,就聽魏珠進來,躬身稟告道:“啟稟皇上,多羅淳郡王同禮部尚書蔡升元求見…”

  今日并不是禮部輪班之日,康熙眉頭皺眉,開口道:“宣!”

  等到七阿哥同蔡升元跪稟了禮部外的嘩變,康熙才幽幽地松了口氣。

  只要不干系他的壽元,就不算大事…

  禮部衙門外,告示牌上,貼著已經殘破的榜單,在風中“嘩啦啦”的作響。

  群情涌動的落第舉子,已經被官兵驅散,只剩下三三兩兩抄寫榜單的人。

  九阿哥穿著常服,站在不遠處,喃喃道:“大爺!什么時候不刮風,偏生今兒鬧騰,叫爺鬧心…”

  他身后,跟著一人,躬身道:“九爺…黃沙示警,這事兒怕是要敗露…”

  九阿哥聞言,回頭瞪了他一眼,低聲喝道:“閉嘴!渾說什么?你不要命了,也別壞了爺的名聲…哪一科不如此,到爺這兒就賺不得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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