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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六,左通政王景曾升為太仆寺卿。
原太仆寺漢卿陸經遠因老邁不堪驅使,已經“年老衰邁”,著以原品休致。
太仆寺衙門的氣氛變得頗有幾分詭異起來,王景曾雖說補的是漢卿的缺,但他是漢軍旗旗人,家族尤為顯赫。
他的曾祖王崇簡是崇禎末年的進士,是順治朝的禮部尚書兼大學士。
他的祖父是起草順治遺詔的大學士王熙,他自己是康熙三十九年的進士,是四川巡撫年羹堯的同年與至交好友。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說得果然是半分不假。
曹颙只見過年羹堯一面兒,雖說看著有幾分儒士風范,面上也總掛著笑,但是仍給人留下其目無下塵之感。
出身于官宦世家,自己又是進士出身,在翰林院里出來的,對于曹颙這樣因借了王府的勢幸進的官員,王景曾自然是有幾分不屑。
只是曹颙雖然年輕,身上還有爵位與和碩額駙的頭銜,王景曾心下顧忌,面上還要過得去,不過是心里腹誹幾句稚子無知罷了。
六部九卿衙門常例,都是滿員為尊。
王景曾不屑也好,腹誹也罷,論起來,衙門里還是要以曹颙這個滿卿為主。
曹颙已經到太仆寺衙門將近一年,人緣還算說得過去。
這個時候講究官威,最忌諱的是與下屬打成一片,那樣的話。
御史彈劾也就要到了。
曹颙并不會同屬官們打成一片,但是平日里和風細雨,也樹起好口碑。
不過因他年輕,身份又是皇親,多少讓些人心中不服罷了。
王景曾雖說沒有個郡主老婆,但其家族背景卻是也不容小覷,這樣子一來。
等著看兩位主官熱鬧地人可是不少。
就是王景曾自己,心里也存了心思。
想著曹颙要是借勢壓人的話,他也少不得用用御史臺那邊兒的關系,給曹颙上點兒眼藥。
曹颙只是冷眼旁觀,該做什么還做什么。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斗,這話是不假。
不過,還是那句話。
老實做事,踏實做人,莫做小丑。
心里怎么想,咱不告訴別人,面上起碼是事事占理兒才好。
對于兩位主官之間隱隱地抗衡,兩位少卿唐執玉與伊都立反應各異。
唐執玉是有些擔心,怕曹颙得罪了王景曾,會在士林中留下個壞口碑。
王家的門生故舊。
雖不能說遍及朝野,但是其勢力也不容小覷。
私下里,他還曾婉言勸誡曹颙,對方是翰林院出身,為人過于迂腐方直,要是有了什么矛盾。
不要與之一般計較,退一步海闊天空。
曹颙能感受到他的關切,心里很是感激,同時也覺得有些感慨。
人人都是看不到自己黑,就是唐執玉所說的王景曾地這些毛病,他自己個兒身上也是樣樣嫻熟、一應俱全的。
伊都立則是對王景曾裝腔作勢地模樣有些膩味,有時候面上也露出幾分不恭敬來,并不把他當盤兒菜。
王景曾雖說暗惱,但是初來乍到,又顧及對方的身份。
卻也沒有法子。
私下里同曹颙說起王景曾時。
伊都立只是不屑。
或許正是有對比,才能真正區分出好壞來。
王景曾慣會端著清高架子。
對屬官們則放低了身量,想要得到大家的擁戴。
王景曾再折騰,不過是靠一張嘴。
曹颙這邊,卻是實打實的有東西。
逢年過節,這邊衙門有會餐,餐后還有能帶回家的盒子肉。
不止是這些屬官們,就是他們的家眷,提起太仆寺堂官曹颙來,也都要贊一聲兒體恤下屬。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個道理古今同。
就是那些個因嫉妒曹颙年少高位的,看著王景曾作勢幾日,對比著再看平素低頭忙差事地曹颙,也能分辨出個誰遠誰近來。
待到王景曾擺了幾日翰林清貴的譜,發現同是進士的唐執玉都不怎么愿意搭理自己個兒,衙門里已經轉了風頭。
他這個新來的主官被忽略了,沒有人再來巴結著上來求他的照拂。
以靜制動,第一回合,曹颙大勝。
以靜制動的,還有行事越來越穩健的四阿哥。
八阿哥稱病幾日,如今打著守孝的幌子,鮮少出府。
隨著八阿哥地吃癟,三阿哥那邊又忍不住蠢蠢欲動起來。
“仿明祖立建文”之事,三阿哥是不信的。
他雖說有些書生氣,但卻不是傻子。
康熙要真打算立皇孫的話,何必對先前的那些個太子黨人窮追不舍。
弘皙不過是個沒有根基的幌子,康熙愿意對他親近,便親近幾日,懶得親近了,丟到一邊兒,也沒有后患。
弘皙是幌子,八阿哥已經失了圣心,不管是立“賢”,還是立“長”,三阿哥都能夠得著,他如何能心里不癢癢?
這不,為了討康熙歡心,拉近父子關系,他現下正忙著收拾暢春園附近的園子,打算恭請皇父幸王園。
四阿哥這邊,卻還是老樣子,勤勉辦差,行事越發謹慎。
按照戴錦所說地,康熙心里已經有了防備,越是這個時候鬧得歡實的,別說是得到恩寵,怕只會適得其反。
四阿哥見多了康熙的反復,心里對戴錦這句話也認同,便越發地低調了。
曹府,芍院,上房。
兆佳氏坐在炕上,叼著煙袋鍋子。
手里拿著兩個小莊的地契,心下有些后悔。
都是自己財迷心竅,一時著急,沒有仔細思量。
如今,還沒分家呢,自己這邊添地兩個莊子,怎么辦?歸公么。
那是不可能的,畢竟曹颙也有私產在名下。
但是曹颙那邊有大義的名分在。
兆佳氏這邊卻沒有。
雖說曉得曹颙不會在意這些小錢兒,但是兆佳氏只要想到這些地,或許會被貼上公中產業的烙印,她心里也憂慮得不行。
日子不好過啊,她放下煙袋,嘆了口氣。
自打初五那天使綠菊支了二房上下人口的月錢后,她便長吁短嘆。
沒完沒了。
二房在府里,住了六個院子,連主子帶下人攏共有六十多口,每月的月錢就要五、六十兩。
現下地進項卻只有曹頌地俸祿與曹颙去年置的那個小莊子。
這還只是月錢,三月初縫制夏天地衣服,主子們每人四套,兩位姨娘每人兩套,其他的媳婦丫鬟。
有成套的,也有成件的,不一而足。
兆佳氏平素精打細算,這制衣服錢她卻是半點不肯省。
就算是日子緊巴,也不能在郡主侄兒媳婦面前失了臉面,這是兆佳氏的底線。
這夏天的衣裳還好說。
料子也便宜的,這秋冬地衣服卻是筆大開銷。
兆佳氏不禁懷念江寧的日子,什么都有定例,每月根本不用為銀錢費心。
兆佳氏的菜由她自己做主,已經由八道降為四道,每頓所用的鴨子也由先前的兩三只,變成了現下的一只。
饒是這樣,各項的開銷銀子卻仍是只多不少。
她也曾想著是不是精簡些兒人口,最后還是把這個念頭兒給熄了。
這是京城呢,不是地方。
大家活的就是一張面皮兒。
說起來。
早些年兆佳氏也經歷過些苦日子。
她剛嫁進曹家時,曹荃在蘇杭一代為縣令。
每年俸祿少得可憐。
連帶著兆佳氏地陪嫁都算上,家里的下人不過十來人。
只是這些年養尊處優下來,她已經習慣了奢靡的生活,這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還真是難啊!
她已經有幾分后悔了,好好的為何同初瑜他們夫妻鬧騰,要是還跟原來似的多省心。
綠菊在旁邊整理賬簿,見兆佳氏如此,心里也跟著嘆了口氣。
雖說換季添衣服是應該的,但是兆佳氏還是存了小心眼兒。
這些體面地媳婦婆子與幾位小主子的衣服都裁了,輪到兩位姨娘時,卻是只讓量了身量,卻尋了幾身舊衣服來給兩位分了。
寶蝶還好,是北邊人,身量與兆佳氏差不多;翡翠卻是地道江南女子,比兆佳氏瘦很多,個子也矮,哪里能穿她的衣裳?
兆佳氏只是發愁來錢的門路,突然想起一事來,問道:“綠菊,前些日子不是說大奶那邊用鋪面、做生意什么的,這到底是什么緣故,你聽說沒有?”
綠菊思量了一下,點點頭,道:“回太太話,奴婢聽張嫂子提過一遭兒。
說是大奶當年陪嫁的鋪面中,有兩處地方寬敞的,要騰挪出來做新買賣!”
兆佳氏心下一動,想起早年的江寧的林下齋來,脫口而出道:“可是要開飯館子?”
綠菊搖了搖頭:“這奴婢就不曉得了,只是聽說讓曹管事雇了人,在那兩處動土呢!”
曹颙十來歲就能搗鼓出林下齋來,如今這又是什么賺錢的營生?兆佳氏只覺得自己再也坐不住了,立時從炕上起身,對綠菊交代道:“將我那件常穿地坎袖褂子找出來,我要往梧桐苑去看看…
梧桐苑,上房。
曹颙已經打衙門回來,看著初瑜已經顯懷地肚子,很是關切地問道:“小家伙又鬧騰你沒有?左右白天無事,你沒事多睡睡,這般熬下去可不行。
初瑜摸著肚子,面上帶著幾分慈愛之色,笑道:“這孩子太愛動了,就是當年懷天佑時,也沒見這么折騰過。
初瑜笑得溫柔,臉上越發顯得嬌艷,看的曹颙心里直癢癢。
趁著喜云她們端水出去,他往初瑜身邊坐了,隔著衣裳摸了摸初瑜地肚子。
初瑜低下頭,看著曹颙的手,臉上滿是笑意。
說起來,兩人已經分被窩好幾個月。
曹颙在心里盤算盤算時日,初瑜的肚子五、六個月大,已經是坐穩胎了的。
想到這些,他低聲對初瑜道:“要不今晚,還是鋪一床被子吧!”
初瑜聽出他話中之意,摸了摸肚子,喃喃道:“孩子…”
“沒事,壓不著肚子,咱們之前…”說到這里,曹颙就聽到廊下喜彩的聲音:“格格、額駙,二太太來了!”
兆佳氏怎么又想起往這邊兒來?曹颙與初瑜對視一眼,發現對方也是茫然的神色。
兆佳氏主動上門,竟然還帶著幾分笑。
曹颙與初瑜見了,心里都有些不解,但還是將兆佳氏迎到屋子里。
兆佳氏原是要找初瑜打探問詢的,見曹颙也在,卻是覺得正可好打聽明白。
竟是為了鋪子來的,曹颙聽她說了一圈拐彎話,有些個犯困。
對于兆佳氏想要掏銀子入股的好意,初瑜看了曹颙一眼,見他神色未變,心下也有了算計,笑吟吟地婉拒了兆佳氏的好意。
只道是小本經營,并不需要多少銀錢,云云。
兆佳氏看了一眼曹颙道:“這是要開館子么?既是要做這門兒生意,多開幾家撐顏面豈不是更好?”
曹颙雖然有心往公中添些產業,卻不是“孝敬”這位嬸子的。
他想置辦兩個莊子歸到祭產里,不許分割與買賣,用來貼補公中開銷與子弟讀書求學的費用。
雖說已經在給曹寅的信中提及此事,但他沒打算就這么著急著慌的告訴給兆佳氏。
人心不足蛇吞象,為了幾個錢兒再鬧不自在那可就忒沒意思了。
聽兆佳氏提到館子,曹颙也想起林下齋來,猜到她急匆匆過來的用意,笑道:“哪里有人手去弄館子呢,是您侄兒媳婦嫌日子無聊,尋思經營些什么,賺點花粉錢!”
兆佳氏聽說不是館子,又是初瑜的生意,自己不好插手,臉上露出些許失望來,喃喃道:“當年林下齋的生意實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