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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金銀過市何招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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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四章金銀過市何招遙  大宋寶慶元年八月二日,金秋來臨,有那性子急切的桂花,早忍耐不住探出頭來,將芬芳氣息撒遍臨安城的大街小巷。

  往常這時分,應是人潮如織的,可今日各條巷子卻都空了,大半個城市的人,都到了碼頭一帶,因為今天,是流求之主、當今天子賢妃楊氏抵京的日子。

  蘇穗接到消息,趕早便梳妝打扮好,在對著港口的樓上定了雅間,倚窗翹望,等待那位傳說中的楊妃。如果她猜想得不錯,那位楊妃應該是她的一個熟人。

  鄧若水則在人群這中,臨安府的差役、侍衛司的侍衛,還有禁軍早就清了道路,御街經過灑洗之后,倒沒有往日的零亂骯臟。已近中秋,天氣漸漸涼了下來,可是因為人潮涌動的原故,他還是擠出了一身汗。

  “你們小心了,若是有事,立即來報,不得出現絲毫差池。”

  霍重城在一間屋子里,沉聲對著面前的人群吩咐,這些人是臨安城的城狐社鼠,霍重城原先就因豪爽而與他們有結交,如今更是意氣風發,將這些原本雞鳴狗盜之徒指使得團團轉。但這樣做并不遭至這些卑微之人反感,相反,他們還只怕霍重城不在用他們,因為現在他們算是拐彎抹角地替當今官家做事,每月還可以從霍重城處結得不菲的賞錢。

  吩咐完之后,霍重城推開門,向樓上望了一眼,對著那邊的窗子揮了揮手,他知道蘇穗在那里,但今日卻沒有時間去與她相會。

  “待得此次事畢,還得去請阿莒——官家替我想想法子,或者干脆便是請他發一道旨意,讓阿穗嫁與我。”霍重城咧開嘴笑了笑:“官家年紀較我要小,都已是成親了,我再不成親,只怕要遭人笑話。”

  “都道行在繁華地,果然如此,竟然有這許多人物。”一個自鄉下來此游歷的士子拼命扇動著倭扇,笑逐顏開地與同伴道:“所謂來得早不若來得巧,咱們此次,雖未趕上官家清除史黨的大熱鬧,卻見著迎娶賢妃的大排場,著實運氣,著實運氣!”

  “陳易生,休要妄語,官家大喜之事,豈容得你信口開河!”他同伴喝道。

  “原本如此,也就你李子玉不解風情。”那被稱為陳易生的笑道:“我陳安平若象你李子玉一般整日介板著臉,便不是我了。”

  那李子玉哼了聲,正欲反駁時,忽然聽得“轟”一聲響,人聲原本就響,在這一刻竟然有如雷鳴。他們兩人站在一處,卻也聽不到相互聲音,許久之后,那聲音也不曾消褪,反倒是越來越靠近來。

  接著,他們看到讓他們目瞪口呆的一幕。

  二十輛大車——那種四輪的、可以載重的大車,每輛都由四匹馬拉著,從他們面前經過。這不足為奇,奇的是車子敞開了來,上面放置的物品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堆得有如小輛一般的銅錠。

  這幾乎就是二十座銅山自眾人面前經過,而且在銅山之后,又是十座銀山、五座金山。

  三十五車的銅錠、銀錠、金錠,在數千殿前司、侍衛司與四百名流求護衛隊員的保護下,堂而皇之地自臨安人面前經過。在多年之后,臨安老人猶然記著這一幕,極是唏噓地對子孫后輩提起。

  三十五輛大車之后,又是兩輛大車,只是這車上載著的卻不是金銀銅錠,而是人。每車上都站著六人,他們彎腰自車中抓起一把流求銅元,將之向兩側撒去。

  酒樓上的蘇穗咦了一聲,這般子暴發行徑,卻不是當今官家與自己認識的那位楊家姐姐的風格。雖然底下百姓紛紛爭搶撒出來的銅元,蘇穗卻皺起眉來苦苦思索。

  “毫無體統,毫無體統!”

  另一處雅間中,真德秀也見著這一幕,他憤怒地直跺腳,然后沖著程珌吼道:“程懷古,你是禮部尚書,便由著這位賢妃胡鬧不成?”

  他們這些重臣,天子納賢妃,原本應見禮的,只是因為心中不喜,個個都請了病假,卻跑到這樓上看起熱鬧來。

  “官家說了,賢妃乃是他的愛妃,便是領兵上陣也未嘗不可,何況如此?”程珌冷笑了一聲:“真景希,你又不是不知,此事豈容你我置喙?若是你瞧著不順眼,自家上折子去諫便是!”

  “我自會去諫!”真德秀憤怒地哼了一聲。

  嚴格來說,真德秀不是奸邪,更不是無能之輩,只不過他太過道學,對于推廣理學又過于熱衷,這令趙與莒非常不悅。他對理學的反感,特別是將儒學教條化傾向的反感,幾乎同他對后世的宗教原教旨主義者相同。但真德秀此人又不可輕易縱之于鄉野,他名聲太大,若是由他回去,免不了有朝廷失人之譏。

  “真景希,稍安勿躁。”岳珂淡淡地說道,他不喜歡朱熹,因此也不喜歡真德秀:“史賊權傾朝野之時,你我皆是束手無策,非圣天子無以成事。當今官家年紀雖輕,所謀卻遠,如此大張旗鼓,安知不是另有深意?”

  “岳肅之所言極是。”魏了翁這次站在岳珂這一邊,他一邊點頭一邊沉思,片刻之后面露喜色:“我曉得了!”

  “下官也曉得了。”另一人也道,卻是喬行簡,他如今為國子司業兼國史院編修、實錄院檢討,只論司職,原是不可在此的,但他向來與葛洪等人友善,也躋身于重臣之列。

  “卻是為何?”不知何人問道。

  “楮幣。”魏了翁與喬行簡異口同聲,然后群臣皆是恍然大悟。

  天子在國是詔書中有極重要一條,那便是穩定楮幣,但是要穩定楮幣,朝廷就必須拿出足夠多的銅錢來,可是如今整個大宋都是錢荒,便是朝廷,一時間也拿不出這許多銅錢。便是拿得出,也不可能盡數投入市上,否則必為那些不法奸商換去,私自鑄為銅器,再高價出售。

  如今來自流求的賢妃嫁妝之中,便有這計多銅錠,還有那大量的銀、金,若是鑄成銅錢,至少可解燃眉之急之了。

  “魏華父,這可是官家為你解憂了。”岳珂笑道。

  “是,是!”魏了翁滿臉喜色,便是真德秀,原本緊繃的臉也松了下來:“若是如此,官家倒是別有衷腸。”

  他們議論了幾句,都回避了開始對天子的指責,只是開始盤算這些錢又可以為朝廷做些什么事情。

  在那一連串的寶車經過之后,又是十八抬的禮擔,每一抬之上,都是各種稀奇物什,象是九尺高的紅珊瑚之類。在大宋,這是稀罕物什,極為珍貴的,但在中山、北山、南山,這種東西雖然也少,卻不難得。

  十八抬之后又是六輛馬車,只不過這些車都是兩匹馬拉的了。第一輛馬車中,有人掀起簾子一角,悄悄向外觀望,然后笑著道:“伯涵,若是這些百姓知曉,那些金山銀山銅山,只是外表光鮮,里邊其實是空的,不知會不會把咱們給活活吃掉。”

  “這還不都是你李景文想出的花招來。”陳子誠哼了一聲道。

  “哈哈…”李云睿壓低了聲音笑了起來:“不過是做個幌子,讓大宋百姓知曉,官家并不缺銅,何必將咱們的真金白銀拿出來!我敢說經過今日,用不著一個月,整個大宋都知道流求有的是金銀銅了,再配以咱們撒出去的銅元,以金元券替代楮幣,便可緩緩施行——說起來這不是你陳伯涵的主意么,怎么成了我李景文的花招了?”

  “我卻沒有說要弄虛作假,若不是不方便運送,我恨不得將流求金庫中積儲的金銀銅運一半來!”陳子誠也笑了。

  除去金銀銅錠之外,流求護衛隊的衣著也頗讓臨安百姓關注。這種類似于后世軍服的服飾,不僅挺直利落,而且極為美觀,加上寬皮帶、牛皮靴,雖然流求護衛隊不曾著鐵甲,卻也顯得英姿勃勃。宋人原本便極包容,只道這是異域風情,故此不以為意,反倒有些年輕的浮浪子弟,尋思著也弄上一套這般衣裳,穿起來威風威風。

  在李云睿等人的車之后,卻是幾只駝著寶箱的駝獸,這獸極古怪,似羊似駝又非羊非駝,面部看上去卻是一個活脫脫的“囧”字。宋人見了無不絕倒,便是魏了翁、真德秀自詡飽學,卻也不知此獸為何。

  “此獸莫非為流求特產,故此我大宋不曾見過?”岳珂奇道。

  “可惜泉州市舶使趙汝適不在此處,他見聞廣博,當知此物。”葛洪道。

  “下官在泉州時,也不曾聽說過此物…只是隱約聽人提起海外有獸,名曰臥槽泥馬,莫非便是此物?”真德秀凝神苦思,半晌后搖了搖頭:“不知,實是不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聽他掉起書袋,眾人都是轉頭不顧。忽的聽得人群中又是一陣響,接著,終于看到一頂轎子,為十六人所抬,在數十人簇擁之下,自碼頭而來。那轎中坐的,想來便是所謂的賢妃了。

  原本皇妃出巡,或者天子娶親,沿街百姓應當焚香頂爐跪拜于地的。只是這朝中百官,對趙與莒非要娶楊妙真為賢妃極是不滿,故此無重臣操辦此事,而流求來人中,耶律楚材正忙著做一件極重要的事情,陳昭華忙著與真德秀互噴,其余人等都是不知這禮儀的,總攬全局的又是方有財這個好生事者,才會將好端端的天子納妃,變成一場鬧劇般。

  但便是在這場鬧劇里,流求有的是金銀與銅的消息,與報道此次盛況的《大宋時代周刊》一起,迅速傳遍天下。甚至連遠在開封的金國,很長一段時間內,談論的焦點也是有關流求的金山、銀山與銅山。

  這不僅增強了大宋百姓對楮鈔保值的信心,連帶著還產生了另一個后果,便是一些膽大之人,便想著去流求尋找金山銀山。每月都有人乘船偷偷上流求,結果自然是給流求送來一些勞動力——依著天子詔令,流求為“特區”,同比羈絆諸路,非流求本路百姓,不得隨意入流求,凡入流求者,須受流求法規約束。

  更多的是聚攏在與流求通商的慶元、泉州和廣州三地,流求在這三地都設有代辦公署,意欲遷往流求者,須得持蓋著原籍所在官府符印的文書,方由流求代辦公署組織統一運往流求。實際上很多人都沒有文書,但也這樣渾了上島,只不過上島之后,他們才意識到,并非因為他們聰明,而是公署代辦有意縱容。

  在楊妙真的大轎之后,又是一抬抬的貴重物品,都是流求特產,前后數來,足有一百二十八抬之多。

  眼見著這些人自視線中消失,魏了翁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便要出去:“我要去見官家。”

  眾人都知道他是為那些金銀銅錠而坐立不安,都笑了起來。倒是岳珂道:“華父兄,天子與賢妃,只怕有些年未曾見面了,你這般跑去,未免太煞風景!”

  “國家大事,豈能因與婦人女子相會而耽擱?”真德秀肅然道:“華父兄,下官陪你前去。”

  原本聽了岳珂之語后,魏了翁有幾分遲疑的,但被真德秀一說,便不好再退:“如此你我便先行一步。”

  他二人也不理會其余人等,就如此離了雅間。岳琦與喬行簡對望了一眼,喬行簡略一遲疑,然后拱手道:“下官也去,先告辭了。”

  他們下樓之時,那頂十六人抬的轎子中,楊妙真卻在全身發顫。

  終于要見著了,就象那個男人在那個夜晚里說的那般,大紅的轎子,吹吹打打迎接她。她雖是坐在這轎中,卻也聽得所到之處,都是爆仗響鎖吶齊鳴。

  轎子之中,她面紅似火。

  “有幾年未曾見了?是三年,還是五年?”她在心中想。

  無論是三年,還是五年,都有很長時間未曾見面,當初分開時,他身高才堪堪與自家相齊,而今…聽得韓平等人說,他已經要比自己高半個頭了。

  一股莫明其妙的情感,讓楊妙真又覺得有些愁苦。這么長時間不曾見過,在她記憶之中的趙與莒,仍是數年之前的那個半大的少年,而不是如今那位高居九五至尊位置的天子。當初他面冷心熱,曉得給自家準備一些女子使用之物,曉得照顧人,是知冷知熱的知心人兒。可如今呢,他是否一如既往?

  當了天子,自然少不得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還要再加后宮佳麗三千人…聽聞他給自己一個什么賢妃,莫非就是他后宮之中養著的無數女人中一個?

  “才不要這般,若是如此,還不如我回流求去!或者將那些后宮中的狐媚子一槍一個盡數刺死——阿妤姐除外,她比我認識他還要早些!”

  輕輕咬著唇,楊妙真習慣性地去摸自己的銀槍,但手伸出旋即想到,自己坐在出嫁的轎子當中,那銀槍不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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