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六章大戰略 鄧肯波羅此次到臨安是回來述職的,同時,趙與莒也有一樣重要的任務交與他。
孟希聲被山中老人遣人刺殺的事情,趙與莒早就得到了報告,對于山中老人這樣的恐怖份子先驅,趙與莒是非常痛恨的。以大宋如今國勢,控制石油資源豐富的大食地區是遲早的事情,他不希望在那個時候,出現專門與大宋搗蛋的恐怖團體。
故此,大食地區必須有一次徹底的清洗,將回教中所有極端教派都一掃而空,不給它們留下任何可以延續的土壤。
不過,趙與莒并不想自己去做這件事情。
“鄧肯波羅,想不想衣錦還鄉?”他笑瞇瞇地看著鄧肯波羅。
“啊哈?”
鄧肯波羅的漢語水平,讓他能夠明白衣錦還鄉是何意思,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天子要免去他的職司,因此哭喪著臉:“陛下,臣犯了什么錯,你要讓我回流求養老?”
他今年也只是四十出頭,離養老的年紀還早,精力充沛,而且航海經驗豐富,不剝削完他的剩余價值,趙與莒如何肯放過他。因此趙與莒失聲笑了出來:“卿以為朕所說的還鄉是回流求么?朕是說歐羅巴。”
“什…什么?”鄧肯波羅險些跳了起來,他腦子轉了轉,這才明白:“陛下要我回歐洲?”
“正是。”
“我不去,那又臟又窮又亂的歐洲有什么好去的!”這可比讓鄧肯波羅回流求養老更為難受:“那里最聰明的主教也比不上我們大宋的一個初等學堂學生,最富有的君王在臣面前也只不過是個乞丐,那里到處都是又蠢又懶的蠢蛋——陛下,作為一個宋人,我才不要去那兒!”
他一急起來,滿嘴都是胡話,聽得趙與莒好笑,不過從他的反應來看,趙與莒很滿意:他確實是將自己當作一個宋人,而不是歐洲人了。
“聽朕說。”見鄧肯波羅還要胡說八道,趙與莒打斷了他:“朕要你帶一支艦隊去。”
“艦…艦隊?”鄧肯波羅張大了嘴。
“正是,朕要進行一次遠航,八艘蒸汽風帆兩用船,組成遠洋艦隊,尋找通往歐羅巴的航路。”
尋找前往歐洲的航路之事,趙與莒早就放在心上了,如今大宋與歐洲貿易,中間經過大食人一道中轉,大頭被大食人占了去,這原本便讓趙與莒相當不喜。而若是要與大食人翻臉,那么這條商路必然會中斷,所以開辟一條由宋人控制的航線,便迫在眉睫。這幾年孟希聲在細蘭洋里經營,將觸角伸至哈米爾以南,沿途雇用土著,建立大大小小數十個煤站,已經儲備了大量燃料,細蘭洋的航路也已經熟悉,現在就是南部非洲和西部非洲了。
上回胡幽回臨安,便是接受制造蒸汽風帆兩用艦的任務,這八艘蒸汽風帆兩用艦,都在三萬斛(一千五百噸)左右,當算是這個時代海上船舶中的巨無霸了。每艘船上配有火炮、蒸汽輪機,在有煤站補給的途中靠蒸汽推動,到了沒有補給站的地方,則以風帆為主,蒸汽為輔。
“此行有三大目的,第一是探明航路,朕希望大宋能與歐羅巴直接聯系,讓大食人吃沙子去。第二是開通貿易路線,這趟遠航,朕不希望蝕本,船上自然少不得咱們大宋的各種貨物,你們要將這些貨物推銷給沿途的君主們。第三則是…外交使節,鄧肯,你要與歐羅巴諸君主建立聯系,買通教會,讓他們組織新的十字軍東征,告訴他們朕愿意與他們夾擊大食人,一勞永逸地解除威脅圣地耶路撒冷的異教徒。”
“啊?”
鄧肯波羅再次張大了嘴巴。
短暫的驚愕之后,他立刻意識到,這位大宋天子并不是虔誠的教徒,相反,從二人的交往中來看,他對于那位上帝充滿著不敬——事實上鄧肯波羅自己也對上帝和上帝在這世間的代言人充滿不敬,否則也不敢將兒童十字軍掠賣成奴隸。他知道自己在歐羅巴就是一個惡棍,不可能得到那位上帝的庇護。
“那無所謂,我有大宋皇帝庇護就夠了。”鄧肯波羅心中是這樣想的。
“朕要他們相互間流血。”趙與莒輕輕拍了一下鄧肯波羅的手臂:“他們都是一些愚陋野蠻之人,不敬天地,卻信邪神,不愛世人,卻愛鬼魂。鄧肯,你肩負重任,朕會讓于竹協助你。”
委任鄧肯波羅為遠征艦隊都督,于竹為副都督,是趙與莒深思熟慮的結果,他對于鄧肯波羅的忠誠是放心的,這個時代里,歐洲人的民族意識遠沒有那么強烈,特別是對于鄧肯波羅這樣的人來說。鄧肯波羅對歐洲的熟悉和語言天賦,讓他在這次遠征中必須扮演不可缺少的角色。但是,出于謹慎考慮,他還是安排于竹隨行,于竹在黃海數年間,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如今蒙元已平,他恰好能抽出身來。至于于竹的職司,則可以交給海賊出身的歐陽映鋒,讓這個兇殘的家伙對壓制高麗人和倭人,也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陛下,臣一定完成托付菊弓精錘斯而后衣。”鄧肯波羅說了一連串表忠心的話,畢竟這些成語,他說出來并不熟練,免不了荒腔走調。
“等過了年你們便出發,如今召你來,便是要練一批既能海戰又能陸戰的士兵來,你們到了歐羅巴,手中有這樣一支邊,若是哪個不開眼的敢對大宋不敬,直接滅了它便是。”
趙與莒這并不是在吹噓,八艘船,他心中準備派一千五百人出去,這一千五百人放在后世,便是所謂的海軍陸戰隊了。此時歐羅巴小國林立,以一千五百海軍陸戰隊,滅掉幾個小國可謂輕而易舉。
歐羅巴此時尚處蒙昧,野蠻愚昧而且貪婪,大宋遠征艦隊到了,少不得要受到覬覦,有這樣一支水陸兩用部隊護著,他要放心得多。
這件事情便如此決定下來,與之相比,那勛議團制度才是麻煩。
朝野之間爭論了足足三個月,各家報紙上妙文如雨后春筍一般出現,數以千計的文章各自引經據典,雖然支持行勛議團制度的占了多數,但始終沒有出現一錘定音的力作。趙與莒最初也等得心焦,數次想要憑著自己的權威強力推行,但后來他發覺這爭論中不斷出現的妙文,實在是有助于長久之后的政治改革,便忍下未動。
蘇州離得臨安、金陵和華亭都不遠,這些年來發展得也快,也成了人口過十萬戶的大城,但風頭遠不如周邊的三座城市強勁。
張端義郁郁地坐在門前,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只覺得自己的心情如這天空一般沉郁。
“官人坐在此處,便能有收益么?”他的妻子推開門,見他坐在凳上發呆,忍不住開始嘮叨道:“這天下男子,哪個不是養家糊口的,有幾人象你,竟然要靠妻子養活的?”
張端義少時讀書,又學了一身武藝,每每以文武雙全自詡,可如今卻窮困潦倒,年已近半百,卻一事無成,還要靠老妻于織廠里做活為生。他若是想為官,原本并不困難,他與魏了翁有舊,若是去走他的門路,混個官職什么的并無問題,只是張端義總覺得這不是自己的出路。
男子漢大丈夫,揚名立業須靠自己,委身事人,豈為正道?
“說你呢,別杵在這里不動彈,你就不能自在一些么?”
不怪張端義的妻子發脾氣,她這般年紀,換在家境尚可的人家,原是兒孫繞膝享受天倫的時候,偏偏跟了張端義這百無一用之人。在她上工的工廠之中,她是年紀最大的,雖然落了個管事的職司,可眼見著那些反應比她敏捷、眼神比她清楚的年輕女工冒出頭來,她心中便有一種危機感。她知道,遲早有一日,工廠的大管事會請她退休,雖然那時會有些養老金,但比起現在要少得許多,如何撐著自己這個家,將是個大難題。
張端義默不作聲地挪在一邊,夾在肋下的一冊子白紙落了下來,張妻險些踩在其上,她慌忙收住腳,將那冊子白紙拾起,卻是丈夫這兩年來的手稿。
“將你的寶貝收著,旁人在報紙上發文,還可以換得些潤筆,你卻寫些無聊的傳奇…今個兒又碰壁啦?”
老妻話是說得不客氣,但將稿子交來的時候卻很是小心,生怕扯破了一點。張端義苦笑著道:“碰壁了…”
蘇州也有一家報紙,名喚《姑蘇逸聞》,張端義今日去將自己的手稿給他,可平日里客氣的《逸聞》主筆只看了兩眼便將稿子退還與他,張端義從他眼中看到了不屑的神色:這東西也想在報紙上發表?
“正夫兄大才,文筆才情俱佳,那是不必說了的,只是如今最受歡迎的卻是時論雜評,不是這傳奇志異。以正夫兄之能,何不提筆寫些尖銳辛辣的時論雜評,比如現今最熱的勛議團制,何愁不能發表?寫時評雜文,運氣好還可得個‘大家’、‘教授’的敬稱,名財兩得,豈不快哉?便是要寫傳奇志異,正夫兄也該寫些才子佳人之類的,那才子定要秀氣斯文,最好還要文弱,那佳人定是富家獨女,或者官宦千金,才子一人為好,佳人數量不拘,再添上些艷詞春事,何愁看官不趨之若騖?其次正夫兄也可以寫那神怪妖魔,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如那《唐三藏取經評話》一般,自然,這里頭少不得有女妖女魔之類的,且都是風流多情。再不濟正夫兄去寫野史傳奇,三國的隋唐的,爭霸奪權奇謀詭計,盡皆大有可為——偏偏正夫兄要寫我大宋現實之事!寫現實之事也罷了,正夫兄放不下文人的迂氣,偏偏還想添些微言大義,你說你寫些紡織女工有何用,莫非那些紡織女工還會掏錢買這報紙看你的文么?”
那主筆這一串子的話語,說得張端義頭越垂越低,最后灰心喪氣地跑了回來。
主筆說的他都明白,事實上,還有比那主筆說得更為尖刻的,張端義聽別人說過。比如說文字粗俗毫無風雅:這部書稿中,他用的盡數是口語、俚語,坊肆之間大伙都用著,可寫成文稿便有些怪異,既不是六朝之艷麗浮華,又不是韓愈所倡的古文質樸。再比如說是悲劇性結局:在他的書稿之中,那三位紡織女工,一個因為勞累過度病死,一個被父兄逼迫不得嫁與中意的兒郎,須得將自己所有收入都用來補貼兄長,最后一個則遇人不淑,為負心人賣入勾欄,毅然自盡。
這些都是不討喜的,報紙的讀者不愛看。張端義多方努力,卻仍然無處發表。
“唉,罷罷罷,今后不再言寫之一字。”他心中惱怒,便要將那書稿扔進灶堂之中。
“你這老鬼,兩年心血便這樣扔了?”老妻從他手中將書稿搶了來,看他這模樣,終究是心懷不忍:“你且等等!”
片刻之后,老妻自房中出來,掏出個小布包兒,布包里包著一小疊紙鈔,老妻將之攥得緊緊的,攤到他的面前:“拿著!”
“怎么?”張端義看著這些零零散散的紙鈔,老妻將一文錢都看得斗大,平日里省吃儉用,存些這些零散的紙鈔也不容易——銀行中存的不算,那可是要防老的。這一疊子,少說也有三十來貫,張端義懷疑這些年存下的余錢都在此了。
“明日里,你買上車票去臨安吧,我知道,咱們這去臨安火車車票價錢是一人十二貫,剩余的便是你在臨安的開支,蘇州這小地方,無人能懂你,無人看得中你這書,我就不信臨安還無人懂你!”老妻咬著牙,目光盯著自己手中的錢鈔,明顯露出不舍:“臨安那是天子腳下,文風最盛之地,報紙有的是,便沒有一家能看中你的?”
“這…這…”張端義怦然心動。
“我將你書上寫的事情說與織廠的小娘媳婦兒聽,沒有人聽得不哭的,哼,那些主筆懂些什么,他們有什么資格教訓我家官人如何寫文?”老妻又說了一句,卻被張端義一把抓住手,她嚇了一大跳,老臉上不禁飛起紅丹:“老鬼,你做什么,這光天化日之下!”
注1:張端義生卒年歲無考,不過他在端平年間(1235)應詔三次上書,那么這個時候應該是壯年。又:一說1179至1248年前后在世。文中他閑居蘇州,未必為史實,方家勿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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