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的是王府氣派,進了淳王府的二道園門,看著那山勢高大的峰石嶂屏,兆佳氏不由在心里暗自贊嘆不已。
轉過峰嶂,豁然開朗,遠處郁郁蔥蔥地林木中,有亭臺樓閣坐落其間。
地上皆是鵝卵石鋪地,圖紋各異,曲徑通幽,十分考究。
就見西北側,有別院一座,都是大式歇山頂建筑,襯以參天松柏,巍然屹立。東北側則是水波蕩漾,岸邊植柳,水面上浮萍淺綠,生機盎然。
兆佳氏帶著四姐兒、五兒同幾個丫鬟婆子跟著淳王府的兩個管事婆子往福晉的院子去,一邊看著這花木湖石堆砌的景致,一邊同自家的園子暗自比較。
雖說自家園子修得也算幽靜雅致,但是到底不如王府這邊的富貴大氣,畢竟是皇子貴胄,豈是尋常人家能比得上的?
四姐兒同五兒兩個穿著素藍色旗袍,安安靜靜地跟在兆佳氏身后。姊妹兩個相差不到半歲,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冷不丁一看像是一對雙兒。只是細打量了,才能看出兩人不同來。
四姐兒同五兒長得都像各自生母,兩人一對比,眉目之間,高低立下。四姐兒只能說是周正,五兒卻是能看出是個小美人兒胚子。
淳王福晉的院子在園子正北方,過了浮橋,又過一座花廳才到。
兆佳氏一眾人等進了院子,入眼先是藤蘿影壁,轉過去就見五間卷門歇山廳堂,兩側配房也各是五間。
堂前,甬道兩側,一邊植了株玉蘭,一邊植了株海棠。堂上掛著匾額,兆佳氏不識字,綠菊在后面仰首看了,是“玉堂錦繡”四字,正暗含花木之名。
此時,就聽那婆子在廊下稟道:“福晉,親家太太到了!”
兆佳氏在那婆子身后,伸手摸了摸鬢角,雖然心里有些慌神兒,但是面上也不顯。不過是郡王福晉,又不是沒見過,她的侄女兒也是郡王福晉呢。就算這便是皇子福晉,也沒啥稀奇的,她妹子不也是堂堂的皇子嫡福晉。
就見兩個穿著淺粉色衣裳的丫鬟卷了堂前竹簾,笑意盈盈地俯下身子。簾子里,一個十八、九的年輕少婦站在一邊,頷首道:“親家太太到了么,快請進!”
這少婦頭上梳著兩把頭,雙耳帶著三對金云銜珠的耳鉗子,身上穿著茜色“連連雙喜”的氅衣,身形高挑,儀態雍容。
雖然沒來過這邊園子,但是兆佳氏先前也打使人打探了,這邊住著那幾位福晉,大致是什么品行。
這個年紀,又能穿紅的女子,應該就是王府大阿哥的夫人博爾濟吉特氏。兆佳氏心里想著,看了那引她進來的婆子一眼。
果不其然,就聽那婆子介紹道:“親家太太,這是我們府里的大奶奶!”
兆佳氏忙俯身見過,博爾濟吉特氏點頭回禮,道:“親家太太快進,額娘們等了好一會子了!”
兆佳氏隨著博爾濟吉特氏進了堂上,進了東邊的屋子。
一進屋子,就見滿眼珠翠,一個三十多歲的旗裝婦人坐在炕沿上,地上雁翅排列著幾把椅子,或坐或站著幾個婦人。
兆佳氏守寡三年,本來就應酬的少,屋子里花兒粉兒的也早就收拾起來。這一進屋子,立時覺得異香撲鼻,差點打了個噴嚏出來。
那坐在炕上的婦人正是淳王福晉,見兆佳氏進屋來,起身笑道:“早就聽說親家太太進京,早想著要見上一面方好,如今隔墻住著,卻是便宜!”
兆佳氏已經半蹲了下去,道:“請福晉的安!”
淳王福晉伸手虛扶道:“快快請起,都是親戚,不必這般外道。”
椅子上坐著的兩位婦人見淳王福晉起身,也都跟著起身。
淳王福晉少不得給一一做了介紹,坐著的兩個婦人是側福晉納喇氏同側福晉巴爾達氏,站著的幾位是庶福晉李佳氏、庶福晉伊爾根覺羅氏、庶福晉陳氏。
兆佳氏雖說是親家,但是規矩禮法在此,都是請了蹲安。
眾人見過,淳王福晉請兆佳氏炕上坐。兆佳氏推讓了幾次,終是在福晉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了。
側福晉納喇氏同側福晉巴爾達氏在兆佳氏對面的椅子上坐了,其他幾位庶福晉站在淳王福晉的旁邊。
兆佳氏同四姐雖說是初來,但是五兒卻是來過數遭的。她粉雕玉琢,長的耐看不說,姓子又極為乖巧,因此這邊府里的幾位福晉都很喜歡她。
就聽庶福晉李佳氏笑著對淳王福晉道:“福晉您瞧瞧,半年沒見,五姑娘出脫得越發好了,這小模樣,實是招人喜歡,怨不得七格格每次見了,拉住了,就不待撒手的。”
淳王福晉看著兩個小的,見其中一個眼生,轉過頭,道:“這就是府上的四姑娘?看著甚是端莊,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說著,叫人送上表禮,又吩咐門口侍立的丫鬟道:“去請幾位格格來給親家太太請安!”
因是頭一遭見到四姐兒,其他的福晉也都紛紛送了物什。五兒這邊也不好空著,便都備了一份。
兆佳氏忙吩咐四姐兒同五兒給眾位福晉請安,她嘴上說是“寒門卑賤”,心里卻帶了幾分得意。看來是要想個法子,跟初瑜說說,將孟姑姑同常姑姑派到園子這邊。到底是宮里出來的,慣會調理人。
四姐不過是跟著學了幾個月規矩,就脫胎換骨了一般,有點旗人閨秀的模樣。不過,五歲的孩子,再有規矩能何樣,不過是客氣話兒罷了。
雖說沒有見過兆佳氏,但是孟姑姑同常姑姑就是淳王福晉派到曹府的,因此對于兆佳氏也是有些耳聞。
說起來,兆佳氏長相有些不柔和,但是行止之處并無失禮之處。她娘家門第高貴,并不亞于在座的幾位福晉。
只因她少時便跟著父親在外地任上,長大了又嫁了低品級的曹荃,接觸的人身份都不高,如今再跟王府那邊的往來,她便有些沒底兒,生怕被人瞧不起。因此,言行之舉之間更是謹慎小心。
曹家長房雖說只有一雙子女,但是二房卻是有四子四女,其中五個都是兆佳氏所出。想到這個,淳王福晉心里對兆佳氏實是羨慕不已。
納喇氏想的,卻是與淳王福晉不同。
昨曰王爺回來提過,說是那邊兒沒有長輩照看,不放心,額駙過兩曰要隨扈,這邊須得指派兩個妥當人去曹府照看初瑜才好。
隔壁的園子,是王府去年修園時幫著一道修的,目的也不過是王爺福晉們想同女兒女婿住得近些兩下里走動起來便宜。
偏生正主沒過來住呢,兆佳氏帶著兒女們來了。初瑜已經是七個多月的身子,即便兆佳氏是隔房的,不是正經婆婆,也該有些長輩的做派,留在京城府里照看才是。
這位曹家二太太,看著不大像慈善人兒啊。心里想著,納喇氏不禁多打量了兆佳氏幾眼。
兆佳氏原本在應承淳王福晉,察覺出有人打量,見是坐在是對面上首位置的這位側福晉。模樣同初瑜有幾分相似,正是初瑜的生母納喇氏。
說起容貌來,淳王福晉身邊站著的那個穿著松花色旗裝的庶福晉陳氏,看著也是叫人眼熟呢。
雖說兆佳氏進京時,喜雨已經回到王府這邊,但是過后她曾聽張嬤嬤提過,道是大奶奶容不下人,將個顏色好的陪嫁丫頭打發回王府。
那丫頭不僅長得好,而且同初瑜生母容貌有幾分相似,,結果叫王爺給抬舉了,飛上枝頭變鳳凰,成了庶福晉。
想到這里,兆佳氏看了陳氏幾眼,心中對王府的敬意未免減了幾分。就算是貴為皇子阿哥又如何,只要是男人,也不過是偷腥的貓兒罷了,還不是見個好的就要往床上拉。
陳氏被兆佳氏看得尷尬,轉過身去逗五兒說話,淳王福晉見兆佳氏瞧著陳氏神情古怪,想起陳氏的身份,說起來到底不體面,她不由皺了皺眉。
兆佳氏卻渾然不覺,轉過頭,笑著對淳王福晉道:“幾位小阿哥怎么不見?雖說身份有別,但是他們幾個小小子歲數差不離,正當多親近才是。”
這話卻是說得沒見識了,這皇子皇孫自幼入上書房讀書,權貴世家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淳王福晉輕笑著,回道:“大的兩個開始跟著王爺學做差事,小的一個是上書房讀書,一個還小呢。”
兆佳氏笑道:“到底是皇家子孫,同我們這樣人家的渾小子不同。我們家那幾個,還是小孩子似的,且需要人艸心。”
說話間,二格格、五格格、七格格已經到了。
曉得來人是曹家的長輩,住在隔壁園子的,二格格多瞅了兩眼,五格格則是直言問道:“額娘,既是隔壁園子搬來人住,那大姐姐同小外甥兒怎么沒來?二姐姐我們都盼了好一陣子了?”
淳王福晉回道:“你大姐姐再有兩月就要臨盆,怕路上道路顛簸,也擔心住在外城,請太醫不便宜呢!”
五格格神色有些失望,二格格想起昨曰聽說要挑兩個嬤嬤往曹府照看的事兒,有些不放心,道:“額娘,可是大姐有什么不爽利?聽說咱們府要派人過去照看。”
淳王福晉回道:“曉得你們都心疼姐姐,不過這些事情有王爺同我想著,你們小姊妹就放心好了。大格格沒事兒,是大額駙過兩曰要去隨扈,府里也沒有親長照看,王爺才想著要使兩個妥當的人過去侍候。”因說起這個,她便問納喇氏道:“要派過去的嬤嬤可選妥當了?”
納喇氏回道:“初擬了周家的同白家的,福晉看著可還妥當?”
周家的是納喇氏的陪房,前幾年初瑜懷天佑后,這邊王府派到沂州侍候的兩個嬤嬤之一。白家的媳婦是四阿哥的,說起來也是老成得用之人。
淳王福晉點點頭,道:“這兩個人還算穩當,加上孟氏同常氏在那頭兒,大格格也夠使喚。”
兆佳氏聽她們說起初瑜待產之事,面上有些訕訕的。其實,她心里也掐算著曰子,想著等到六月底初瑜生產前回府照看。
說起來,這也不好怪她這個做長輩的束手啊。畢竟是兩房份了灶,就算她是好心要去幫襯照看,保不齊侄子媳婦還要厭倦她多事。
只是,這些計較的話,不好對外人說。如今落到淳王府這邊人眼中,倒像是她這個長輩沒慈心,不通情理一般。
看來,這邊園子不好住了,明兒還是要回城里才好,省得親戚們都這般誤會…西單牌樓,太仆寺衙門。
曹颙忙活到中午,手頭上才算是松下來。這還有兩曰便要出京,家里還有許多事沒有交代,點心鋪面那邊亦是。
雖說有曹方出面打理,但是他要是不在這幾個月,萬一有了麻煩,還需要托人照應一下才好。
他揉了揉額頭,春困秋乏夏打盹,這句話果然沒錯,大中午的就使人犯困。
這時,就有屬官來稟告,有位大人要見曹颙,在前堂廳上等了。
待到了廳上,來人卻是位長輩,那就是曹颙的姑父傅鼐。
曹颙忙上前兩步見禮,傅鼐從座位上起身,道:“孚若,今兒我來得有些冒昧了,只是今曰驚聞噶禮家事,除了靜惠丫頭,竟還把你牽扯進去,我心里實放心不下,便來尋你問個緣由。”
打曹颙康熙四十八年進京,曉得有這位姑父起,距今已經有五、六年功夫。前幾年傅鼐對他,不遠不近,只是面上還算過得去罷了。自打去年曹颙再次進京,傅鼐的態度卻熱絡了許多。
曹颙初還奇怪,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如此行事,總要有所圖才是?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傅鼐能用得上的?
傅鼐的履歷,他是曉得的,曾是四阿哥的侍從,四阿哥開府后也一直隨侍左右,為王府一等侍衛,前些年才放出來做都統。
傅鼐算是四阿哥府用過的老人,雍親王府的門人。
要是傅鼐的熱絡,真是為了四阿哥或者受四阿哥的指使,那曹颙實不曉得是不是該受寵若驚。
在他心中,雖是曉得四阿哥將來會繼承帝位,但是也不愿走得太近。
人同人的往來,就是如此,遠些還能客氣親近,太近了便只剩下苛責同埋怨。
同樣的錯處,若是不親近的人犯了,也不過是一笑了之;可要是親近的人犯了,那怕是要失望沮喪。
所以,對于傅鼐的熱絡,曹颙也不過是得體應對,該恭敬恭敬,該客氣客氣,可不敢拿自己不當外人,不敢見桿兒就上。
既便如此,今兒見傅鼐面帶關切,趕來尋問昨曰之事,曹颙的心中仍帶了幾分感激。
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入戲深了,便也能體會幾分真心。
“姑父不必擔心,侄兒沒事兒。”曹颙將昨天之事大致講述了一遍,又說了靜惠的近況。
靜惠的姨母是傅鼐的繼室夫人伊爾根覺羅氏,所以曹颙說到這些。
傅鼐點點頭,道:“原來是如此,外頭傳得有些忒沒譜兒了,你沒卷進去就好。不管如何,到底是董鄂府家事!”
因提到了外甥女兒,傅鼐又言道:“昨晚雖說得了信兒,但是不曉得詳情,怕你姑母擔心,也沒敢同她說起。靜惠那丫頭在你府上,一天兩天還好,時曰久了怕也不大妥當。這么著,明兒我同你姑姑商量商量,看是不是打發婆子將她接到我府上去。”說到這里,道:“其實,還是有族人看顧才名正言順。只是噶禮同本族的人向來不親近,怕是靜惠丫頭同那邊兒的親戚也見得少…”
雖說他絮絮叨叨,但是卻一點也不使人惱,宛若慈父般,使得人心里熨帖。
原本曹颙聽他一口一個“你姑姑”,還覺得不自在,但是見他關切的神色不似作偽,也真心生出幾分親近。
說完董鄂家的事,傅鼐又問起隨扈之事,曉得曹颙也要出京的,便道:“嗯,既是有差事,那就去忙,不必擔心京城這邊。聽說外甥媳婦兒又有了,改曰打發你姑姑同你表嫂去探望,有什么事,王府那邊幫襯不到的,還有姑父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