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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紈绔

  歲月如梭,幾年光陰匆匆流逝,轉眼,又是一年春三月。

  江寧,城南,灶王廟。

  不知這里以前香火如何,如今卻是荒廢了,缺胳膊斷腿的泥偶像歪歪斜斜,帷幔臟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供桌上,擺放著一只裝了半碗土的破爛陶碗,里面卻是手指粗的三根香。香已經點燃,青煙寥寥。供桌前,放著一把缺了半條腿的椅子,缺腿的地方墊了兩塊磚頭。

  椅子上,坐著一個身材魁偉的少年,十七、八歲,穿著半新不舊的綢褂子,嘴里叼著根草,手里拿著一把民間流通的仿制的短柄軍用刀,裂著嘴角望著廟門口的方向冷笑著,使得那張帶著半尺疤痕的面孔更顯猙獰。在他身后,站著二三十個年齡各異的少年,大的十八、九,小的十二、三。每個人臉色都帶著幾分冷峻,只有站在椅后的清秀少年例外。他眼中現出了憂色,低下頭,對椅子上的少年低聲祈求:“哥哥,別動刀,惹了官司怎么辦?”

  “小弟別啰嗦,難道就要我鄭老虎伏首做小不成?大不了一命換一命,誰又怕個**!”那個疤臉少年惡狠狠地說道。

  “可是娘親…”清秀少年還要再說,卻被四周此起彼伏的聲音蓋住。

  “二哥別擔心,難道咱們的拳頭是吃素的,哼,那幾個小子不來便罷,若是敢來,咱們兄弟捶不死他!”

  “就是,咱們縱橫南城好幾年,好不逍遙自在,竟敢大咧咧地下帖子,不是給咱們練手是什么!”

  “鳥人,以為咱們南城老虎幫同北城那些屎似的,想吞就吞,也不看看他的狗肚子多大!”

  正說著,就聽到馬蹄聲漸漸響起,看樣子是有人騎馬往破廟來了。

  這里少年嘴巴里說的雖狠,心里都提著。老虎幫獨霸南城,雖然有三四十號人,可七天前被滅掉的北城英雄會人數并不亞于他們。英雄會的大哥魏信是城北魏家的小公子,魏家是江寧最大的鄉紳,江寧城外的田地,十畝地里就得有三畝是魏家的。魏家的蠶絲直供江寧織造,魏家長公子在織造府當官,其家族勢力豈是他們這幫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可比的。

  廟外,四匹快馬轉瞬既至。馬背上跳下來幾個少年,其中三位含笑,一位略顯年長的卻是氣鼓鼓的抬眼望天。三位含笑少年中,兩個十一、二歲,一個十四、五。兩個年紀小的中,一位略顯文弱,一位卻是虎頭虎腦。那虎頭虎腦的回頭對這那氣鼓鼓的少年笑道:“愿賭服輸,魏五你既然敗在我哥哥手下,就應心甘情愿地做我哥哥的長隨。雖然你不在奴籍,卻是簽了身契的,有這樣給主子臉色的奴才嗎?”雖然帶著笑意,眼中卻帶了幾分狠色,說到最后已經是呵斥。

  那抬眼望天的少年,聽了這話,臉色頓時變得蒼白,怔怔地不知說什么。

  那十四、五的少年一本正經說道:“按照大清律,既然簽了身契,就是生身父母也干涉不得的,若是忤逆主子,打死了也是不過是罰個身價銀!”

  那帶著怒氣的少年滿眼悲憤,卻不得不躬身,道:“都是奴才的不是,還請主子與二爺、顧爺饒恕!”

  另一名十一、二歲的略顯文弱的少年笑著揮了揮手:“起來吧,都是自己人,計較什么!曹頌、顧納,你們別再嚇他。”心中只覺得好笑,怕是不知道詳情見了魏五的悲憤委屈,定會當他是飛揚跋扈的紈绔,而曹頌與顧納就是自己的狗腿子。

  那帶著怒氣的少年就是曾在江寧城北不可一世的小霸王——城北英雄會老大魏信,雖年紀不大,只有十七歲,但帶著幫少年將北城鬧的不得安靜。

  魏家老爺子有心管教幼子,偏偏又是個懼內的,每每沒等發作兒子,就被夫人掐著耳朵求饒。魏信小時還好,只是帶著一幫小子打架斗毆罷了。如今,年紀漸長,就開始有些不良痞子挑唆他做些欺男霸女的勾當,幸好魏家的人盯的緊,沒出什么大事。可是,魏家上下卻不敢再放任下去,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別說是魏家的名聲,就連魏信的性命都難保。

  魏家長子名叫魏仁,字奉揚,在江寧織造府任經歷,雖只是從六品的小官,但因辦事干練深受曹寅器重。

  曹顒自從四年前移居外院的“求己居”,就開始文武雙xiu的生活。文的方面,繼續在族學求學;武的方面,除了堅持每天鍛煉強身外,他還開始跟著曹家的幾位供奉習武。騎射這塊,則由曹寅親自教導。曹寅原本不愿兒子沉迷武藝,但見他將新居定為“求己居”,知道取的是“求人不如求己”之意,心中愧疚,不忍苛責他。

  曹顒所做的,只是為了能夠在危急時刻保全自己罷了,鍛煉為了強身,學習刀劍與騎射為了防身。由開始的跑跑走走到后來的負重跑,曹顒一次次挑戰自己的身體極限。每每身體疲憊不堪時,他就望著“求己居”的牌匾,回想那年被綁架后的斷腿失音之痛。若是不能夠學會防身之術,那他以后就要依賴于保鏢護院,就要將自己的生命掌控在別人手中,那是他不愿意的。想到這些,他咬牙切齒的堅持著。

  書還是要讀的,曹顒卻沒有半點考狀元的想法了。清朝三年一大比,幾十萬童生考秀才,幾萬秀才考舉人,幾千舉人考進士,幾百進士考狀元。幾十萬分之一的機會啊,曹顒雖然記憶力好,卻沒有信心做出脫穎而出的八股文來。讀書,只為了增長見聞,只為了分散因體力透支帶來的疲憊。

  “求己居”與曹家校場相鄰,除了曹顒外,丫鬟惠心與暗香跟在這邊侍候。惠心就是玳瑁,因要避老太君院里大丫鬟的珍寶名諱,改了名字。曹顒問過她,知道本名為馮曼蘭,就取“蘭質惠心”中的“惠心”給她做新名字。當年同玳瑁一起被老太君指給曹顒的茶晶,因曹顒嫌她性子不好,借口三妹妹少人侍候送到了春暖居。為了防老太君再給自己指丫鬟,曹顒央求著就將給惠心打下手的小丫鬟落梅補了上來。老太君嫌落梅名字不好,給改了名字為“暗香”。待到前面的院子收拾妥當,曹顒就帶著惠心與暗香從老太君的院子搬了出來。

  西府的曹頌聽說哥哥學習武藝,每日跑過來跟班。本來就膩味讀書的他,似乎更喜歡各種流汗運動。知道顧納在曹家,曹頌更是硬拉了他過來。對于自己名義上的這位“伴讀”,曹顒開始是不冷不熱的,沒心情也沒時間去哄這個略顯別扭的小孩。后知他嫁母之事,發現其無意中流露出的迷茫與慌亂,曹顒就狠不下心來了。怎么說也是個孩子,經歷父喪母嫁之事,又是寄人籬下的處境,有些別扭也是正常的,何苦同他計較。這樣想著,對顧納就和顏悅色起來。

  顧納雖然別扭,但不是傻子,自然能夠明白曹顒的關切之意,雖然面上仍淡淡的,心里卻漸漸依賴他。

  曹顒、曹頌、顧納三人一起上族學讀書,一起在校場摔跤打架,轉眼就過了四個年頭。雖然教授的師傅相同,但三人在武藝上卻各有不同。曹頌只練攻擊,打架比快比狠比拳頭;顧納只練防御,很少主動出手。曹顒卻與兩人都不同,既練攻擊、又練防御。

  起先,因為年紀小,氣力弱,曹顒連一個護院都打不過。一年后,他卻能夠在一個護院攻擊下游刃有余,不管是攻擊還是防御都能夠獲勝。沒有人會因為他是府里的公子就讓著他,因為曹顒每次與護院比試錢都會拿出幾個銀元寶做彩頭,勝利的有買酒錢,輸了的就要給其他護院們洗上半個月臭襪子。

  再過一年后,一敵二,隨后三年,后面的數字慢慢增加。直到幾個月前,幾個護院配合,都不能夠留下曹顒后,曹顒的校場生活才告一段落。能夠進曹家做護院,手頭上多少有點真功夫。曹顒雖沒有什么神奇內力,絕世奇功,但是憑借靈活的身手、充足的體力,練成這樣的近身功夫也算不易。

  校場生活結束后,曹顒變得有些迷茫起來,一時不知道該做什么。曹頌與顧納兩個,見曹顒不去校場,都失去了舞刀弄劍的興致。曹頌整日里街前街后,要找由子“行俠仗義”,充當“英雄好漢”;顧納則是每日捧著書本,除了學習學堂上的功課,還要完成莊常留下的作業。

  因曹頌不喜歡打著曹家的旗號,所以沒過多久就吃了虧,被外頭的地痞打得鼻青臉腫。曹頌愛面子,不肯讓仆從下人幫忙,只過來請哥哥替自己出氣。

  曹顒心疼曹頌,也想試試外頭人的身手,欣然前往。沒想到,一對幾,輕松打敗對方。曹頌覺得好玩,收了這些人為小弟,定下規矩來,算是還了地方一片清凈。

  事情傳到織造府,曹寅與莊常只當是小孩子胡鬧,并沒有放在心上。曹家的家教在,曹顒性格又內斂,兄弟兩個自有分寸。

  別說是一伙打架斗毆的流氓,就是高手也不足為懼,因為自從四年前曹顒身后就有曹家的兩位供奉高手暗中保護,絕對不會有事就是。只有魏仁想到自家的小弟,心下一動,私下里就托了曹顒教訓魏信去。到時候,就算母親想要攔著也是不能。

  魏仁是曹寅得力屬下,與曹顒、曹頌兄弟都很熟。曹顒雖不愿多事,但曹頌聽說要教訓的是城北英雄會的老大,自然躍躍欲試,整天圍著哥哥打轉轉。曹顒被他啰唣得不行,就答應下來。前后三天時間,顧納就調查清楚了英雄會的成員與出沒規律,并且制定出相應的“殲滅”計劃。

  康熙四十四年三月初九,城南集市上,曹顒、曹頌與顧納出面,引著英雄會一行人去了無人小巷。一刻鐘后,英雄會解散,英雄會老大魏信戰敗后履約簽下了賣身契。

  魏信雖一時沖動,愿賭服輸地簽下身契,但想到自己依仗多年的英雄會就這樣煙消云散,怎能心甘,回家糾集了二、三十名打手護院,氣沖沖地找場子來。結果自然不出意外,魏家家仆倒了一地,曹顒等人獲勝。

  等到動靜鬧得太大,魏家夫人哭訴,魏家老爺子早已得了大兒子的信兒,知道對方是曹家公子,裝模作樣的帶人過去,又裝模作樣的惶恐請罪,最后回到家中因“驚嚇”“大病一場”,鐵著臉要對“毆打曹家公子”、“為家族帶來滅頂之災”的小兒子施行家法。魏夫人不敢再勸,魏信也嚇老實了,乖乖地任由哥哥送自己去曹家做了曹顒的長隨。

  魏信由一個囂張跋扈的闊少,成為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小孩的長隨,心中失落可想而知。在曹府幾天,見到曹顒與大哥魏仁說說笑笑,一副至交好友的做派,魏信就知道自己上當了。要知道,可是曹家這幾個小子主動挑的事,大打一場后還是他這里吃的虧,什么“為家族帶來滅頂之災”都是胡扯。這樣想著,他就不忿起來,跑回了家里。

  魏老爺子雖舍不得兒子為仆,但也知道若是任由他胡鬧下去,遲早會惹出大禍,還不如在曹府當值幾年,過幾年性子磨平了通過曹家求個功名。因此,狠下心來,綁了送回到曹府。

  曹顒還未發話,顧納已經提出,根據大清律,逃奴是死罪。最后還是曹顒說了好話,才只打了二十板子。魏信沒有家人撐腰,又挨了頓板子,只好乖乖地做了長隨,心里卻詛咒這幾個紈绔狗仗人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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