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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四章 鋪路

第八百一十四章鋪路  海淀,圓明園。

  窗外夏蟬鳴叫,饒得四阿哥清凈,他原本陰沉的臉色越發晦暗。在門口侍候的王府總管太監蘇培盛慣會看臉色,退后幾步,低聲喚來兩個小廝,取粘桿來粘蟬。

  因主子在書房,眾人皆是輕手輕腳。

  少一時,院子里就恢復了僻靜。

  四阿哥的神情稍稍舒緩,看著案頭的公文與府邸私報。

  圣駕出京后,他一直住在圓明園,隔日進京一次在戶部坐堂,其他時間就在圓明園的書房料理公務。

  待看到十七阿哥上折子“稱病休養”的消息,四阿哥遲疑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這時,就聽門口有人低聲道:“勞煩總管稟告一聲,就說錦有事兒求見爺。”

  蘇陪盛雖是閹人,卻是王府內總管,在四阿哥身邊侍候多年的,就是福晉對他也給幾分體面,更不要說王府其他人。

  沒等蘇陪盛進來稟告,四阿哥就抬起頭來,道:“進吧。”

  來的是戴錦,四阿哥撂下手中的私報,抬頭道:“何事?”

  戴錦進了屋子,上前幾步,低聲道:“爺,十四爺使心腹從青海到京城。”

  “嗯。”四阿哥應了一聲,臉上已經添了幾分鄭重,就聽戴錦接著稟道:“來人除了往阿哥所送信送東西外,還專程往什剎海吳氏處送了東西。”說話間,從袖子里掏出兩頁紙,雙手遞給四阿哥。

  這是兩份單子,一份標著阿哥所,一份標著什剎海外宅。

  一邊是明媒正娶的嫡福晉與宮里指的側福晉、庶福晉,還有皇孫阿哥、格格們;一邊是獲罪落入樂籍的漢女,這分量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然后,從這單子看,十四阿哥萬里迢迢使人送回的物件,吳氏處遠遠地多過阿哥所。

  四阿哥見狀,臉上露出幾分譏笑。

  就算那看似“賢惠”的十四福晉“不計較”,要是母妃曉得了,也不會容得這個吳氏。畢竟,這往阿哥所送的物件中,還有往母妃處的孝敬。

  作為母妃寵愛的幼子,十四阿哥從不放過任何討母妃歡心的機會。

  這就是皇父欽點的“大將軍王”么?如此感情用事,根本就不是成大事之人。

  四阿哥撂下這兩張禮單,隨口問道:“吳氏那邊如何?”

  “還是同十四爺出京前一般閉門不出,吃齋念佛,為十四爺祈福。”戴錦俯身說道。

  四阿哥沉默半響,道:“使個人,將這禮單送到十四福晉跟前。”

  “母子情深”么?四阿哥的眼神有些深沉,心里只覺得堵得慌。

  十四阿哥這個外宅,已經置了幾年,期間德妃“無意”曉得,還曾訓斥過十四阿哥。不知道十四阿哥如何說的,才不了了之。

  十四阿哥妻妾數人,并不是不知情事的莽男子,但是對于這吳氏,卻是另眼相待的很。

  要是這樣心尖上的人有了“閃失”,那十四阿哥還會全心全意地依賴宮里那位,母子之間絲毫不生嫌隙么?

  突然之間,四阿哥很想知道結果如何…

  什剎海,十四阿哥外宅。

  雖早年墜入風塵,但是吳氏不帶風塵習氣,自打十四阿哥出京,她就緊閉門戶,再也沒出過宅子。

  這小半年前,她每日在佛前祈禱,求佛祖保佑十四阿哥旗開得勝、平安歸來。

  每個月,十四阿哥都會有兩、三封書信到,將他的近況說上一番。看著這些信,吳氏就仿佛隨同大軍而行,目睹十四阿哥的威武,目睹那萬里之外的高原景色。

  前兩日,十四阿哥使人回京,除了書信,還有各色西北土儀。吃穿用度,形形色色,吳氏人前沒說什么,私下里正經哭了一鼻子,只覺得相思入骨。

  她頭上帶上十四阿哥送的藏銀烤藍簪子,手中端著一碗酥油草,想象著萬里之外,將軍營帳中的十四阿哥。

  她是漢人,打小生長在南邊,并不像北人那樣耐煩奶食。但是如今,好像最初的厭倦都不在了,只要想著十四阿哥在西北喝得就是這酥油茶,昔日令人難以忍受的腥膻都似不復存在一般。

  她還不知道,這酥油茶,帶來的不僅是十四阿哥的寵愛,還有皇家的風刀霜劍…

  昌平,曹家莊子。

  看著面前紅光滿面的十七阿哥,曹颙挑了挑嘴角,道:“十七爺,您可是在‘養病’中,這要不要收斂收斂?”

  十七阿哥倒是沒有半個月前的躊躇,看著灑脫許多,笑著說道:“到孚若這邊,也是‘調養’啊。調理了爺的胃口,還調解了福晉心情。”

  自打十七阿哥上的“請病休養”折子批下來,他同十七福晉就成了曹家莊子的常客。

  左右他的莊子所占之地,還是曹颙早年所贈,就在曹家莊子同十六阿哥的莊子中間,離這邊相隔四里路,乘車不過兩刻鐘的事兒。

  十七福晉輩分比初瑜高一輩,但是年紀相仿,向來關系較好,如今都在昌平住著,往來比過去越發親密。

  其實,對于十七阿哥時常造訪,曹颙心里也是歡迎的。

  放下心事的十七阿哥,恢復往日豁達性子,是個極有趣之人。他全然沒有龍子龍孫的自覺,對于爭權奪利之事深惡痛絕,提也不耐煩提的。

  這樣的十七阿哥,恢復了少年的元氣,實際上也是在向外界表態。他確實沒有權勢之心,這未曾不是一種自保的法子。

  十七阿哥是熟客,曹颙陪著他喝了半盞茶,下了一盤棋,就起身道:“走,帶十七爺去我的一畝三分地兒看看。”

  “又種什么?”十七阿哥跟著起身,有些好奇道:“你也是大家出身,從沒吃過苦、受過累的人,怎么最近就迷這個?”

  “總要尋些事兒做,十七阿哥沒做過,所以不曉得。要是做幾日農夫,就曉得其中樂趣。”曹颙笑著說道。

  所謂“一畝三分地”,實際上足有十來畝大小,就在莊子西北處。

  一半開辟了菜地,種著各色應季菜蔬;一半則是農田,現下種著的有麥、谷子、高粱、黃豆、苞谷等幾張常見的莊稼。

  今日新整理出的這兩畝地,則是要栽種土豆。

  從城里買來的土豆種子,已經由侍候地的幾個佃戶,都按照土豆芽切成塊。

  曹颙這邊理論的知識多,并沒有親自動手的嗜好。帶著十七阿哥到農莊這邊,也不過是看看的土豆栽種得如何,其他莊稼長勢如何,什么的。

  其實,除了眼前這塊地,他還使人在后山向陽、背陰的地方各開了兩畝地,種得就是苞谷同土豆。

  畢竟沒有做過農民,他對于農業的認知很是籠統。

  他只曉得在幾百年后,這苞谷、也就是玉米,做過幾十年的國家儲備糧。北方干旱地區,主要的農作物就是玉米。

  至于土豆,則是因為曉得它不挑地,而且還高產。

  時值五月中旬,這地里的菜蔬莊稼長勢不同。有的才發芽,有的如油菜、韭菜、水蘿卜等物,已經能吃了。

  十七阿哥自幼長在深宮,但是十來歲就隨扈出京,并不是不知稼穡的無知之人。

  看著眼前這一片規劃有序的田園菜地,十七阿哥除了最初的好奇,也不由陷入深思。

  認識曹颙多年,他曉得曹颙并不是勤快人,這些年要不是皇父催著,根本不會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十七阿哥可不會單純地以為,曹颙種地種菜真是為打發時間來的。

  這會兒功夫,日頭越發足了。

  曹颙見十七阿哥頭上有汗,就不拉他在這邊呆著,兩人回莊子用午飯。

  這午飯上的小白菜、小水蘿卜,都是使人從菜地里新掐的,就著素炸醬、肉炸醬,兩人吃了好幾碗飯。

  待飯后,十七阿哥才問出心中疑問,道:“孚若,說實話,怎么想起侍候莊稼來?”

  曹颙沉默了半晌,道:“前年夏天,我不是去了次河南府么?除了在洛陽,還去了下邊縣城。正趕上河南前兩年大旱,城里都是買兒賣女的,鄉下則是攜家帶口去逃荒。那真如蝗蟲過境一般,路上的野菜樹葉都被吃光了。”

  十七阿哥聽得皺眉,道:“怎會如此,不是有朝廷的賑濟么?”

  曹颙看了十七阿哥一眼,道:“河南府的地方倉我不曉得,只記得早年在山東時,地方糧倉多是只有賬目,沒有糧食。趕上朝廷需要調糧的時節,不過是胡亂調些來充數。”

  十七阿哥聽得生惱,道:“蠹蟲,說到底,還是皇阿瑪縱容…”后半句卻是說不出,只使勁地拍了拍椅子,表達自己的不滿。

  對于吏治腐敗,曹颙也不想多說什么。

  一是曉得多說無益,康熙在位久了,又愛面子,又在乎史筆,是打定主意要做“仁君”的;二是曉得,用不了幾年,四阿哥上臺,就會大刀闊斧地整頓吏治。現下貪污得越狠,到時候下場就越慘,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西北十年九旱,西南都是山丘之地,這苞谷同土豆兩個,雖是糙物,但是卻不比其他莊稼那般挑地,畝產也高。去年夏天,河南府的山丘等地,已經由官府出面,推廣種植苞谷同土豆,根據地方報到戶部的資料看,也算頗為成效。要是這苞谷同土豆兩種,能在西北、西南推廣開來,往后遇到饑荒之年,也能少餓死幾個百姓。”曹颙說道。

  十七阿哥聽了,道:“怎么就西北、西南,皇阿瑪不是使人旗丁回東北屯田么?為何不在東北推廣?”

  曹颙回道:“這幾年皇上一直使人在暢春園同天津衛栽種新稻種,還使中原同江南幾處督撫監察試種。要是所料不錯,東北那邊的屯田,皇上應該是想要種稻,省得京城糧倉全賴湖廣供應。”

  京官祿米,同八旗官民的口糧,都是稻米。這些稻米,都是經過漕運,從湖廣至江南,從江南至京城。

  要是東北廣種稻米,那京城對漕運的依賴就弱了幾分。漕運腐敗,也是朝廷頭疼了幾十年的問題之一。只是因北方稻米過分依賴漕運,所以這些年都動不得。

  “東北苦寒,能種稻米?”十七阿哥有些疑惑。

  曹颙笑道:“十七爺不知,熱河外,前幾年就已經有稻田了,只是面積不廣罷了。”

  十七阿哥看了曹颙半晌,道:“現下,我總算明白皇阿瑪調孚若去戶部的用意。要是孚若為戶部掌印,指定不比那幾位京堂差。”

  “十七爺繆贊,我不過是略盡綿力而已。雖不在其位,但是有皇上的恩典在前,還享著朝廷的幾重俸祿,總不好愚鈍度日。”曹颙說道。

  實際上,不過是曹颙為自己尋條后路。

  想個小法子,一時之間斂些銀錢,始終是小道。成功了,也不過是給皇帝添些零花錢,算不得上臺面的大功勞;失敗了,在皇帝眼中就成了無用之人,家族興衰榮辱都失了倚仗。

  而身在他這個位置,處于權勢之中,為了支撐門戶,也沒有退路。

  他只能另辟蹊徑,為自己多添幾個籌碼。至于利國利民,百姓疾苦,他心中也想到,但是總覺得太遙遠。要說他全然無私,只是為了百姓安康,他還真沒有那么厚的面皮。

  聽了曹颙的話,十七阿哥露出幾分羞愧,道:“孚若看似散漫,這些年來,卻是為國為民。說起來,我才是廢物點心。妄為臣妄為子,但求自保,全無為君父分憂之心。”

  十七阿哥才開朗半月,曹颙可不愿他再陷入糾結,正色道:“十七爺稍安勿躁,十七爺尚年輕,現下多看多聽,少說少做;往后多說多做,總有能者多勞之日。”

  見曹颙這般認真,十七阿哥眼中的迷茫慢慢散去,喃喃道:“再忍幾年么?也罷,這些年都忍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東直門內,李宅。

  還有幾日,就是李鼐嫁女之期,請帖早已發出去,今兒就已經搭起了喜棚。

  李鼐坐在書房,手中拿著的是父親的回信。見父親信中提及,已經給李氏去信,請曹家使人協助李鼐調查李鼎之事,李鼐不禁皺眉。

  雖說早先他也想過請曹颙幫忙,但是這畢竟是李家家事,如今連姑母都告之,還讓曹家下人摻合進來,那豈不是要“家丑外揚”?

  李鼐心中并不贊同父親的意思,但是向來孝順慣了,也生不出違背之心。他只是撂下信,覺得有些心煩,看來等料理完女兒的婚事,還得往昌平走一遭。

  他正煩著,就有管家來報,道:“爺,孫家舅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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