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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九、汴梁暮春春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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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九章汴梁暮春春如歌  “我昔從戎清渭側,散關嵯峨下臨賊,鐵衣上馬蹴堅冰,有時三日不火食,山蕎畬粟雜沙磣,黑黍黃穈如土色,飛霜掠面寒壓指,一寸赤心惟報國。”

  中華兒女的智慧與堅忍是舉世無雙的,雖然兩年多以前,蒙胡對中原擄掠所造成的創傷尚在,但是僅僅兩年時間過去,汴梁城便又恢復了生機勃勃的情形,甚至比二年多前更為繁華。

  時值炎黃六年暮春,汴河兩岸綠柳婆娑,群英會酒樓便在這一片綠蔭之中。前金與宋破盟之后,曾沒收了群英會酒樓,蒙元退出汴梁時又曾放了一把火,將原先的汴河碼頭附近燒成一片白地。大宋光復汴梁后,立刻抽巨資重建汴河碼頭,不僅拓寬河道,而且將碼頭附近布置得美侖美煥。與此同時,群英會酒樓開始重建,錢鈔流水般地花銷出去,幾乎占得了小半條街面,在酒樓之外又如同臨安的賓館一般做了大量綠化美觀,兩年多時間過去,當初遷來的柳樹早已種活,在這暮春時節里為汴梁平添幾分景致,“群英春色”也成了汴梁新八景之一。

  在樓頭高吟陸放翁詩的,乃是一個五十左右的男子,他穿著是普通儒服,結著幞頭,不象是如今汴梁最流行的那種仿近衛軍服飾。他面色白皙,身體微胖,有一雙明亮的眼,神情和藹,沒有什么威儀,但又讓人不敢在他面前無禮。

  “真公,多謝了。”

  坐在那五十左右男子面前的也是個五十出頭的男子,衣服質樸無華,面上神情甚為恍惚,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

  “陸兄何必多禮,能成全放翁先生遺愿,也算是真某替朱晦庵補一缺憾。”

  真公自然是真德秀,被他稱為陸兄的乃陸子聿,陸游幼子。陸游一心匡復中原,與勵志北伐的權相韓侂胄結好,而韓侂胄又最看朱熹不順眼,所以當初朱熹曾經半是嫉妒半是感慨地說陸游“其能太高,跡太近,恐為有力者所牽挽,不得全其晚節”。真德秀為朱熹再傳弟子,雖然這幾年他已經自成一家,被那些以朱門正宗的人斥責為離經叛道,但對于朱熹的尊重敬仰,卻從未改變過。

  “先父仙去時有言,‘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望告乃翁’,乃先父平生之愿也。此愿既遂,身后褒貶,不值一提了。”陸子聿微微一笑:“真公,晦庵之事,休要再提了。”

  “呵呵,倒是真某放不開…”真德秀笑了笑,為陸子聿倒上一杯酒,然后道:“陸兄請飲上一杯,這是用玉米釀的酒,天子賜名為金玉液的,雖然四處都有賣,可是只有這群英會賣的最為正宗。”

  二人相視一笑,舉杯共飲,方放杯子,突然聽得樓外人聲鼎沸,陸子聿伸了頭向外一望,卻看見自一艘蒸汽輪船上下了許多客人來。

  這些人自遠處來到汴梁,大多都是為了生意,故此抵岸之后,紛紛四散,尋館驛住宿的尋館驛,投親靠友的忙著與三輪車夫談價錢,當然也有人向這群英會走來。真德秀眼睛看到走進群英會的一群人時愣了愣,那群人中有男有女,但當中的男子真德秀認識,便是在徐州曾接待過他的趙子曰。

  炎黃四年光復汴梁之時,汴梁城中百姓不是逃出城外躲避兵災,便是被蒙胡所擄,大將孟珙于潼關截住蒙胡,血戰了一日一夜,才遲滯住蒙胡北歸,逼使蒙胡不得不改道河東,金將完顏陳和尚與之在平陽激戰,有“飛將”之稱的近衛軍龍騎兵首領王啟年三日夜間突擊五百里,在完顏陳和尚兵敗之前趕到,大敗蒙胡,將他們劫走的中原百姓盡數奪回。如今汴梁的居民,便是當時解救的百姓與遷回的市民,人口有八十余萬。這許多人聚居在汴梁周圍,柴米油鹽每日里消耗就不是一個小數目,故此運河上船只在戰后立刻又多了起來。陸子聿自己便是乘著一艘蒸汽船來得汴梁,看著那熟悉的旅人登岸情景,他不禁感慨地嘆道:“若是家父尚在,哪怕是背著,我也要將他背到這汴梁來,有這汽輪,自臨安來汴梁也不過是七日行程…”

  “七日長久,當今官家說,只爭朝夕。”真德秀收回目光,心里將趙子曰來的事情放著,嘴上卻半認真半玩笑地道:“陸兄,回臨安的時候,真某建議你乘火車去。”

  “鐵路就修到汴梁了?”陸子聿驚奇地道。

  “哪得這般快,二月才定的線路,三月開工筑路基,到現在才將將半個月時間。”真德秀啞然道:“你乘船去徐州,在徐州上岸轉火車,時間少說省了一半。不過,若以真某之意,你便在汴梁助我一臂之力,待汴梁火車通車之后再回臨安也成。”

  聽得他拐彎抹角地邀請自己出仕,陸子聿搖了搖頭,正容道:“真公好意,陸某心領,非是陸某不識抬舉,實是老病衰朽不堪為用。”

  在恢復中原之后,原先用來防備金國的兩淮軍區、荊襄軍區和徐州軍團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故此大宋朝堂對之進行了調整,原有官員也各有調任。新設長安軍區、河東軍區、河北軍區三處軍區,長安軍區又被稱為西北軍區,駐地在長安,趙葵為都督軍事使,負責對西夏與蒙胡窩闊臺汗國的防守征戰事宜,孟珙、余玠為其副,各司一方;河東軍區駐地在大同,李鄴為都督軍事使,秦大石為其副;河北軍區駐地在保州,彭義斌為都督軍事使,李云睿為其副。河東、河北兩軍區一方面要守住大同這個草原民族南下的要道,另一方面要與蒙元在燕京的史天澤、嚴實、劉黑馬二十萬大軍相對峙。

  為與新形勢相應,朝堂還改革了地方行政體制,光復的中原故地,全部廢路而設行尚書省,簡稱為行省。共設有河北、河東、京東、京西、陜西、甘肅六個行省與汴梁一個直轄市,各行省都擇傾向于革新的地方官員為行政主官,象真德秀,便被免去了軍中職務,改任汴梁市長。

  汴梁所轄范圍比原先的京畿路還要大一些,故此雖然只是一市,市長地位卻甚為崇高,相當于六部尚書品秩。

  “汴梁雖只是一市,轄地卻輻射中原,天子選真公為汴梁之長,果得其人也。”

  陸子聿這話并不是在拍真德秀馬屁,確實是發自內心,最初時得到真德秀的邀請,讓他來汴梁祭拜其父陸游,他還是有些不安,雖然在報紙上看到說汴梁的建設很快,但他還是以為,汴梁歷經戰火,應該是一個破敗的城市。如今這繁華和平的景象,便是比不上張擇端在《清明上河圖》中所繪的熱鬧,也不亞于徐州這樣新崛起的工業城市了。

  “陸兄謬贊,汴梁有此局面,原因有四,一為天子之寬和,天子愛惜民力,輕徭薄賦;二來舉國之財力建之,魏華父前些時日還來信與我抱怨,說是汴梁一地每年預算,便超過兩省之地;三為百姓踴躍,你未曾見過當初拓河修路的情形,數千面彩旗招展,近十萬人輪流上陣;其四則是真某有個好助手…”

  “哦,不知真公這助手為何許人也?”陸子聿好奇地問道。

  “此人姓謝名岳,原為臨安太學生領袖,當初聚眾驅史的便有他。”真德秀笑道:“天子親政之后,將他遣往流求,他不負天子之望,在流求學習智學之術,五年有成,真某弟子與其交厚,便寫信請他來助真某。”

  真德秀這里隱隱有為謝岳邀名之意,事實上,謝岳比較會來事,他在流求頗結交了不少學子,回中原之時,呼朋引伴地帶了三十余人來,這使得真德秀幕僚中一改以往總是些理學人士聚集的情形,務實創新的新鮮血液完全取代了那些因循守舊的頑固份子。這兩年來,謝岳還在不斷為真德秀招徠人才,弄得負責中等學堂畢業生分配的司馬重向趙與莒抱怨說,謝岳在挖他的“墻角”。

  對此趙與莒是一笑置之的,他是整個大宋的天子,而不僅僅是流求的天子,無論那些中等學堂畢業生是在流求還是在中原效力,只要是在為大宋效力,那么他就毫無異議。

  兩人又聊了會兒當時政局,無論是真德秀還是陸子聿,對當今時局都是褒揚的多而批評的少。當二人興盡欲走的時候,突然又聽得外頭一陣喧鬧,二人伸出頭去,看得一群漢子在一個青年的帶領下正迅速向群英會大門行來。

  “今天說好了,我志旭揚請客,不過你們這些賊廝鳥的,莫要太狠,若是將我這個月的薪水吃盡了,到下個月發薪水之前,我便天天吃你們的!”

  志旭揚站在群英會的門口,轉過身對那些伴當們大聲喝道,伴當應聲起哄,一人損他道:“志小子,你薪水足夠在群英會擺上五桌十全席了,怎的還怕我們吃窮了你?小氣便是小氣,莫要裝出這般豪氣來吧!”

  “哼哼,你林十九不就是想要喝金玉液么,老子今日給你們要上五瓶,不將你們這些賊廝鳥盡數放倒,老子便不是姓志的!”

  時隔五年,志旭揚已不再是當初從汴梁逃走時的毛頭小子。他如今有十九,過了夏天便是二十歲了,一年前他自徐州初等學堂畢業,趙子曰想要替他安排一個職司,他拒絕了,卻跑到當時正在建設的金陵至徐州鐵道上求職,成了大宋鐵路局的一個鐵路建設者。因為在徐州初等學堂所學的東西正當用的緣故,他加入鐵路局后起點比一般人高,他也算努力爭氣,半年升一級半年升一級,如今已經是一個管事。為了壓服那些年紀比他大得多的工人,他留了淡淡的胡須,聲音也更為粗獷,說話時免不了帶著臟字。

  “好,你志小子舍得錢鈔,那么我林十九便舍得性命,醉死了也不尋你償命!”那林十九哈哈大笑起來,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

  志旭揚抬頭掃了掃周圍,正待再說話時,忽然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喚他:“志旭揚!”

  志旭揚抬起頭來,卻看到一張笑頰如花的俏臉。雖然有一年多未曾見面了,但這張少女的俏臉幾乎在每個夜晚都會陪伴他,故此,他根本不須太花時間便認出了她:“六娘!”

  樓上窗口的少女歡快地向志旭揚揮了揮手,回過頭去跟什么人說話,緊接著志旭揚便看到趙子曰從窗口伸出頭來,向他微微頷首。志旭揚心中一動,對眾人道:“你們先入席,我看到了一位長輩,先去拜見,片刻便回來!”

  原先與他嘻鬧成一團的鐵路局工人看了看樓上,那是雅座,便是在上面吃上最簡單的一桌,也要花銷掉他們大半月的薪水,故此都靜了下來。志旭揚也未想太多,快步向樓上走去,踏得一半又轉過臉來,對著呆呆望著他的伴當們喊道:“賊廝鳥的,你們這些潑皮還愣著做甚,快喚伙計點菜上酒,尋著桌子占好位,馬上人多起來,一張桌子都沒有了!”

  聽得他罵人,那些工人才又轟笑著應諾,然后找了兩張桌子坐了下來。志旭揚低低罵了聲,轉頭繼續要上樓時,卻看著六娘的笑臉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志旭揚,你說粗話,爹爹知曉了,又要罰你!”六娘趙若低低笑著道。

  志旭揚苦笑了一下,當初在徐州初等學堂時,無論是學堂的先生還是六娘的養父趙子曰,對他游蕩街頭養成的滿嘴粗話與偷摸習慣都是甚為不滿,為此他沒少吃過罰,畢業時終于完全改了過來。但到了鐵路局后,周圍都是粗爽的漢子,那小偷小摸的事情他自然不再做,可這滿嘴的粗話就難以避免了。

  “快隨我來見爹爹。”六娘拉著他的袖子向上奔,志旭揚跟著上了樓,來得趙子曰的包廂之中,向趙子曰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叔父何時來得汴梁,這年余來身體可好?”

  趙子曰在基隆管礦山時得了哮喘的病癥,雖然很輕微,但發作時仍然甚是痛苦,志旭揚始終記得此事,故此向趙子曰問道。

  “尚好,我聽說你在鐵路局做得不錯,如今已是一個管事了?”趙子曰面上沒有多少表情,對于志旭揚的問候也只是以二字回應。

  “是。”志旭揚每次與他在一起時,總覺得有種壓力,故此垂著手畢恭畢敬地回答。

  “當初我說了替你安排一個職司,你就是不同意,偏偏要去鐵路局…”趙子曰哼了聲:“升到管事便是你的極限了,再向上要當總管的話,除非你能中等學堂畢業,否則至少要熬上個七八年…若是聽了我的,我替你尋個出身,再過兩年便能到總管之類的職階!”

  趙子曰始終記得當初自己是如何被天子從奴仆之中簡拔出來的,他對于拔掖那些出身卑微的人情有獨衷,對志旭揚也是如此。

  志旭揚只是一笑,他看了六娘一眼,靜靜等著趙子曰的吩咐。六年聽得趙子曰不停地說道志旭揚,忙上去抱著趙子曰的胳膊,扭來扭去地道:“爹爹,爹爹,一年多沒見了旭揚,你怎么只知道教訓人啊!”

  趙子曰目光盯著六娘時滿是慈愛,與盯著志旭揚的嚴厲完全不同,被她撒嬌弄得沒了脾氣,只得道:“好吧好吧,讓伙計給旭揚加個位置。”

  志旭揚聞得此言,恭恭敬敬地道:“叔父,小人請了伴當在此飲酒,就不在此打擾叔父了。”

  趙子曰一揚眉,目光冷冷盯著志旭揚,志旭揚垂著眼不與他目光相對,好一會兒,趙子曰慢慢地說道:“那好,你請自便吧。”

  注1:陸游有七子,幼子子聿,生平未能考之,《陸游年譜》一書,未曾在書店見之。記憶中陸游是西元一一九九年寫《冬夜讀書示子聿》一詩,故此在下猜想子聿此時五十余歲年紀。若有誤,請看官指出,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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