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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云還沒打廚房回來,曹颙這邊便回府,卻沒有回梧桐苑。
同行的,還有韓江氏。
雖說她曉得這般跟上門來,顯得冒昧,但是眼下遇到這般意外,也不是講禮數的時候。
文繡的骨灰,放在曹家祠堂旁的小佛堂里。
曹颙請韓江氏在前廳坐了,自己親自往小佛堂,捧了文繡的骨灰回來。
壬申年,屬猴,比曹颙大兩歲。
那個女子去的那時,十八虛歲,正是青春妙齡。
曹颙來這世界十余年,成年后接觸的第一個外姓女子,便是這苦命的文繡。
若是她沒有被殺死,他會帶她回京,會幫她尋找親人。
這世上女子千萬,文繡雖不是其中最可憐的,卻是曹颙所遇到的最令人嘆惋之人。
兩人亦算是患難之交,雖然往來不多,前后不過見過數面,但是卻在曹颙心中印象頗深。
完成文繡的遺愿,找到她的親人,使她葉落歸根;尋到那黑衣人的真實面目,為文繡報仇,也為自己解決隱患。
這兩件事,曹颙始終記得心里。
只是這幾年沒有什么線索,他又被各種瑣事纏身,竟然至今還沒有個結果。
這個如花朵般凋零的女子,是死在他的面前,死在他的懷里。
曹颙捧著骨灰的手,微微有些發抖,走到韓江氏面前,一時說不出話來。
韓江氏臉上慘白,看著那裝骨灰的瓷壇。
雖然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轉。
她卻仍是強忍了,納了個萬福道:“小婦人…小婦人謝過曹大爺幫家姐料理后事。
”說完,才雙手接了瓷壇在手,低著頭道:“今日小婦人不便,這先回去,改日再來給曹大爺請安。
曹颙曉得她難過,雖然知道多說無益。
勸道:“還請夫人節哀,令姐泉下有知。
亦不愿夫人傷心。
韓江氏低著頭,輕聲道:“乳母提過,家姐在家時最是疼我,常把我放在腿上,哄我睡覺…這些年來,雖是曉得渺茫,我卻仍存了一絲期盼。
只望天可憐見。
使得我們姊妹能重逢,彼此相依。
沒想到,竟成奢想…”說到這里,她側過頭,將止不住涌出來地眼淚擦拭了,同曹颙別過。
曹颙雖是沒有隱瞞文繡的死訊,但是也沒有盡說她暴斃的真相。
因韓江氏是文繡的親妹妹,又是無父無母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曹颙不愿意她背負這些,便只說文繡是病故。
因他正好隨扈在草原,見她會說漢話,所以認識。
韓江氏并沒有懷疑曹颙的說辭,畢竟在她眼中,曹颙這種身份之人。
也沒有欺騙她的理由。
即便如此,聽說姐姐七歲便被賣到蒙古為奴,她地心中亦是難過萬分。
待出了曹府,上了馬車,韓江氏再也忍不住,抱著那冰冷冷的瓷壇子,淚流滿面。
這就是她聽乳母提過數次,做夢也夢過無數次地姐姐。
她只覺得身上發寒,不曉得是哭自己苦命的姐姐,還是哭自己個兒再也沒有個念想兒。
徹底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不說韓江氏哭著回了其堂舅程夢星家宅。
曹府這邊,聽說前院來了年輕女客。
曹頌已經巴巴地趕過來。
見了前廳,曹頌還看到女客,望了望廳上,又望了望四周,很是失望地嘟囔道:“人呢,怎地不見?”
因見哥哥一個人在廳上坐著,曹頌便大步邁進來。
他剛想要打趣兩句,又覺得不對勁,曹颙的臉色有些難看。
竟是說不出的沉重,還有說不出的狠厲之色。
曹頌立時熄了戲謔之心,在曹颙下首坐下,小心翼翼道:“哥,你這是怎么了?莫非,是討債的上門了?”
曹颙瞇了瞇眼睛,肅容道:“不是討債地上門,是想起來哥哥還有好幾筆債沒討!”
曹頌聽了,便有些坐不住,晃了晃拳頭道:“是哪個混蛋這般囂張,哥你同我說,看我不去湊丫的!”
曹颙見他這般天真爛漫,卻是笑了,道:“要是什么都用拳頭能解決,那這世上就是清凈了!”說到這里,止了笑容,正色道:“雖不反對你習武,只是讓你強身用的,萬不可沒事便想著揮拳頭。
已經漸大了,不是少年時,一味地耍狠斗勇,并沒有什么進益。
曹頌抓了抓頭,憨笑道:“哥放心,二弟我長大了,不比前兩年。
小孩子打架是胡鬧,這大小伙子打架,不是犯渾么?沒得讓人笑話咱們家,二弟省得分寸,大哥別擔心我。
曹颙看著這個身量已經比自己高的小兄弟,很是欣慰地點點頭。
雖然曹頌性子有些暴躁,但是也不是沒分寸之人,這兩年越發有大人的樣子。
因見他拘謹,曉得方才自己話說得有些刻板,曹颙有些后悔。
自己這哥哥當的,怎么越來越教條了,越來越像是老先生。
因此,他便轉了話,問起他們兄弟這幾個月在京中的生活。
因守著孝,曹頌他們不好四下走動。
兆佳府那邊的那個表兄弟,又都陸續在部里當差,也沒有功夫老來這邊。
幸好,還有淳郡王地弘倬阿哥與弘昕阿哥,每月都來上幾次。
大家一起練練箭法,耍耍布庫,相處得比前些年還要親近。
曹颙聽小舅子們與弟弟們親近,心里覺得舒服些。
方才因文繡之事,曹颙也想起自己在山東墜馬那次。
按照莊先生推測的,像是有人的幕后操手。
雖說大難不死,只是養了幾個月的腿傷,但是想到有這樣一個惦記自己性命的人在暗中窺探,曹颙心里怎能自在?
去年,遠在山東。
鞭長莫及還好說。
如今,既是他回到京中,可沒耐煩整日里防三防四的。
這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地。
不是他曹颙小氣,睚眥必報,而是為了保全他自己的性命安危,也要揪了那幕后之人出來。
他曹颙不是孤身一人。
這滿府的婦孺老幼,若是對方動了其他壞心。
倒是只能讓人后悔莫及。
曹颙心下拿了主意,不管去年設計自己那人,是臨時起意也好,還是細心籌謀也罷,既是對他動了殺心,那就是他的仇人。
他雖然懶散,卻也不愿一味地被算計。
與其戰戰兢兢。
小心提防,還不若早點解決隱患,自己消停地過太平日子。
沒事教導教導兄弟,哄哄孩子們,陪著老婆說說“悄悄話”,這日子才是真正滋潤。
曹頌傻乎乎的,不曉得哥哥在想這些,還惦記他方才所說有人欠債之事。
想了片刻,開口建議道:“就算不動拳頭,也不能便宜了他啊,要不使管家往步軍衙門遞帖子,大不了就讓他吃吃官司。
咱們家也不是怕事的,欠債還錢。
不是天經地義,憑甚要拖著我們?”
曹颙笑著點點頭,道:“二弟說得是,實不行就讓他吃吃官司!”話這樣說著,心下亦是一動,像是隱隱地透過迷霧露出些什么,不過一時半會兒腦子里卻梳理不清楚。
曹颙前些日子忙著趕路,昨晚同初瑜親熱說話又沒睡,同曹頌說了幾句后,便回了梧桐苑。
初瑜這邊裝好了食盒。
正要打發人給他送去呢。
正好曹颙也餓了。
便擺出來吃了幾口。
初瑜見他面上露出困乏之態,很是心疼他。
待他吃完,便收拾好鋪蓋,讓他先睡一覺。
曹颙實是有些困得狠了,身子一沾褥子,便闔了眼睛,昏昏睡去。
初瑜怕擾了他,將丫鬟們都打發出來,連著院子里也使人說了,讓人輕聲行走。
她自己則是坐在外屋炕上,將天佑原來的一些小衣裳找出來,要給即將入府地養子準備準備。
天佑原來的衣服,有京城外祖父家、姑姑家送地,有江寧祖父祖母送地,很多衣服都沒沾過身,都是簇新簇新地。
其中,還有初瑜未做完的幾件針線。
初瑜從中挑出來,那是個小肚兜,上面繡著兩條鯉魚。
她將肚兜拿在手上,想起兒子來。
兒子已經一生日了,他們這做父母地卻都不在身邊。
不曉得兒子會不會叫人,就算是會叫人,也是叫“祖父”、“祖母”,往后見到父母,都不認識。
初瑜越想越難受,忍不住把手中的肚兜貼在臉上,眼圈已是紅了。
真是想抱抱兒子,再摸摸兒子的小臉。
也只有在這般無人之時,她才能毫無顧忌地想念自己地兒子。
卻說曹颙躺在里屋炕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只覺得眼前影響晃動,不知為何與永慶同行,像是兩人同寧春約好,要同寧春一道喝酒。
兩人騎著馬,手上都提了現成的點心吃食,走了好幾道街,也沒有走到寧春家。
途中路過一土山,曹颙瞧著那山上的宅子眼熟,只說是認識的人家,拉著永慶過去拜訪。
進去后卻發現古怪,只是外邊看著像罷了,里面都是陌生的面孔,一個人都不識得。
待尋了個人,問了清楚,曹颙這方曉得是找錯了,便同永慶兩個出來。
結果,就聽到方才回話那個人在他們身后,神神叨叨地,像是在說什么變故、命運云云的話。
兩人郁悶地出了宅子,便遇到送信的人,說是寧春那邊抽不開身,今兒的飯局要改日。
曹颙與永慶兩個也溜達累了,便隨意尋了個館子坐,打開手上地點心吃食,要墊吧墊吧肚子。
不想,里面卻滿是蟑螂。
打開一個如此,不僅有蟑螂,而是那蟑螂還在不停地長個兒。
永慶看著心煩,使人拿了火爐子過來,將這些蟑螂都倒進里面燒了,就聽到“噼里啪啦”的聲音曝個不停…
西華門外,覺羅府。
塞什圖雖然前幾日便跟著圣駕回京,但是今日才休沐。
回到府中,他先到喜塔拉氏房里請安。
雖然早在家書中,便曉得母親身子已經痊愈,但是現下看到喜塔拉氏,他不免又殷切地問了一番。
喜塔拉氏見他孝順,雖然心里熨帖,仍是笑著搖搖頭,道:“瞧瞧你這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樣子?越大倒是越回去了,有你媳婦在家照看,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還不快給你媳婦道乏,這幾個月實是累壞她了!衣不解帶地侍候額娘,可比你這兒子頂用。
侍立在旁的曹頤聽到婆婆如此說,忙道:“這都是媳婦應做的,不只當額娘夸上一遭。
喜塔拉氏只是淡笑不語,塞什圖一不愿違母親之意,二是真心感激妻子,便走到曹頤身前,抱拳作揖,正經八百地說道:“這幾個我不在家里,實是辛苦你了!”
曹頤忙避身讓開,道:“爺這是做什么?實令人羞愧!”
喜塔拉氏坐在炕上,看著他們小兩口兒,一個要謝,一個要躲地,臉上也添了幾分笑意。
她沖兒子媳婦擺了擺手,笑道:“好了,也給額娘請過安了,你們小兩口兩個久別,定有體己話兒要說,不必在此立規矩,快回房去吧!”
塞什圖與曹頤兩個應聲出去,剛到門口,便聽喜塔拉氏又道:“今兒額娘茹素,晚飯你們在自己個兒屋里吃,明早也不必太早起身。
塞什圖還沒什么,曹頤卻是聽出婆母話中之意,不禁羞紅了臉,小聲應著出去了。
等兒子媳婦都出去,喜塔拉氏的神色轉為慎重,對著佛像虔誠地拜了拜:“菩薩啊菩薩,看在老身吃齋念佛這些年的份上,看在媳婦少時孤苦的份上,早些賜給覺羅家一個嫡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