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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無邊無際的濃霧,這灰白色又死氣沉沉的東西籠罩著視線中的整片天地,甚至籠罩著整個星球。它們凝滯在空氣中,伴隨微風偶有流動,卻在數千年內從未真正消散。已經快要落下山的太陽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徘徊著,蒼白無力的最后一點陽光彌散在塵霧中,維系著白晝尾巴上的最后片刻天光,那陽光讓人絲毫聯想不到暖意,反而帶著一種詭異和凄涼,而一小群旅人就在這片濃霧和那僅剩的一點陽光中沉默地趕著路,以期能在日落之前抵達傳送小站:這樣才能避免在夜晚和大荒原上的猛獸作伴,沒有什么是比那更糟糕的夜晚了。
我發現在這種環境下趕路確實是件異常枯燥的事情,令人感覺糟糕的不僅僅是無處不在的濃霧,還有這片單調又廣闊的戈壁灘:這里沒有任何稱得上景觀的草木植被,也看不到絲毫能帶給人慰藉的人造標識,更遑論道路。視線中只有碎石和沙礫,仿佛不斷重復的貼圖般覆蓋在大地上,一直延伸到層層疊疊的霧氣中,向前向后,向左向右,不管朝哪個方向前進你都感覺不到自己正在前往另一處景色,你只會看到無盡的碎石沙礫從面前的濃霧中浮現出來,只為了在片刻后消失在你背后的同樣一片霧靄中。就這樣走了一段時間,我甚至產生錯覺,感覺不是自己在前進,而是腳下的大地在滾動:人只是機械地在這個滾軸般的大地上邁著腳步,維持著自己站在原地不動而已。
在這樣濃霧籠罩的荒原上。如果沒有特殊的法門想不迷路是不可能的,我們有廣域的精神力掃描以及各種各樣的探測技術,而黯月上的居民則使用一種被他們稱作尋路法術的技能來維持他們在濃霧中的生活。那個瘦高個的夜魔精靈是這支小隊伍的領隊,他的手上懸浮著一個介于虛實之間的閃亮圓盤,其實那是一個精密的符文陣列,它應該是可以和這顆星球的地磁場產生聯動從而為施術者指明前進方向,這東西的精密度應該比指南針要好用不少。根據約瑟夫三人臉上的表情。我判斷這種技術對地上人而言肯定很稀罕。
除了這種尋路法術之外,他們也有別的辨識道路的方法,那就是依靠種族天賦:說話仿佛爆豆子一樣的狗尾姑娘一直在隊伍前后竄來竄去,仿佛真正的小狗一樣時不時趴到地上使勁嗅嗅,然后大聲譏笑夜魔精靈帶路的不準確,夜魔精靈也不惱。每次都笑呵呵地點頭,然后調整前進方向。由此可以判斷妖獸并不只是長著獸耳那么簡單,他們在部分身體能力上恐怕也是和自己對應的動物一樣強大的。
我表情木然地看著維斯卡也有樣學樣地跟著那個狗尾姑娘上躥下跳,還偶爾趴在地上到處嗅來嗅去,臨時長出來的貓尾巴也快樂地在空中畫著圈,實在忍不住想告訴她:貓和狗的習慣不太一樣,你現在的身份是喵斯卡不是汪斯卡…
還是潘多拉好。安安靜靜地在旁邊跟著,絲毫不惱自家兄長的惡趣味,乖乖地假裝自己是一只文靜的小白貓。而且我還發現一個情況,這丫頭找到了除“滴滴”之外又一件給自己解悶的事,那就是左右交替抖自己的耳朵,雖然知道那只是個裝飾品但看著她玩的不亦樂乎我都有點懷疑這丫頭是不是本來就隱藏了一對貓耳了。
“還要走多久啊?”爆豆子姑娘蹭蹭蹭竄回來,使勁晃著高個子夜魔精靈的胳膊問道。
“前面不遠,”夜魔精靈的語氣始終不急不躁。隨后他不太舒服地咳嗽了兩聲,“咳咳…這該死的霧。以前也有霧,不過現在臨近開門,霧氣變得比以前嚴重多了。”
爆豆子姑娘一旦抓到話題就是嘰里呱啦一大堆:“據說海森伍德是沒有這種霧的瑞德穆恩上的霧是為了循環凈化什么東西蠻子大王說的肯定沒錯不過沒有霧的天空是什么樣啊聽地上城的人說海森伍德的天空能看見一種叫云的東西難道那不就是霧么?”
“我也不知道云是什么模樣,”夜魔精靈聳聳肩,“那都是兩千年前的景象了,據說以前瑞德穆恩也和海森伍德一樣。但誰知道‘一樣’是什么樣啊,只有去過海森伍德的人才見過那里的景色,咱們怎么能接觸到那些大人物。”
我心中一動,想辦法介入他們的話題:“說起來。眼看就要開戰了是吧。”
“開戰?嗯,這么說倒也對,不過我還是習慣跟其他人一樣管那叫開門,”夜魔精靈咧著嘴笑起來,“你們也關心開門的事啊?普通老百姓可不太喜歡談這個。”
“我閑的唄,”我搓搓手,露出很感興趣的模樣,“真沒人知道海森伍德上什么樣?都得什么人才能出征…嗯,我是說去海森伍德吶?”
“別想了,我當年也跟你一樣指望著自己能參加御獸兵團,我還練了三年劍術呢,”夜魔精靈笑著展示他那壓根不健壯的胳膊,“結果還沒入場就被刷下來了,御獸兵團可不是一般人能參加的,整個瑞德穆恩只有幾萬人能跟著大君出戰,你要不能以一當百根本想都不用想。”
看來那個所謂“御獸兵團”就是黯月大君每次進攻地上世界時帶領的軍隊了,毫無疑問,這里隱藏著極大的信息量!
黯月戰爭是兩個星球傾盡全力的世界大戰,地上人僅僅在一座山脈兩側就布置著數百萬的雄兵,那么黯月一次出動的兵力是多少?
反正不可能是一個黯月大君領著幾萬人就橫掃整個世界,真要那樣的話地上人也完全不用反抗了,這戰斗力懸殊到壓根不必要打的程度嘛。
那么除了眼前這個夜魔精靈提到的那個御獸兵團之外…每次黯月戰爭中,黯月大君釋放到地上世界的其他軍隊…到底是什么東西?是他們“御”的獸,還是…
我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因為一座燈火閃爍的高塔已經隱隱約約出現在前方大概百米外的濃霧中,那形制約莫有點眼熟。
爆豆子狗尾姑娘高興的上躥下跳:“哦呀哦呀到了到了!”
“這傳送站跟地上的怎么一模一樣…”約瑟夫揉著眼睛小聲嘀咕起來。隨著愈發接近那座高塔,他就越能分辨出那其實就是地上人常用的傳送小站,不僅形式差不太多,就連高塔的尺寸以及下面那個基座都分毫不差,僅有的區別就是正逐漸從濃霧中浮現出來的那座塔頂端沒有一個光芒萬丈的小太陽:那種小太陽是女神教的圣器,用于阻礙黯月生物接近的,在這里當然看不到。
雖然史料里沒有明確記載。但在地上人的一般觀念中,那些遍及世界各地的傳送塔是地上人建造起來的,它們是第一次戰爭期間人們為了對抗強大的原罪民而建立的軍事設施,盡管在三次戰爭之后這些設施的制造圖紙便失傳了,但地上人仍然以那些神秘的高塔為傲——約瑟夫完全沒想到他會在黯月上看到一座如此熟悉的高塔。
他不是驚訝于黯月民也有傳送技術,而是驚訝于本應完全隔絕對立的兩個世界不但有著一樣的平民百姓。還有著一樣的標志性建筑!
我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這就驚訝了?我估計在這一兩天內你的整個三觀都得碎掉重塑一遍,地上世界和黯月之間的恩怨糾葛可不是這么簡單的。”
約瑟夫和安娜都不約而同帶著奇怪的神色看了我一眼,這對歡喜冤家確實有點缺心眼,但還不至于不開竅,他們這時候要還聽不出我話里有話那真是白活將近三十年了,倒是喬此刻反而徹底一言不發起來:這個精靈小哥不引人注意地攥緊了拳頭,嘴唇因為使勁而憋的發白。那座通往地上城的傳送塔已經近在咫尺,然而每走近一步,他身上的勇氣就仿佛反而消退一分似的。看到他這般反應我心中了然:人都說近鄉情怯,他這是近媽情怯了。
約瑟夫這時候總算有點好隊長的模樣了,他很快注意到喬的情緒,上前用力拍著自己這位異族兄弟的肩膀:“別這么緊張,大老爺們這時候怎么反而慫了。”
喬剛露出感激的神色,約瑟夫后半句話就義無反顧地蹦了出來:“想開點。你媽也不一定還活著是吧?”
我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這個二貨是怎么頑強地活了將近三十年都沒被人打死的?
黯月民使用的傳送站狀況似乎比地上的要好很多,地上的傳送站技術已經失傳許久,現在連能量供應都開始限量,而黯月上的這座傳送高塔顯然經過了精心修繕,它的基座上每一個符文都閃閃發亮,嶄新而且能量充沛。一行人來到高塔下,就和使用地面傳送站的時候一樣。從高塔下面的小門里鉆出兩個人來,是兩個皮膚黝黑的矮胖吸血鬼——話說我第一次知道吸血鬼也可以長得跟郭o綱似的…
他們看到眼前這一群十幾個人還略有點驚訝:“呦呵,最近組團去地上城的人真是越來越多啊,都是接人回家要么就是去幫忙的。”
夜魔精靈趕緊問道:“那邊情況真跟人們說的一樣?已經亂成一鍋了?”
“哪能啊。”站點管理員擺擺手,“都是一幫腦子過敏的人自己瞎嚷嚷,地上城的人跟咱們這兒生活幾百年了,互相多熟啊,他們里面就是有還想家的也不至于砸咱們的東西吧。不過你們要去幫忙也正是時候,雖然還沒暴動起來,但那確實是有點亂。”
閑聊幾句之后,我們一行人便站上了傳送塔外面的符文環,這里我發現一件事:不管黯月傳送站還是地上傳送站,他們的傳送本身都是免費的,這好像是個便民的公共設施,但傳送站可以通過別的途徑賺錢,地上的傳送站主要是給馬加草料以及提供刷馬服務,黯月上的傳送站則在賣報紙和零食——那位熱情的夜魔精靈不但給自己買了份報紙,還給所有妖獸買了一大堆小魚干和牛肉干。包括我們這邊的兩個“妖獸”。
“哥哥哥哥,我不喜歡吃魚干。”維斯卡咬著魚干跟我低聲抱怨。
我捏著她的貓耳朵:“那也得吃,你現在是貓了。”
貓瞳蘿莉撇著嘴:“早知道剛才就變成狗了,可以吃牛肉干…”
在維斯卡嘟嘟囔囔的抱怨聲中,我們被一陣白色光暈籠罩起來,片刻眩暈感之后,眾人已經來到一片廣闊的城鎮廣場上。
原來這邊的傳送站是直接建在城市里的。我猜這在一開始是黯月的統治者為了方便監視以及隨時壓制地上城的居民吧,畢竟那五萬遠征軍一開始可不是黯月的守法好公民來著。
“這…這里…”喬環視著四周的景狀,嘴唇抖動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我能理解他的心情:雖然早已猜想地上城和當年那五萬遠征軍有關,但真的看到一座與地上世界風格完全一樣的城市,看到這么多地上人在眼前言談行走。吆喝叫賣,而且這地方還是在黯月上,喬仍然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我對這個世界的建筑風格也有了些了解,雖然不知道黯月民蓋房子是什么樣的,但眼前這座城市顯然是地上風格,而且還能從廣場周圍的建筑物上隱隱約約看出些北要塞那種粗木重石的架構。傳送站附近有很多城里居民,一個個都是熟悉的種族:人類。精靈,矮人,還有些我未見過,但應該也來自地上世界的種族,他們在廣場上隨意地行走,休憩,或者圍著傳送站兜售些小玩意兒,完全是一副和平日常的模樣。而在這些居民中我也看到了黯月民的身影。盡管數量很少,但我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是這座城市的常客,甚至干脆就是常住在這里的居民。
地上人和黯月民,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融洽方式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中,而且這還是一座建在黯月上的城市,建在一個被地上人想象成深淵地獄、惡魔巢穴一般的星球上。
鐵騎士三人組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三觀化為飛灰。片片碎落。
“這三位沒問題吧?”跟我們結伴走了一路的夜魔精靈忍不住低聲問道。
我趕緊搖著手:“沒事沒事,他們暈傳送,在這兒暈一會就好了。”
“哦,”夜魔精靈不疑有他。把自己的小隊伍劃拉到一塊之后跟我們告別,“那咱們就此別過吧,天色不早了,我得早點找我那個親戚去。對了你們有落腳的地方不?”
“有有,你忙你的吧。”我笑呵呵地跟對方擺手告別,雖然只同行了一路,這個夜魔精靈給人的印象卻挺好的,當然也有個原因是他給倆一米二買了小魚干讓我好感大增。那個說話爆豆子一樣的狗尾姑娘則飛快地繞著我們所有人轉了一圈,使勁嗅嗅之后抓著維斯卡的手告別:“嗯嗯喵斯卡咱記住你們的味道了下次找你們玩啊!”
作別了這群臨時旅伴,我領著眾人離開傳送站平臺,隨后使勁在鐵騎士三人組每個人肩膀上拍一巴掌,把他們全都拍清醒過來:“回神回神,現在到地方了,喬你確認一下這就是當年那些遠征軍吧?嗯,大部分應該不是了,應該說是遠征軍后裔…”
“確認,確認!”喬使勁點著頭,“我還看到遠征軍的徽標了,有些房子上還掛著那些標記呢…可是…可是這地方…黯月民怎么跟他們在一起的?這些遠征軍怎么真的都活下來了?當年那四個回來報信的士兵是怎么回事!”
混亂了一路,精靈小哥現在終于開竅了。
“那四個人可能是被催眠過,也可能是看到了一場戲,更有可能壓根就不是當初遠征軍里真正的那四個士兵。”我隨口說著,帶著一行人到廣場邊上的小巷子里撤去了那些偽裝。話說現在我突然發現一開始好像就不用偽裝,在地上看到黯月民和在黯月上看到地上人完全就是兩個概念,這里有一座地上人建立的城市,所以黯月民見到地上人應該也不會大驚小怪。
不過也不能就此下判斷:萬一這座城市是不允許地上人隨意離開的呢?那我們以人類模樣在荒野亂跑說不定就引起一堆人圍觀了,謹慎點終歸還是有好處。
潘多拉和維斯卡把各自的貓耳朵也收了起來,我看著的時候感覺特別遺憾:其實倆小丫頭挺適合這種打扮的,尤其是維斯卡,她的眼睛本來就跟貓一樣。可惜我也沒好意思直接說出來:林大小姐在旁邊盯著呢,光一個“喵斯卡”就被她吐槽半天了。
“既然當年那些遠征軍確實都沒死,那安潔麗將軍應該還活著,我記著書上說安潔麗將軍失蹤的時候還很年輕來著,”安娜揉著眼睛,第一次在眼睛里戴東西讓她有些不舒服,“說不定這座城市就是她管理的。找她應該就能搞明白這里到底怎么回事——咱們找到市議事廳就成功一半了。”
“你們說廣場對面那個大房子?”冰蒂斯抬手用大拇指指著背后,我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結果就在廣場對面便有一個三層高的高大建筑,門口“議事廳”三個字大的在這里都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