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曹颙轉過神來,面色如常,隨即才像是不解似的,開口問道:“十四爺,請恕下官愚鈍,此話怎講?”
十四阿哥爽朗地笑笑,瞥了瞥左右,道:“左右咱們順路,邊走邊聊。”
曹颙面上應了,心里卻是震驚不已。
雖說曉得自己要因牧場的事受牽連,但是曹颙也沒想過會是去兵部。是個地道的門外漢不說,關鍵之處是離十四阿哥太近了。
月初的時候,訥爾蘇那邊曾置辦了酒席,請的就是十四阿哥同曹颙兩個。
席間,十四阿哥借著“醉意”,也說了往后要多親近,別因過去的“誤會”生疏。
他還主動提及到永慶,道是最近才因平定地方匪亂,由從六品的衛千總升了五品守備。
十四阿哥沒有直接說永慶升職是他出的力,但是不到兩年的功夫,就升了三級,要是兵部沒人說話,那怎么可能?
十四阿哥眼看就要發跡,曹顒也不愿惹麻煩,自然是含糊應下,心里卻越發提防。
人就是如此,對未知事物都存了畏懼之心。
之前總總,影影綽綽的,都像是有十四阿哥的影子,但是卻又使人看不真切。
十四阿哥表面上是赤誠之人,喜怒行于色,讓人掉以輕心,真實狀況,卻只有他自己個兒曉得了。
出了西華門,曹顒與十四阿哥并騎而行。
“車駕司郎中,掌牧馬政令及驛傳之事,你倒是也好上手。”說到這里,十四阿哥收了笑,道:“只是品級降了三級,許是面子上不好看,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馬匹關系到邊疆大事,這次損耗嚴重,除了天災,多少還有牧場上下失職的緣故。兵部兩位尚書罰俸,侍郎降級,主管郎中罷職,也是一番動靜。”
降職處分,是曹顒意料之內,但是調兵部卻委實沒有想到。
原還以為自己會回戶部任郎中,要不就是外放直隸做知府或者知州,離京城不遠,又能磨練磨練。
兵部同其他幾個部不同,其他幾個部滿臣是擺設,上下做事的都是漢員。兵部里面,漢員是擺設,能說得上話的是都是旗人。
除了十四阿哥,還有幾個宗室王爺分管兵部的差事。對曹顒來說,這種地方向來是避之不及的。
就算那車駕司郎中,聽著同太仆寺卿的差事,是有些相同,但是豈是那么好做的?
太仆寺下屬的牧場是皇家牧場,就算有人敢動手腳,也會心存顧忌,不敢妄為。
兵部掌管的卻是八旗牧場,上邊各旗都統、副都統不說,還有一堆王爺貝勒。
這個缺,倒像是替死鬼,要是牧場出了什么閃失,誰敢去追究那些旗屬王爺的過錯,自然都要落到車駕司郎中這個倒霉蛋頭上。
思及此處,曹顒不禁有些困惑。
十四阿哥前些曰子才費心地“和解”,眼前又來這出做什么?還是說他只是傳個消息,同他并沒有干系?
半晌不見曹顒答話,十四阿哥轉頭往來,見他神色,才恍然大悟,笑著說道:“你且放心,誰還會坑你不成?牧場那邊之前的爛賬爺已經使人算清楚,不會累到你身上。”
既是他殷勤,曹顒面上只能受了,拱手道:“既是如此,就謝過十四爺了。只是下官能力有限,太仆寺不過兩處牧場,還鬧得這樣。八旗牧場,怕是更加難以勝任。畢竟關系到軍中大事,要是因下官之故供給不足,那豈不是罪過?”
十四阿哥擺了擺手,橫著眼睛道:“過謙既詐,過謙既詐啊!要是你那么不堪,那保舉你的爺是什么?有眼無珠,信口雌黃,欺君之罪?”
果然是他,曹顒的心不由地往下落。
雖說十四阿哥刻意親近,但是曹顒對他實在熱乎不起來。這番“保舉”,卻是有“捆綁”的嫌疑。
要是被四阿哥誤會自己是十四阿哥的人,曹顒只覺得后背發寒。
進京多年,對于這場慘烈的奪嫡之爭,曹顒也都瞧在心上。無聊的時候,他心里也琢磨過,其他阿哥繼承王位的情況。
三阿哥上臺,那就是文人士子掌權,朝野中怕是一片頌歌之聲。
文人出發點是好的,想要青史留名,做個賢臣。但是文人的缺點就是眼高于頂,說的多,做的少。對于已經糜爛不堪的官場,他們又有幾個能堅持住文人的傲骨,不隨波逐流的?
八阿哥上臺,代表的是滿漢權貴。
正是因這些人的貪婪,才使得貪污成風,官場上烏煙瘴氣。八阿哥要靠這些人做皇帝,怎么會自傷根基,到時候只怕是越發縱容大家撈銀子。
十四阿哥上臺,武官在朝廷的分量就會加重。
這樣又能如何?畢竟治理國家,不是打仗,提高武官的地位,只會埋下隱患。
肯干活的,不會被臣子左右的,只有四阿哥了。
這點曹顒能想到,身為帝王的康熙也該能想到。其他的人,則是身在大局中,思量的不同的。看來,要想個法子不讓四阿哥誤會才好…曹顒回了太仆寺衙門不久,便有內侍來傳了其降職處分的旨意,其中提到下月初一開始兵部當差之事。
除了曹顒之外,其他三位也不能幸免,王景曾與伊都立降兩級留用,唐執玉罰俸一年。
伊都立與唐執玉倒是沒什么,畢竟同曹顒比起來,他們的處置還算清的。王景曾的臉色,可是難看得緊。
他的同年中,要不是外放的地方大員,要不是京里的堂官。這太仆寺卿本就是品級不高,這降兩級,就是從四品了。
唐執玉在心里嘆世道艱難的同時,也是帶著幾分納罕。這些曰子,曹顒埋首案牘,莫不是早就得了信?
又想起曹顒請他們幾個聯名的那個折子,唐執玉心中生出幾分欽佩。
外頭說起他這位上司時,有不少人不屑一顧,認為其不過是黃口稚子,是靠著王府的裙帶關系與家族的余蔭的關系居于高位。
唐執玉原也以為如此,共事兩年之后,卻不禁為自己之前的感知羞愧。
伊都立面上沒說什么,等就剩下曹顒與他兩個的時候,卻是忍不住道:“看來,我們幾個是沾了大人的光了,幸甚!”
雖然他沒有多說,但是曹顒卻曉得他話中之意。
這曰月山河之變,總要有個結文,其他衙門怕馬上就要推替死鬼了。太仆寺衙門這邊,旨意下的早,大家受了責罰,卻是不用背負“失德”的罪名。
背負了那樣的污點,前程就沒什么指望了。
曹顒搖搖頭,道:“這就是冷衙門的好處,就算今兒旨意不下,咱們這邊不推人出來,還能有人迫著不成?”說到這里,想到無風也能挑起三尺浪的御史們,臉上卻添了苦笑。
按理來說,御史應是盯著官場、監督官員的。如今卻是成為權貴互訐的工具,做的是別人的嘴巴,別人的眼睛。
伊都立笑道:“反正借你光就是了,可笑王景曾那書呆子,還為自己個兒降級委屈呢。”說到這里,想到曹顒去的兵部,帶著幾分關切道:“兵部人不多,但是里頭的彎彎道道可不少。大人這幾天,可先要都打聽好了,省的再吃虧。”
曹顒點了點頭應了,道:“這兩年,也沒少勞煩你提點。后個月末,我請大家吃酒。”
“大人請,還是我們湊份子再說,這踐行酒總是要吃的…”伊都立道。
雖說心中疑慮叢生,但是四阿哥手上要盯的事兒多,倒是也顧不上去琢磨。
蒙古白災,各部王公臺吉已是上折子請援,朝廷這邊怎好袖手旁觀?就算儲糧有限,顧不得百姓牧民,難道還要任由那些王公臺吉餓死不成?
滿蒙數代聯姻下來,那邊的王公臺吉不少都有愛新覺羅的血脈。要是朝廷寡恩,往后還怎么讓蒙古人甘心臣服?
除了安排人往受災嚴重的幾個部送糧食外,還有安排人過去教那些牧民打漁之法。
蒙古人本是不吃魚的,也不會打漁。朝廷這邊又不好說,只給王公救濟糧食,卻枉顧百姓牧民生死。
畢竟,在名以上,那些牧民也是大清的子民。
雖說在朝廷這邊,巴不得蒙古人傷了元氣,但是面上還要施行“仁政”。
草原上河流縱橫,學會了打漁之法,也算是添了吃食,熬過這一關,也不算難事。
除了蒙古的救濟,還有湖廣那邊被淹了的縣,也得需要賑濟。
待忙完戶部的差事出來,已經是黃昏時分,四阿哥覺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僵了。
這一路上,他的腦子里都是十四阿哥同曹顒說笑的情景,不禁有些心浮氣躁。
因顧忌到康熙,四阿哥就算是欣賞曹顒,也只是暗中布置,不敢太過于明目張膽地拉攏。要是讓十四阿哥搶了先的話,他豈不是要悔之不及?
根據宮里傳出的消息,曹顒調兵部,就是十四阿哥的保舉。
康熙原本是將曹顒調到戶部,去料理倉場事務的。是十四阿哥拿著發往兵部的一個折子,在御前保舉了曹顒。
回到王府,四阿哥使人傳了戴錦在書房說話。
“曹額駙調兵部?”戴錦沉吟著,也是頗感意外,卻是也明白四阿哥臉黑的緣故。
曹顒雖年輕,但是干事卻算是利索,這點四阿哥心里是有幾分欣賞的。更關鍵的是,曹顒還是曹家的嫡子,背后牽扯的關系方方面面。
要是曹顒真投了十四阿哥,此消彼長,怎能不叫人懊惱?
“四爺,方才得的消息,曹額駙落衙后去十三爺府上了。”戴錦說著,心里已經是有底。
說曹顒感恩也好,有心投靠也好,這些年來,“三節兩壽”的禮都是精心預備的。
雖說因差著身份與歲數,曹顒對四阿哥恭敬有余、親近不足,但是同其他阿哥相比,也算是往來密切的。
“十三府上!”四阿哥點了點頭,心里已經是熨帖不少。
瞧他平素不是喜鉆營的,皇子阿哥中,有些走動的也就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這幾位。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曹顒去兵部,自己都意外,想必他本人也是不知情。
這巴巴地往十三阿哥府上去,莫不是給自己看的,四阿哥的心中生出幾分猜測。隨即,他又搖了搖頭,否掉了自己的想法。
曹顒姓子慵懶,待人實誠,不是那種心思伶俐之人…四阿哥卻是料錯了,曹顒往十三阿哥府去,就是為了給他看的,算是“婉轉”地表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