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郡王府那邊得了李氏進京的信兒,派了好幾撥人過來,請安的請安,接李氏過去的接李氏過去。
李氏雖想念愛女,但旅途勞乏,倉促上門又于禮不合,只好約好了次日過去。
康熙四十八年四月十九,李氏來京次日。
一大清早,平郡王府那邊就派了馬車來接。李氏換了寶藍色的旗裝,頭上簪著一對萬福萬壽鑲嵌珠石翠花,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上了馬車。
曹颙在門口目送母親離去,轉身回府,去榕院陪著先生說了會子話。看時辰差不多,回房換了正式的外出衣裳,然后帶著小滿與兩個長隨出府,前往雍親王府。
雍親王府在地壇南門斜對面,是四阿哥胤禛的府邸。
對于自己這位救命恩人,曹颙心里始終很矛盾,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救命之恩,與多年后的破家之恨,糾結在一起,使得他有點畏懼這位冷面王爺。
雖然顧慮重重,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起先,曹颙不方便去雍王府請安,是因為太子、三阿哥、九阿哥等人盯得緊,怕去了引起眾人起疑;眼下,借口雍王府送些南面的土儀,去這位未來的皇帝府上請安。不指望攀交情,眼下御前侍衛這個身份,與皇子攀上交情才是找死;但也要適當地敬著這位王爺,消弭曹家日后的災難。
四阿哥胤禛,上個月太子復立時被封為雍親王,五間新擴建好的朱色大門,門外幾個王府護衛當值。
曹颙下馬,拿著名帖上前,道是江寧織造曹寅之子來給雍親王請安。
王府只有專門的待客規矩,里面聽說來的是五品官員的兒子,就派出個管事,接下禮單,招待曹颙在小廳坐下。
按照大清律,皇子府按照爵位有相應的屬官。因此,就算對方只是以管事身份出面,曹颙也不敢怠慢。
王爺不在,陪同福晉去潭柘寺禮佛去了。曹颙面上滿是遺憾,心中卻是淡定,正因為打聽了四阿哥出城,他才來請安的。不是他不厚道,而是有點不敢面對這位冷面王爺。
眼下,四阿哥人的感覺還是實干皇子,*。雖然按照四阿哥的低調來說,他應該不會冒這個風頭去拉攏曹家,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四阿哥一時心動,要求曹家暗地投靠,那又該如何應對?擁皇保駕之功嗎?還是算了,雍正朝背負擁立之功的兩位名臣年羹堯與隆科多可都是沒有好下場。
對于雍正初年的名臣年羹堯,曹颙進京后還特意留意了下他的消息。不過不巧的事,曹颙進京前,他就出使朝鮮去了。令人驚訝的是,他竟然是納蘭容若的女婿。他的原配納蘭氏是納蘭容若的次女,前些年病故,年羹堯又娶了覺羅氏。雖然納蘭氏病故多年,但是年羹堯與納蘭家始終保持往來。納蘭富森提到這位姐夫時,亦是滿口稱贊。
打雍王府送禮回來,曹颙去了平郡王府。
今兒平郡王在府里擺了酒席,叫了戲子,為岳母接風。曹颙作為陪客,怎能不去?
快到平郡王府,就見王府側門出來一群人,出來上了馬車,往另外一個方向行去。
到了王府門口,曹颙下馬。他來了好幾趟,又在王府養了十來天傷,護衛們都是熟了的,都殷勤著上前:“颙爺來了,剛剛王爺還問呢,正要開席,就等著颙爺您呢!”
曹颙笑著問道:“難道還有外客?”
有個護衛回道:“福晉那邊,請了兩位通家的夫人作陪;王爺這邊,請了幾位侍衛大人,有一位是納蘭府的。前些日子,颙爺在這邊養病時上過門。有位黑臉的,曾同納蘭大人同來過。另外一位,卻是眼生。”
后世以為夫人是官太太的總稱,其實是誤解。滿清沿襲大明的誥命制度:一二品為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六品是安人,七八九品是孺人,因為子孫的功績而封夫人的,要前面加太字。
平郡王府請來的陪客是兩位夫人,那定是一二品官員的嫡妻。這個姐夫還真是細心,曹颙心中微微感動。論理,像這種親眷關系,陪客應該是請平郡王的族中女眷作陪。可平郡王是宗室,族人亦是;而曹家不管多受皇家倚重,不過是內務府包衣出身,在這些宗室面前都要執 主奴之禮。換作其他夫人作陪,則不用守這些規矩。
曹颙進了王府,就有兩個小廝笑著上來道:“颙爺到了,瑞喜樓那邊的戲開場好一會兒了!”
瑞喜樓,曹颙還沒有去過,跟著兩個小廝轉了好幾個彎才到。瑞喜樓,兩層高,一樓大廳直接到二樓樓頂。二樓沿著樓梯,有幾間隔開的半敞開的雅間。這樣的結構,便于大家坐在雅間里看戲,坐在那里,正好對著一樓的戲臺子。
此時,被后世譽為“國萃”的京劇還沒有形成,京城權貴聽戲都是聽昆曲。昆曲配音以笛蕭為主,曲調悠揚,聽著不像京劇那般吵鬧。
戲臺上,一個小生裝扮的戲子正咿咿呀呀地唱著。
曹颙上了二樓,被引到男客這間。三位客人,除了納蘭富森與德特黑外,還有一個白面無須,三十來歲,卻不認得。
見曹颙到了,平郡王訥爾蘇笑著對那個白面漢子道:“老述,這就是曹颙,本王的小舅子,他歲數還小,以后就要托你照看了!”
那被稱為“老述”的漢子忙拱手:“王爺實在太客氣了!”
平郡王又對曹颙道:“這位是御前一等侍衛述明述大人,其他兩位我就不介紹了!”
述明?曹颙即將要去那什御前侍衛的什長。怪不得訥爾蘇昨兒下午曾派人過曹府,詢問他當值的安排。
曹颙俯首道:“見過述大人,見過德大人,見過富森大哥。”
對面幾人,紛紛回禮。德特黑是莽漢子,最厭煩這樣規矩的,回禮后拍了拍曹颙的肩膀:“小曹,上次比箭沒比痛快,過幾日咱們就要隨扈巡幸塞外,到時候可要好好見真章!”
曹颙點頭應道:“卑職謹尊大人吩咐!”
德特黑聽了,指了指桌子上的酒:“小曹罰酒,哪里有什么大人不大人的,難道你瞧不起老德不成?你叫納蘭大哥,為什么對老德這般生疏。眼下,咱們不是上下級,我老德當你兄弟般,你若是不叫我大哥就是瞧不起我!”
訥爾蘇正招呼眾人落座,聽到這話笑道:“第一次聽說還有搶著做人大哥的,老德,你是歲數越大越無賴啊!”說話間,臉上是痛心疾首的模樣。
述明旁邊應和道:“王爺說得是,這老家伙越活越回去了,歲數老大不小,還整日里竟想著爭強好勝,若是來勁了,誰勸都不行,真是頭倔驢。”
納蘭富森聽著大家逗德特黑,但笑不語。德特黑的嗓門卻是大了起來:“王爺,您甭聽述明瞎咧咧。不過是做慣了老德的手下敗將,故意來埋汰老德。”
述明像是被踩到痛腳:“德黑子,你要說清楚?我不過才輸過你兩回,還贏過一次,哪里就有什么做慣了手下敗將!”
就這樣,在兩個大男人的爭論聲中,酒席開始。曹颙因晚到,自罰三杯,然后又依次敬桌上各人。
述明雖看起來略顯斯文,豪爽脾氣并不亞于德特黑,三五杯好酒下肚,話就漸漸多了起來。
曹颙年紀最小,除了喝酒,與大家也說不上話。德特黑那里改口叫“德大哥”,喜得德特黑連喝了好幾杯。訥爾蘇與納蘭富森兩個喝得慢,說著過幾天隨扈的事。
述明與這個說兩句,與那個喝上一杯,最后拉著德特黑劃起拳來。
“哥倆好呀!”
“四喜財啊!”
“五魁首啊!”
“六六順,喝!”
隨著兩人大嗓門,樓下戲臺上的昆曲漸漸進入尾聲。
門口進來個小廝,到曹颙身邊低聲道:“颙爺,格格有請!”
曹颙出了屋子,寶雅站在樓梯口向他招手。
“格格,找我什么事?”曹颙見寶雅神秘兮兮,又不帶丫鬟婆子,有點奇怪。
寶雅望了樓下戲臺一眼,從袖子里掏出塊白色素帕子來,遞給曹颙:“曹颙,求你一件事,一會兒幫我去向柳老板求幾個字兒!”
“柳老板?”曹颙不解。
寶雅指了指樓下戲臺上那個戲子:“那就是三喜班的柳子丹柳老板,我最愛聽他的戲了!”
曹颙心中好笑,原來這時候就有了追星族,接過素帕子,開口問道:“格格想要哪幾個字?”
寶雅聞言皺眉苦思,看來她是一時興起,還沒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
樓下戲臺樂聲漸止,那戲子就要下臺。
寶雅見了,很是著急,對曹颙道:“什么字都行,若是能夠有柳老板的名字最好!”說到最后,小姑娘已經面帶羞澀。
曹颙不是不解風情的愣小子,見寶雅望著柳子丹的眼神,頭皮有些發麻。堂堂的多羅格格,青睞與一個名伶,這絕不會是喜劇。曹颙狠了狠心腸,將帕子遞了回去:“格格,戲落幕了,還沉迷在戲中做什么!”
寶雅一怔,望著曹颙手中的帕子,在望了望樓下臺上那轉身離去的背景,眼圈一紅,接過帕子轉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