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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秦淮

  秦淮河古稱淮水,本名“龍藏浦”,相傳當年秦始皇東巡時,望金陵城上紫氣升騰,以為王氣,因此鑿方山斷長垅為浦,引入長江,后人誤認為此水是秦時所開,所以稱之為“秦淮”。從三國東吳建都于此,秦淮河就成為繁華之地,歷經千年而不衰。南宋時在河北岸修建的江南貢院,使得文人才子流連秦淮,才子佳人的故事流傳千古,秦淮河漸漸成為江南文化中心。明清兩代,也是如此。

  這日,金烏西沉,秦淮河畔,桃葉渡口來了一輛高輪楠木馬車,車上下來四位服飾鮮亮的少年。四人中,為首的那個身材略胖,帶著笑臉,在渡口高聲喚不遠處的那座畫舫靠岸。其他人卻是神情各異,帶著書生氣的不知是望著眼前的秦淮河,還是望著秦淮河上往來如織的畫舫,神情略顯呆滯。面目略黑,身材最高大的那位像是想起了什么,狠狠地瞪了站在他前面的矮個少年一眼。那矮個少年年紀不大,面對著微波蕩漾的秦淮河,似老僧入定般,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用多說,這四個少年就是從織造府出來的曹顒等人。

  被永慶掃興,曹顒已沒了出去吃飯的興致,無奈寧春是個厚臉皮的,怎么好和他拉扯,只能由著他推走。永慶在罵過曹顒是“奴才”后,想起剛剛廳門口還有御前侍衛,開始后怕,雖說萬歲仁慈,知道不會因失言怪罪,但“不知規矩”這樣的考評是難免的。一時之間,他心里七上八下,眼睛怔怔的,沒有注意到寧春拉他上了馬車。對那傳說中的佳人云集之地,幾個少年心中多少有些好奇,既然馬車已經跑了起來,誰還能硬要下去不成,半推半就的來到秦淮河畔。

  渡口前的水面被分開,一座兩層樓高的畫舫漸漸靠岸。

  待畫舫靠岸,畫舫中走出一名美貌婦人來,穿著一身綠色衫裙,雖然通身沒有二色,但是因深綠淺綠搭配得體,并不顯得衣著單調。

  那婦人未語先笑,腰身輕擺,移步到船頭,輕輕俯下身去:“奴家牡丹,給寧爺和其他幾位爺請安了!”

  寧春見畫舫上的兩個船婦放下船板,帶著曹顒幾人上了畫舫。

  曹顒看了眼那婦人,雖然身姿婀娜,面容姣好,但眼角微微的細紋顯示韶華已逝,看來是老鴇級的角色。曹顒不禁想起上輩子古裝電視中出現的老鴇,都是身材臃腫,臉上刮大白,頭發上金碧輝煌的,看來都是誤導啊,誤導。想想這個做媽媽的,大多是由紅姑娘轉來,用年輕時攢下的賣肉錢,置辦下產業,自己當起老板,又怎能那樣不堪。

  寧春見曹顒看那牡丹,介紹道:“這是如意畫舫的牡丹姐姐,在秦淮河上,有誰不知道牡丹姐姐巾幗不讓須眉,最為仗義,行事比那男人還爽快三分。”

  接著,寧春又從曹顒開始,給牡丹介紹:“這位是織造府的長公子,別看年紀不大,卻是文武雙全,就連萬歲爺見了,都贊一聲好。”

  那牡丹俯身見禮:“奴家給大公子請安了!”

  曹顒點頭回禮,心中卻有些意外,方才這牡丹聽到“織造府”時,眼里分明多了些其他的東西,難道是想巴結上自己,借借曹家聲勢不成。

  寧春又介紹永慶:“這位是總兵府上的永慶大爺,是正經的皇親國戚,滿洲貴胄。”

  牡丹聽了,將手絹往肩后一甩,執了個滿洲女兒的禮:“奴家見過大爺,大爺安!”

  永慶見寧春先介紹曹顒,有幾分不快,但不愿在眾人面前失態,讓個鴇子笑了去,握了握拳頭,算是回禮。

  最后介紹的馬俊,聽說是知府家的少爺,牡丹臉上笑意更盛。這知府馬德是出了名的道學,對娼妓這行最是看不上眼的,想當年上任伊始,就拿秦淮河畔的魁首們開刀,折騰了她們亂七八糟。若不是后來有人尋了上面,發了話,破產的妓家定不會是一戶兩戶。

  聽說來人有馬德之子,牡丹難免起了戲虐之心,挺了挺胸脯,靠了上去:“哎呦!竟是府臺公子到了,真是奴家的福氣!”

  馬俊本就靦腆,此時更是不敢抬頭,身子直直向后靠著,卻也避不開撲鼻而來的脂粉香。

  永慶年紀比其他人略長,對煙花之地并不陌生,見牡丹此時作態,有欺負老實人的嫌疑,上前一步,攔在馬俊面前,低著頭對牡丹道:“不管是吃酒,還是聽曲兒,也沒有船頭待客的道理,這位媽媽太啰嗦了!”

  牡丹聞言,神色不變,用帕子捂著嘴笑道:“都是奴家的不是,小門小戶,眼皮子淺,見到幾位貴客輕了身子。幾位大爺快里面請,酒菜早已預備了。”

  寧春招呼幾人進了畫舫,牡丹在外面叫船婦們收起踏板,開船。

  畫舫里布置得極為雅致,靠著一側擺放著一面圓桌,四把高背椅子。寧春招待幾人落座,自己在靠外的一側待客。

  畫舫四側開窗,窗口上等的紗幔層層疊疊,伴著微風涌動,如夢如幻。畫舫里點著上等燃香,煙霧繚繞,平添幾分迷離。畫舫尾側的樓梯旁,是個垂著珠簾的小間。幾位穿紅著粉的身影在珠簾后若隱若現,琴瑟聲在房間里響起。

  桌子上擺著四盤鮮果、四盤干果、四盤蜜餞,都是看盤。曹顒摸了下自己的肚子,“保暖思*”,再美的姑娘,再動聽的曲子,也要添飽肚子才能夠有心情欣賞。

  畫舫漸漸離開渡口,牡丹招呼小丫鬟給眾人上茶。

  “幾位大爺是先聽曲啊,還是先開席!”牡丹手里拿著張曲單,柔聲問道。

  見曹顒幾個都不說話,寧春笑道:“牡丹姐姐要咱們哥幾個空著肚子聽曲不成?下晌飯還沒用,先開了席,好酒好菜地上來,不指望你們跟林下齋似的山珍海味,也別應付著來,咱這幾位兄弟可都是大家出身,見過市面的,你若招待得不好,小弟我可不付銀子。”

  牡丹笑著應下,帶著小丫鬟上菜去了。

  四盤雙拼,四盤小炒,四個碗,除了兩道是時令鮮蔬外,其他盡是河鮮,什么溜魚肚,炒魚片,燒對蝦,燴蟹肉,紅燒魚尾,清蒸魚頭等等。上菜畢,又上了兩盤面點,然后丫鬟送來兩壺竹葉青,牡丹親自給眾人斟滿。

  永慶是滿人,家中飲食以牛羊肉與雞鴨肉為主,吃不慣這些,就夾了個金絲饅頭,還未送到口中,臉色一變,起身捂著嘴巴出去。這家伙,竟然暈船。

  聽著船頭傳來的嘔吐聲,曹顒頓時失去食欲,再聞著滿屋子的河鮮味,胃里開始翻滾起來。他起身,端了一杯茶,出了畫舫,走到船頭。

  永慶滿臉煞白,身子緊緊在貼在船舷上,探出大半個身子,干嘔不已。曹顒在旁看了,都替他難受,忍不住一時好心,將手中的茶杯送了上去:“給你!”

  永慶吐得難受,聽到曹顒的聲音更是厭煩,揮手將他推開:“滾!”

  曹顒沒想到永慶會動手,身子一傾,滑下船,“撲通”一聲,濺起無數水花。

  畫舫里眾人聽到外面不對,都涌了出來。

  見曹顒在水里掙扎,牡丹的臉色嚇得慘白。眾人還未有什么反應,永慶已將跳下水去,看樣子是想救曹顒。眾人剛松了口氣,就見曹顒漸漸沒了力氣,永慶已沉到水里。

  “干他娘!”寧春罵道,三兩下撕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一身白肉。旁邊的丫鬟仆婦都嚇得退開,只有牡丹望著水中的曹顒,滿臉憂色,手中的帕子已被絞成一團。誰不知織造府只有這一位公子,若是在她這畫舫上出了事,誰又能夠擔得起這個干系。可她這畫舫上,只有丫鬟仆婦,沒有男仆,誰有下水救人的本事。

  “撲通”一聲,脫得光溜溜的寧春跳下水,先扎到水底,撈起永慶,又劃到曹顒身邊,拽住曹顒的辮子。

  手里扯著兩個人,饒是水性再好,寧春也累得直喘,見船頭上眾人還傻站著,吼道:“還他娘的站著,放繩子啊!”

  船上眾人這才驚醒,放繩子的放繩子,拉人的拉人。永慶昏迷不醒,肚子大了一圈,看來是灌了不少水。曹顒人小,在水面上沉浮,雖然也灌了水,卻仍是帶著半分清醒。他掙扎著,想要起身去看永慶,一個身影卻搶先趕到永慶身邊,卻是馬俊。

  馬俊將永慶的頭側放,將他的嘴巴打開,然后雙手按壓他的肚子。按了十來下后,就見“噢”的一聲,永慶吐出半口污水來。馬俊繼續按壓,直到永慶吐得差不多,才停了下來,轉拍他的后背。

  曹顒在旁看的一愣一愣的,這馬俊救人的架勢有模有樣。

  雖是三月末,但水面上也不算暖和。曹顒只覺得濕衣貼在身上難受,就聽“啊恰”一聲,寧春重重地打了個噴嚏,引得眾人都望向他。

  寧春開始還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的笑,隨后想到自己身上未著寸縷,怪叫一聲,雙手捂著下邊,跑回畫舫內。

  永慶悠悠醒來,看到寧春的背影:“那家伙還真是天性自然!”說完,轉過頭見曹顒無恙,松了口氣,對還在忙活的馬俊道:“大恩不言謝,以后馬公子有什么用的上的,請盡管開口。”

  馬俊連忙搖頭,指了指畫舫里道:“小弟不敢居功,永慶兄與曹兄能夠平安脫險,都是寧兄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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