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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等國事重議,為何有王同知在,錦衣衛掌扈從偵輯,這等征戰之事,和王同知沒什么干礙。”
最先開口的是戶部尚書王遴,他說的卻不是這策論上的事情,而是質問,為何王通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策論是誰寫的,大家心中大概都有數,這個反倒是沒人計較了,聽到王遴的詢問,萬歷皇帝眉頭皺了皺,淡然回答道:
“王通如今仍是禁軍營官,又有數次出寨大勝的經歷,此次牽扯軍事,自然召來做個咨詢。
聽皇帝這般說,王遴瞥了王通一眼,不再說話,王遴是張四維提拔為南京兵部尚書,這才有了入京為戶部尚書的資歷,不必說,他自然是吏部尚書嚴清等人一黨,自然和王通不會有什么好臉色。
被王遴說出這么一句,偏殿中的氣氛開始有點緊張,此等事,正是兵部尚書張學顏本管,他臉色比旁人更加難看,等王遴說完,張學顏卻起身陳奏:
“陛下可知如今國庫中有多少銀兩?”
這話倒應該是方才的王遴問出,不過萬歷皇帝對這等事最為在意,稍一沉吟就開口回答說道:
“昨日的呈報,國庫中尚有五百二十萬三千兩。”
申時行、張學顏和王遴彼此對視,都有驚奇訝然的神色,沒想到萬歷皇帝居然能如此清楚的知道國庫中的數目,張學顏停頓了下,又是繼續說道:
“自五年后至去年初,這五年是我大明賦稅最盛的五年,自太祖時至今,從未有這五年景象局面…”聽張學顏這么說,萬歷皇常也是一愣,隨即神色沉了下來做的比太祖至今的十幾位皇帝要好,這的確是個夸獎,可那五年之中,主持政事的并不是萬歷皇帝自己,而是自己的老師張居正。
當時天下不知有天子,只知有張閣老,萬歷皇帝至今耿耿于懷,張學顏提起這樁事,萬歷皇帝自然不愉快。
不過張學顏卻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這五年國庫年入最高曾有近千萬兩陛下清明,并無勞民傷財之舉臣等謹慎,并不敢濫用國帑,但為何如今積存只有五百余萬?”
這個問題問出來,萬歷皇帝皺著眉頭說道:
“積存國庫,并不是放置在那邊不動,各處都要花錢,這五百二十萬兩銀子再過一月,也要花去不少。”
屋中諸人的神色各有不同申時行略有訝色,王遴臉色陰沉,張學顏是詫異之余又有欣慰模樣。
王通看的明白,萬歷皇帝如此通曉財政數目細節,這是宮中和親信才知道的,申時行一直是淡泊,很少主動打聽了解,自然是驚訝,那王遴是戶部尚書可卻聽著萬歷皇帝和兵部尚書在那里議論國庫和收支,他插不上話,怎么會感到舒服,至于這張學顏,卻和朝中其他人不同,他是張居正提拔到戶部尚書的位置,又是張四維將他換到了兵部尚書的位置,可他卻不屬于任何一處。
準確的講張學顏是因為辦差勤謹用心才一步步上來,全看此人的實務,而不是政治手腕和站隊,此人是大明難得的實務官僚他雖然到了兵部,但在戶部他已經接近三十年,自然處處清楚現下聽到萬歷皇帝對實務也這般的明了,張學顏自然有老懷大慰之感。
“圣明天縱莫過于陛下為何如此國庫收入為歷年最高,可卻沒什么盈余,還不是因為各處花銷太重,宗祿一項,軍費一項,這就已經是花掉了近八成,其他的,也不必臣一一講明。”
萬歷皇帝皺著眉頭,靠在了椅背上,宗祿是各處藩王宗親的俸祿,自明太祖朱元璋時起,代代都有冊封,這些皇親被圈在城中,胡作非為加上繁衍后代,朱家子弟越來越多,朝廷負責發放祿米,已經成了個極大的負擔。
張學顏的話沒有說完,繼續朗聲道:
“宗祿不去提,九邊各處,但以去年為例,遼鎮軍費一百三十萬兩,薊鎮九十八萬兩,宣府八十六萬兩…共七百七十余萬,單從國庫中撥付尚有不足,還有鹽法,與韃虜互市的自籌,陛下,眼下是太平時節尚且如此,若是戰時…臣剛到兵部,實務不深,但也覺得此策論所言精妙,可為將之輩往往不顧國庫虛實,臣且不論此戰勝敗,單論這軍費花銷,此為國戰,俺答部是比當年瓦刺時,比韃鞋小王子時絲毫不遜,強盛有所過之,科爾沁部地處東北,又有關外蠻兵助陣,這樣的大戰,要用多少兵,要花費多少銀蜘”
殿中安靜,張學顏神色鄭重,肅聲繼續說道:
“眼下北境太平,為求一時之功業,竭盡天下之力,敗了不必說,勝了又如何,北境不毛之地,得之不能耕種,述要有兵馬駐守維護,草原韃虜騎兵大勝不會盡殲,敗后極易重整旗鼓,又會卷土重來,那時,且不說北地,天下間官吏無俸祿,將兵無軍餉,若加稅賦,則百姓亂,若不加稅賦則官變兵呢…”
這等局面的確是驚人駭目,張學顏說的也是絲絲入扣,萬歷皇帝幾乎忘記了先前的不快,在那里苦苦沉思。
張學顏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人的確是方正之人,又是開口說道:
“臣方才所說,所算的都按照這幾年的稅賦,陛下可知道,今年到如今,各處稅賦收上來的還不足去年的七成,明年恐怕更是不如。”
說完這個,張學顏才施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萬歷皇帝神色陰沉,敲擊著扶手沉聲說道:
“張愛卿所言都是實際,稅賦的情況朕也是知道,一條鞭法各地多有廢除,不過這也是無奈,一條鞭法固然將雜役折抵銀兩,可許多地方將這雜役折抵銀兩當成了加稅,的確是良法良策,可放在下面卻已經走了樣,河南、陜西幾處已經多有民變,朕也只好放任廢除了,至于那稅賦考績之策,天下官吏自然不愿,上下其手的,朕也沒奈何。”
說到最后,已經變成了冷笑,盡管張居正死后哀榮之極,但萬歷皇帝對張家幾個子弟的態度眾人卻看在眼中,加上張四維的清算,張居正的政策本就讓官員和下面的高門豪紳抵制,朝中有這樣的態度,下面的人自然將張居正的政策盡數廢除,不管是善政惡政,萬歷皇帝也是無可奈何。
張學顏滔滔不絕的說了這么多,王遴覺得顏面無光坐在那里,偏生有沒有什么說話的余地,申時行沉吟了下,也是起身陳奏道:
“陛下今日召臣等前來,有兵部,有戶部,無非是詢問能戰不能戰,如何安排戰,不過方才張尚書所言陛下也已經聽到,臣想陳奏的是,這等傾國之力的大戰,戰勝固然是千秋萬代的功業,若敗怎么辦,社稷動蕩,更有甚者,韃虜再入中原,生靈涂炭,這樣的風險陛下可曾想到,人君施政,最先求的就是一個穩字,無論如何,江山社稷的存續才是首重之事,陛下要慎之慎之啊!”
王通低著頭,心思卻是在快速轉動,申時行這個意思,應該就是收益和風險的考量,那張學顏的說法就是成本了。
“陛下,萬不可被武夫小人蠱惑,把列祖列宗打下的大好江山置于險地,誰為陛下出此策,誰蠱惑陛下考慮此事,臣以為當嚴責重懲,以儆效尤!!”
戶部尚書王遴站起說的這番話,王通只是嗤笑一聲罷了,看到定論已成,他這邊無非想把禍水引過來,好將自己搞下去,不過這王遴看到王通在場就胡亂揣測,卻不知道這件事王通僅僅是旁聽作證,將戚繼光所說的上呈罷了。
張學顏和申時行所說的,萬歷皇帝都是露出沉思之色,不過這王遴這么說話,萬歷皇帝明顯有些厭惡,但也沒有發作,只是擺擺手說道:
“諸位愛卿所言,朕都會慎重考慮,先散了吧。
眾人都是起身為禮,依序退了出去,走出門后,王通身份最低,自然要落在眾人之后,張學顏和王遴壓根對他不理會。
倒是申時行路過他身邊的時候,目視前方,淡然說道:
“你如今身居高位,你榮華富貴是因陛下,是因這大明江山,不要自壞根基,向那死路中去,王通,你好自為之!”
王通苦笑著低頭,那申時行已經走遠了,還沒走出太遠,趙金亮已經從偏殿中跑了出來,開口喊道:
“萬歲爺召王通問話,請王大人回來吧!”
前面三人回頭看了眼,繼續去了,王通則是搖搖頭,轉身又進了殿中,萬歷皇帝在那里皺眉看著手中的文卷,神色卻頗為失望的樣子,看了幾眼,就把文卷丟掉,開口對王通說道:
“戚繼光這個人,朕不放心他在薊鎮是一回事,但這個人敢給朕進這個策論,定然不會是對江山社稷有害,可方才那一說,張學顏所講的也是道理。”
“陛下可記得古北口大捷之后,戚繼光和臣在天津衛的密談,臣曾有密折說明那次…”
王通躬身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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