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河行宮,西北角,蘭藻軒。
寶雅坐在炕邊,擺開棋盤,自己與自己對弈起來。實在閑得慌,隨扈的幾位小格格,除了與她不合的塔娜,就剩下太子的嫡女三格格。三格格十二歲,被額娘教導得規規矩矩,哪里肯陪著寶雅玩兒。
大丫鬟靈雀撩開門簾進來,笑著說:“格格,颙大爺回來了,叫人傳話請格格過去!”
寶雅聽了,忙站了起來:“曹颙回來了,也不知跑到哪里玩去,竟然不叫上我,實在不夠義氣!”雖然語帶責怪,臉上卻是有了笑模樣。
靈雀見寶雅要出去,忙喊住:“格格等等!”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梳妝臺,找出一個玻璃瓶子的法蘭西香水,拔開瓶塞子,往寶雅身上點了幾下:“草原上的蚊子厲害,格格也不數數身上都幾個包了!”
這是宮里娘娘賜下的香水,玫瑰花香氣的,寶雅嫌這味道過于濃郁,并不喜歡。這次來到草原,卻讓靈雀廢物利用,當成了驅蚊蟲的藥水。
行宮外,小滿在那里等著,見寶雅與靈雀主仆到了,笑著迎上前打了個千:“奴才給格格請安!”
寶雅沒見到曹颙,有些奇怪:“你家大爺呢?不是回來了嗎,怎么不見?”
小滿應道:“我們爺在馬房那邊呢,叫奴才請格格過去。”
“馬房?”寶雅有些不解,當仍是跟著小滿過去找曹颙。
侍衛營營地,東北處,馬房。
曹颙的小馬駒與十六阿哥剛剛挑的棕馬拴在這邊,蘇赫巴魯的黑馬卻是怎么也不肯入欄的。蘇赫巴魯沒法子,只好牽著它。
十六阿哥眼巴巴的看著那黑馬,臉上很是不甘心。雖然蘇赫巴魯答應將黑馬送他,但是這黑馬卻半分情面都不講,除了蘇赫巴魯外,絕不讓其他人近身。十六阿哥沒有法子,只好裝作“君子不奪人所愛”的模樣,挑了一匹棕馬。
那黑馬像是察覺十六阿哥的不滿,很是蔑視地轉過頭去。十六阿哥氣得牙癢癢的,卻又無計可施,總不能和一匹馬生氣。
曹颙雖也喜歡那黑馬膘壯,但是知道馬兒最有靈性,尤其是這種馬中之王,怕是只會認馴服它的人為主。想到寶雅到塞外后,始終郁郁,與她素日靈動的脾氣太不相符,他就挑了匹小馬,想要讓她高興些。
“曹颙,你怎么對馬有興趣了?”隨著銀鈴般的說話聲,寶雅格格走了過來。她也是極愛馬的,有幾分相馬的眼光,看到那黑馬時眼睛一亮,忍不住贊道:“真是好俊的馬!”
站在黑馬旁邊的蘇赫巴魯看到來了個華服少女,忙悄悄往后退了兩步。寶雅這方注意到黑馬旁邊還有一陌生少年,見他躲躲閃閃的,心有不快,鼓著小腮幫子道:“躲什么躲,難道本格格是老虎不成?”
蘇赫巴魯更顯窘態,又不敢應答。曹颙在旁見了,向寶雅揮了揮手:“格格過來,看看這小馬駒。”說到這里,又指了指蘇赫巴魯:“這同那黑馬一樣,都是蘇赫巴魯王子從野馬群中套來的,我幫你要來的,可喜歡?”
寶雅笑著走上前,看著那半人來高的小馬駒,滿是稀罕。那黑馬雖好,但是對于寶雅這種小姑娘來說,還是太高大威猛,反而不如這可愛的小馬駒招人喜歡。
寶雅一邊摸著小馬駒緞子般光滑的皮毛,一邊回頭沖蘇赫巴魯笑道:“這兩匹馬都是你套來的,好厲害!”
“不…不…不敢當…格…格夸獎!”蘇赫巴魯憋得滿臉通紅,低著頭不敢再看寶雅。
寶雅聽他說話不利索,先是一愣,隨后去看那黑馬,對蘇赫巴魯說:“你有了這匹好馬,以后的騎馬比賽誰還贏得過你!”說著,又轉過頭,眼睛亮亮地看著曹颙與十六阿哥:“曹颙去射箭,十六叔去摔跤,不就是什么比試都不怕了嗎?”
曹颙與十六阿哥知道寶雅素日是個愛淘氣的,并沒有將她的“安排”放在心上,蘇赫巴魯卻在那里點頭不已。
接下來的半個月,性子懶散的曹颙與十六阿哥吃足了苦頭。
蘇赫巴魯真是勤勞勇敢的好少年,那活力真是沒得說。不管是在熱河行宮,還是圣駕移駐草原,蘇赫巴魯沒有一日消停過。但凡聽到哪里有比試斗勇的活動,都要拉著曹颙與十六阿哥前往。
隨著圣駕在塞外的駐留,來朝的蒙古諸王越來越多,什么小世子、小貝勒、小格格的也越來越多。其他各部的王子見蘇赫巴魯與皇子交好,很是嫉妒,整日找由頭為難蘇赫巴魯。卻沒想,這正和了蘇赫巴魯的心思。
比來比去,曹颙所在這三人組漸漸在行營比出了名氣,曹颙的射箭沒得說,至今仍是無人超越。有時,曹颙也難免有些自得,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遺傳,因為父親射箭是強項,所以自己練了幾年成就也不錯。蘇赫巴魯則像生在馬背上一般,上了馬后精神勁都有所不同。十六阿哥的摔跤技術只是中上,只因年少,又是皇子,尋常人哪里有身份與他比試,最次也是個王子之類的。蒙古人雖說好斗,但是為人甚是豪爽,年紀大的不會厚著臉皮找十六阿哥比試,年少的能夠贏他的卻沒有幾個。
不知不覺,曹颙這三人組成為蒙古少女眼中的英雄。其中,十六皇子身份貴重,不是什么人都能夠匹配的;蘇赫巴魯雖騎術精湛,但容貌又差了些;只有曹颙,容貌又好,御前三等侍衛的身份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成為眾位少女熱烈追求的對象。
整日里,曹颙所在營帳,都有蒙古格格派來的侍女前來送東西,或是一枚香包、或者一塊繡帕、有的還送來狼牙。甚至有膽大的少女,直接堵到這邊來。
蒙古少女早熟,十三、四歲嫁人常見,如今這些未嫁的,小的十來歲,大的十三四。曹颙每每看到這個小丫頭片子向自己眉目傳情,就覺得心里發顫,都是不滿十四周歲的幼女,怎么就有男人喜歡這口,罪過啊罪過。
蘇赫巴魯是個憨實的少年,臉上是藏不住半分心事的。他對寶雅的傾慕,曹颙與十六早已心知肚明。雖然十六曾提點過輩分問題,論起來寶雅算是蘇赫巴魯的表侄女,但是蘇赫巴魯并不放在心上。滿蒙聯姻數代,這輩分問題一直是說不清楚的,只要不是直系血親,差一輩又算什么。蘇赫巴魯雖沒有因輩分問題放棄傾慕寶雅,但是卻因自卑始終沒有主動追求寶雅。
寶雅本因曹颙與十六阿哥的關系,對蘇赫巴魯還算親近,后來,見他性格實在,不像其他男子那樣奉承自己,反而另眼相待些。若是遇到有人嘲笑蘇赫巴魯結巴時,寶雅常常仗義出頭,將那些人高聲訓斥。
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十三,喀喇沁行營。
蒙古的敖包既是象征神在其位,又是陸上燈塔,為旅人指引方向,在牧民心中是種神圣的存在,因此一年一度的祭敖包是蒙古人最為隆重的祭祀。
祭敖包通常以部落為單位,由族長主持祭祀,蒙古各部祭敖包的日子不盡相同,科爾沁部六旗多選在每年五月十三,土默特左翼旗是每年七月十三,而在熱河附近的喀喇沁右翼旗則是每年六月十三。
康熙每駐熱河,都會參與喀喇沁的祭敖包,這年也不例外。
在紅衣喇嘛們的誦經聲中,在康熙皇帝的觀禮下,族長獻上了哈達和血祭的牛羊,然后開始帶領族人圍繞敖包從左向右轉三圈,眾人將帶來的羊肉、奶酒、奶點心等祭品撒向敖包,口中祈福,求天地神保佑風調雨順,牛羊興旺,國泰民安。最后在敖包正前叩拜,將所攜石頭添在敖包上,并用柳條、哈達、彩旗等將敖包裝飾一新。
整個祭祀過程中,萬籟俱靜,高天廣地間似乎只有誦經祈福聲,那般神圣而空靈,震撼人心。
饒是不甚信神鬼的曹颙,此時此刻也不禁雙手合十,闔目祈禱上天保佑曹家合家平安。
祭敖包后照例是盛大的慶典,舉行傳統的賽馬、射箭、摔跤等文體活動,入夜則會燃起篝火,載歌載舞,徹夜狂歡。
曹颙本來對“敖包相會”這樣的段子充滿期待,但最近確實被那些瘋狂的蒙女粉絲糾纏怕了,實不想露面。
上一次康熙款待鄂爾多斯多羅郡王松阿喇布子甘珠爾的篝火宴上,幾個大膽的蒙古姑娘來拉曹颙下場跳舞。曹颙一來不愿和她們糾纏,再來對蒙古舞也是一竅不通——若說跳個華爾茲什么的,他好歹混過大學里的校園舞會,還能對付兩步,蒙古舞他哪里會啊——剛擺出一貫的冷臉不肯應邀,卻被十六阿哥嬉笑著連拖帶拽扯下場。
十六阿哥知曹颙不會跳舞,縱聲大笑,調侃于他,幾個姑娘也笑個不停,過來拉拉扯扯硬說要教他跳舞。曹颙被這些少女鬧得沒辦法,好不容易才借著尿遁抽身跑掉。
今晚,曹颙本不想露面,誰知道這次席還沒開十六阿哥就親自跑來看著曹颙,怕他提前逃掉。
曹颙絞盡腦汁也沒能擺平這位難纏的主兒,到底被拖到席上。雖然十六阿哥拍著胸脯保證,這次只喝酒,絕對不讓曹颙下場跳舞了,但曹颙瞧這小子那一臉詭笑,信他才怪!
紅彤彤的篝火燃起來,香噴噴的全羊烤起來,俊男美女舞起來,大碗酒喝起來。
和往常一樣,曹颙的座位設在十六阿哥身后。十六阿哥說今晚只喝酒絕不讓他跳舞,居然說到做到,有幾個蒙古少女過來相邀,都是十六阿哥笑嘻嘻的擋了下去。十六阿哥自己走過來,左一杯右一杯勸酒自不必提,他手下那群鐵桿侍衛車輪戰輪著來敬曹颙酒也不屑說,就連坐在一旁的蘇赫巴魯也湊趣似的頻頻舉盞。
絕對有陰謀,曹颙覺得不對勁,卻不知這小十六到底在籌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