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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悔不悔

第二百九十三章悔不悔  李氏曉得哥哥與侄兒來了,也到前院來見過,說了會兒家常,留了李家父子在曹府這邊用飯。

  酒菜擺在前院,李氏帶人安置好酒席后,便回了內宅照看初瑜去了。

  曹寅父子,留在前院待客。席間大家都帶著笑模樣,看著彼此間都甚是親熱。

  就曹寅與李煦兩個長輩的的意思,是想讓孩子們好好親近的。

  說起來,小一輩與他們還不同。當初他們雖然都在萬歲爺身邊當差,但不過是同僚友朋,后來成了姻親;到曹颙與李鼎這輩,卻是血脈相依的表兄弟。

  李家兒子不多,曹颙這邊是獨子,這表兄弟兩個都是家里的頂梁柱,正該好好親近才是。

  李鼎與曹颙兩個可沒老一輩想得那般親熱,雖然在飯桌上,在親長前,兩人頗有些把盞言歡之意,但是心里都各有思量。

  曹颙想著十六阿哥的話,想不通李鼎在內務府那邊為自己“揚名”的緣由,總不會是真覺得自己好,生怕別人不知道吧?這個理由太無稽,曹颙感覺不到他的善意,但是也想不通他要對付自己的理由。不管過去有什么摩擦,對外來說,曹、李兩家都是連絡有枝、密不可分。

  這樣想著,曹颙就舉起手中的茶盞,對李鼎道:“表哥,這里小弟要敬上一杯,謝表哥對小弟的稱贊。雖然表哥是好意,但是咱們是至親,這些夸小弟的話,打表哥嘴里出來,外人也難當真,往后還是免了吧!”

  李鼎聞言一怔,神色有些僵硬。曹寅與李煦卻是頭一次聽這話,有些好奇,往這邊望過來。

  曹寅笑吟吟地說道:“新成當外人夸你表弟了?他弱冠之年,不文不武,哪里值當著夸一把?”

  李煦對曹寅搖搖頭,說道:“東亭謬矣,別說如今的這些年青人,沒有幾個能同孚若比,就是咱們年輕時,也不見得比他做得好。這兩日在京中往來應酬,還聽說孚若在山東剿匪大捷,立了功勞呢!”

  曹寅忙道:“大哥別捧殺了他!他是文官,就算是剿匪之類的,也是綠營那邊的事,他不過是個協從罷了,哪里有什么功勞?”

  李煦指了指曹寅道:“你呀,你呀,生怕人曉得孚若的好一般!這綏靖地方,怎不是大功勞?山東民風彪悍,山林之中常有歹人聚嘯,危及民生百姓。孚若不過到地方年余,就能有這般功勞,是難能可貴了!”

  曹寅聽了,只是笑笑,問李鼎道:“新成也是聽了剿匪之事,與人說起了?”

  李鼎站起身來,剛想硬著頭皮胡亂應下,抬頭正見曹颙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不覺心頭火起,有些不耐煩扯謊,便笑著道:“姑丈,不是這個緣故,是侄兒往內務府交茶園時,贊過表弟幾句。那年在蘇州弄園子,不是向姑丈家借的人手嗎,聽他們無意說過,說是姑丈家的茶園子,像是得過表弟的指點。如今,京城都傳表弟是‘茶童子’呢,說是受過茶圣奇書云云,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內務府那邊說起此事,像是對表弟頗為不肖,侄兒不忿,便贊了表弟幾句。”

  雖然曹寅與李煦還笑著,但是席間的氣氛卻遽然冷了下來。

  曹寅看了李鼎半晌,沉吟了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嘆了口氣,對李煦緩緩說道:“看來咱們都老了,孩子們都大了,有自己個兒的打算,怕是輪不到咱們操心!”

  李煦有些尷尬,勉強笑道:“都是為兄的不是,向來慣著他們,行事有失分寸。”

  曹寅笑笑,說道:“北面風大,獨木難支,大哥心里有數就好。”

  李鼎本仗著曹寅向來看重他,便這么巧言令色,顛倒黑白,將自己的過錯說出是“義憤”,只當能輕輕抹去。沒想到,曹寅卻似看透他一般,理也不理,還說出這么一番話來。

  他站在那里,見父親給曹寅賠笑,覺得十分礙眼。

  李煦聽曹寅說完,自是曉得他的意思,曹家、李家在江南還有些分量,到京城來卻不算是什么,只有彼此扶持,才好過些。

  他收了笑,對李鼎呵斥道:“胡鬧,還不給你表弟賠個不是!二十多歲了,行事還這般毛手毛腳!京城是什么地方,哪里輪得上我們這樣的人家招搖?你表弟行事素來謹慎,你這番不清不楚的說辭出去,不曉得要給他引來多少麻煩。這哪里是夸,這是禍害人罷了!”

  不管李鼎本心如何,在曹家父子面前,被父親這般教訓,面子上掛不住,臊得滿臉通紅,低著頭使勁地握著拳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曹颙想起前幾年望鳳山莊的事,曉得這李鼎看著和氣,卻是個狠辣之人。畢竟要看在李氏面上,不好與他撕破臉,因此曹颙便開口對李煦道:“舅舅不必如此,想來表哥也是無心之故。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也不算什么過失。”

  李煦聞言,寬慰地點了點頭,有些激動地說道:“孚若能如此想,大善!咱們是至親骨肉,難道還能生出壞心么?你表哥初到京城,還不曉得這邊與南邊不同,舅舅又沒有叮囑他,便有了這樣的事,你沒有誤會最好。”

  曹颙看了李鼎一眼,對李煦道:“舅舅放心,外甥明白。”

  因有了這個橋段,這頓飯吃的也是抑郁。雖然而后眾人還是笑著說話,卻有些難熬了。

  少一時,眾人皆放了筷子。李煦與曹颙寒暄了兩句,便帶著兒子告辭。

  將李煦父子送出大門外,看著兩人帶著隨從離去后,曹寅轉過身,看了身邊的兒子一眼,道:“你跟為父到書房來,為父有話問你!”

  “是!”曹颙應聲,跟著父親進了前廳西間的書房。

  曹寅坐了下來,抬起頭來,皺著眉對曹颙問道:“康熙四十九年五月間揚州之事,你從頭到尾,再仔細給為父講一遍。”

  曹颙心下松了口氣,原還擔心父親被李鼎的溫良外表給蒙蔽,看來父親也有所警醒。接著,他便將望風山莊的事,沒有添油加醋,如實地對曹寅說了。

  曹寅思量了一回,半晌方說道:“是為父糊涂了!李家小二,不比他父親,看來是個主意正的,往后你們之間相處…哎!還是看看再說吧,不必勉強!”說到這里,望向曹颙,眼神卻變得犀利起來,瞇了瞇眼,問道:“當年的事,親眼見死了那些個人,或許里面有無辜之人,不曉得多少家留下孤兒寡母。不管李鼎如何辣手,說到底都是你逼迫太過的緣故。你,可曾后悔?”

  曹颙雖不曉得父親為何會想起來問這些,但是他卻知道自己從未后悔過。他沒有想過做個圣人。如果危及到他的家人,危及到他的性命,不管是十條性命、還是百條性命,他都不會后悔。縱然不好受,縱然心下會難安,但是,他決不后悔。

  說到底,他只是個自私的普通人罷了。沒有危險時,他愿意做個善心人,為那些苦難的人做些力所能及及之事;若是危險了,他心中的小人兒便長了翅膀,撲閃撲閃的。

  想到這些,曹颙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兒子不后悔!”

  曹寅站起身來,扶著桌子,一字一頓,道:“你說什么?為父沒聽清!”

  “兒子不后悔!”曹颙抬起頭來,放大了音量。

  曹寅抬起頭來,狠狠地盯著兒子,問道:“若是不是百條人命,是千條呢,你后不后悔?”

  曹颙有些不解,不知父親為何這般問,喃喃道:“父親…”

  “若是萬條人命,十萬條人命呢?”曹寅繼續沉聲問道:“若是你一念之差,若能救了這些人的性命,代價…代價是咱們曹家上下…你會怎么做…”

  曹颙想說萬人、十萬人與自己何干,但是卻說不出口,只覺得胸口堵得難受。

  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他能做出什么樣的選擇,他自己也不知。為了曹家上下,要了萬人、十萬人的性命,他有那個魄力去做么?怕愧疚之心也逼得自己活不下去;若是為了萬人、十萬人,舍了父母家人,他也做不出來。

  曹寅見曹颙這般迷茫,心下有些擔憂,寒著臉,喝道:“跪下!”

  曹颙被他的聲音嚇得一激靈,直到曹寅再次讓他跪下,他方跪了。

  曹寅背著手,不再看曹颙,沉聲說道:“你要好好想一想,自己個兒到底想要什么!是要家人安康,還是成就一番濟世愛民的偉業?要想清楚,想仔細,想明白,不可有半點猶疑。等你曉得自己個兒要什么,再起來尋為父說話!”說完,邁著大步,出了書房。

  是家人安康?還是濟世愛民的偉業?曹颙有些想自嘲,這是什么朝代,是皇權至高無比、庶民如草芥的康熙朝,難道自己還要想著青史留名不成?父親為何這般問?

  不過,他沒有起身,即使是在曹寅離開后,他仍是在地上跪了。

  父親說得對,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自己終究要想清楚。一方面裝個好人的樣子,一方面行自私自利之事,這雙面人做得委實可笑些。

  若是所謂的民生,與家人、與自己的安危相悖逆時,他是學著做好人,還是扯了面具,露出粗鄙嘴臉?答案,顯而易見。

  不管自己如何裝著良善,終究是個自私自私的小人罷了,曹颙俯到地上,心下一片茫然。

  東直門內,李家宅邸。

  不管心中多么不忿,在李煦的怒火下,李鼎還是乖乖地跪了。

  李煦強忍著心中怒氣,指著兒子,罵到:“別說你是無心的,你那點花花腸子,還瞞不過你老子!你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還是無知孩童么?不管你對曹家有多么不滿,對曹颙如何嫉妒,怎么能這般行事?”

  李鼎前面的還聽著,待到說自己“嫉妒”曹颙那句,很是不服,挺著脖子,辯白道:“父親,兒子哪里嫉妒他,兒子何須嫉妒?他不過是憑借平郡王府與淳郡王府的勢罷了,又有什么真本事!”

  李煦見兒子這個態度,心中大怒,抬腿就給了他一腳,罵到:“你這個作死王八羔子,老子這一路上白交代給你了!與你說什么了,到京城需謹言慎行,半步不能出差錯的!曹家是咱們姻親,正是彼此依仗的助力,算不上外人。你倒好,你瞧著曹颙名聲大了,不忿了是吧?故意說出這些個話來,引得別人打曹颙的主意。你當你自己個兒能看熱鬧,讓曹颙落得個灰頭土臉,卻不曉得自己個兒已經成了笑話!大笑話!”

  說到這里,李煦順了口氣,道:“內務府的人,雖是與八爺那邊關系近,但是現下的管事阿哥卻是十六阿哥!同樣是表哥,你這個應付過兩面的,如何能比得起他們相交幾年的?怕是都瞧出你藏了歹心,往后誰還敢親近你?你要是不解了這個結,等到萬壽節完了,還是告病,跟我回南邊得了;省的留在京城,被有心人利用,作出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來!”

  李鼎已經是聽的傻了,眼神直直的,說不出心中,是悔,還是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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