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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晦庵不知知尼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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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二章晦庵不知知尼庵  大宋寶慶元年五月,原京湖制置使趙方之子趙范被任命為揚州知府,他的弟弟現任廬州通判的趙葵被拔擢為權淮東制置使。曾在兩次金軍南侵之時表現殊眾的杜杲,被越級拔擢為權知濠州。而鎮江知府、曾經是史黨一員的趙善湘,則被任為權淮西制置使。

  這一連串的提拔任命,朝野內外都是驚訝不已。

  李全兵犯揚州,趙范、趙葵名將之后,前去應敵,雖說資歷尚淺些,倒也無人質喙,杜杲在淮西制置使幕中時,頗有建樹,越級提拔,這倒無可非議,但趙善湘被拔擢為權淮西制置使,則頗讓人驚訝了。

  趙與莒有趙與莒的考量,李全得知史彌遠倒臺,以密詔討史黨為名誅殺許國,消失傳于各處,地方上原被趙與莒“余黨不究”的詔書安撫下來的史彌遠勢力,必不自安。或許李全正是想用這種手段,來擾亂大宋,以達到乘虛而入的目的。將既是史黨同時又是宗室的趙善湘升任為權淮西制置使,這不僅僅是對原史黨的一個安撫,同時也是對李全所謂“密旨”之事是一個無聲的否認。

  李全之所以會打著有密旨的幌子,恐怕其中頗有試探新自親政的天子手腕如何之意。若是趙與莒應對不當,他便會效法董卓,率軍入京,另立天子。相反,若是應對得當,則會偃旗息鼓,向朝廷索要錢糧地盤,然后等待下一次時機。

  這也是此前李全應付史彌遠獲取的心得,他知道朝廷對他這樣的歸將不放心,而且從許國處搜來的史彌遠密信,也有要圖謀他的內容。但他并不怕,在他想來,只要手中握著這數十萬軍民,朝廷便不得不安撫于他。

  可是這次他錯了,趙與莒根本不準備與他虛與委蛇,他對趙與莒,已經沒有任何作用,若是他能控制野心,或者將個人私欲用在經略金國、胡人上,趙與莒還可以暫時容忍他,但他卻做出如此之事。

  事實上,在原本的歷史中,李全發動楚州之變原因有三,一是自家野心膨脹,二是許國驕橫,企圖圖謀于他,三是許國克扣他的糧賞。而現在由于流求的支持,他在糧食上根本沒有問題,故此元月時許國克扣糧賞,他未曾兵變。如今他兵變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個人的野心。

  這一連串任命中,沒有任何對李全安撫的內容,當李全派在臨安的眼線將消息傳回去時,李全勃然大怒。

  “天子年幼,怎知軍國大事,此必宣繒、薛極之流指使。本總管意欲提兵南下,誅奸佞,清君側。”他斷然對部將道。

  在李全考慮之中,他手握百戰之兵,楚州一戰,淮東十二萬宋軍潰散,攻克揚州之后,江北再無可抵擋他的力量。另外,他的水師也可以順海南下,奪取長江天險,到那時臨安便是熟透了的果子,只待他去伸手摘取。至于其余各處軍州,離著臨安較遠,根本救援不急,那時他再行廢立,扶個傀儡出來,便可從偏于一隅的總管,成為入主中樞的權臣。

  不知為何,他又想起楊妙真來,這些年流求與他往來密切,雖然中間也有過波折,但雙方并未撕破臉。他每隔兩三個月,便可以得到侄子李銳寄來的信件,信上只是問安,對于流求情形,幾乎只字未提。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李全也從李銳信中發現了一些東西,比如說流求紀律極強,有什么“保密原則”。又比如說李銳信中文字越發的自信、獨立了,最初時還有學好本領,回去為叔父效力之語,但這三四年來,其中不但不再有這般字句,反而多是勸告李全,應安撫黎庶善待百姓,推廣教化以正夏夷。總之一大堆讓李全看得并不開心的東西,他也曾回信訓斥,每一訓斥,李銳再回信便會晚上一段時間。

  因為自家基業越來越大、實力越來越強的緣故,李全幾次考慮要將李銳接回來,在給李銳的信中,也多次提及,但李銳回信卻很是斬釘截鐵,說是未建功業,無面目見叔父。這讓李全也有些好奇,那流求不過是海外一大島,能有什么功業可建!

  他懷疑乃是流求扣留了李銳為人質,只不過想想又覺不對,李銳是他親侄不假,卻不是他親子。自他位高權重以來,妻妾討了十個八個,如今早已是兒女環繞,這個侄子,已不是很放在心上。若不是念及與大哥的兄弟情誼,只怕連信件都會中斷了。

  然而,就在李全增兵南下之時,令他意思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五月底,忠義軍統制彭義斌也揮師南下,名義上增援于他,實際上卻乘機奪了李全以為基業的青州,李全大怒。回兵與彭義斌交戰,卻被彭義斌大破,部屬大半投降,李全只得退往楚州,與劉慶福合兵。

  寶慶元年七月底,彭義斌、趙善湘、趙葵合兵攻楚州,李全被再次擊敗,只得棄城北走,所部大多投降,他只帶著親信數十人,晝伏夜出,北投胡人。曾經橫行京東一時的李全,逃命時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直到抵達河北境來,他才想明白自家敗在何處。

  按下李全不表,且說一干太學生,他們隨韓平一起,乘著流求使船,在大宋寶慶元年五月十二日抵達淡水,甫一臨港,便看到讓他們吃驚的一幕。

  兩百余名不超過十五歲的少年,在口令指揮之下,以整齊的步子,正向碼頭行來。這些少年服飾與大宋不同,上身都是緊身窄袖豎領排扣,胸前兩腰共有四個口袋,下身則是直桶一般。全身衣衫都是那些墨色,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顯得棱角分明,眾太學一看上去,便覺得英武迫人。他們扎著發髻,但是明顯發髻顯得有些短,顯然經常清理,目光一個個都炯炯有神筆直向前的。

  虞玄一見著這些少年,眼睛立刻紅了。

  除了這些少年之外,還有十余個大人,也全是一般的服飾,背后肅立,昂首挺胸。與少年不同,這些人腰間都扎著寬牛皮帶,腳下穿著牛皮靴,在船頭望向他們時,謝岳發覺其中竟無一人搖頭接耳的。

  “終和兄,這些人是…”李仕民悄悄向韓平問道。

  “這些少年是淡水初等學堂學生,定是得到我們來的消息,前來歡迎的了。”韓平也是一臉肅然:“大人是我們的學兄…他們與虞元一都是一期的。”

  這一路上,眾太學生也漸漸知曉,原來虞玄與官家有舊,是指他曾在官家微時開辦的義學就學過。聽得此語,他們又是一驚,虞玄善與人相處,無論何種性格者,與他交往都有如沐春風之感,雖然經義之學不算深,但見聞廣博談吐不俗,向來為他們所敬重。他們只道天子微時家中辦的義學,出了一個虞玄便是極了不起的了,卻沒料想這里僅與虞玄同期之人,便有十余人之眾。

  迎接之人中,李一撾那在陽光下亮得晃眼的光頭尤其引人注目。

  當虞玄上岸之時,那十余個大人在李一撾帶領下都行了過來,然后猛然立正,虞玄也是挺胸正立,雙方一語不發,都行了個奇怪的禮。

  “虞元一,辛苦了!”李一撾開口笑道:“今日我將留在淡水的二期兄弟都召了來,姐妹們不好在碼頭迎你,不過也都到了議事廳。”

  李一撾是二期中最先入義學者,當初在郁樟山莊時被任命為二期班正,雖然在二期人中,他并不是如今地位最高者,但卻是最適合不過的召集人。虞玄聽得他的話語,再也忍不住,撲上去將他抱住:“李過之,你這賊廝,這些年竟然還沒被自家放的爆仗炸死!”

  “我李過之命大,自然無事!”李一撾哈哈大笑,摸著自己光頭,拍了拍虞玄肩膀:“好了,休做這般兒女之態,咱們大官人如今成了天子,你居功至偉,二期同窗,皆引以為豪!”

  “便是我們三期的,也都贊說虞元一不負主人之望,實為我輩楷模呢!”韓平在旁笑道。

  他們這番話讓李仕民、趙景云等人面面相覷,全不知所以然。虞玄抹了抹眼睛,然后哈哈笑道:“咱們以后再敘舊,先介紹這些賢士與諸位同窗,這三位是我在臨安結交的摯友,如今國子監諸生領袖。這位是李仕民,字之政,卻是極愛刨根問底的性子;這位是謝岳,字安仁,最是豪爽,只不過你們千萬莫借錢與他,每次都是他請客別人出錢的;這位是趙景云,字曼卿,性子剛直,若是在他面前做了不軌之事,便是天王老子也要罵上幾句!”

  眾人都是抱拳寒喧,卻沒有什么“久仰久仰”之類的虛套。虞玄又拉著李一撾等人道:“這位李一撾,字過之,來時船上跟你們說過,在耽羅島上大破高麗的便是他。這位秋爽,字風清,那些玉米土豆等物,便是他自東勝洲尋來的,這位…”

  他將人一一介紹過去,李仕民、趙景云與謝岳卻是有幾分慚愧,虞玄介紹的他的同窗,除了李一撾與秋爽外,其余人也各有成就,或者是處理一府民務,或者是獨當一面的大政。這些人年紀都不過是二十出頭,比起他們中最年輕的李仕民也要小些,這讓他們頗有些不自在。

  至于李一撾、秋爽,揚威于域外,縱橫于他國,更是讓他們難以企及的人物了。

  “我們這些人自小便跟在當今官家身邊,耳提面命之下,得有尺寸進益。諸位大才,入庠于太學,如今也算是天子門生,日后功業自不可限量。”虞玄極善揣摩人意的,故此勸慰道。

  對于這些太學生而言,淡水是個極新鮮的城市。他們原本以為這是化為之地,應該沒有什么規矩,卻不料流求規矩比他們去過的任何地方都要嚴格。甫一住下,先不是安排他們四處游歷,而是每人發了一本小冊子,專門講述流求各項注意事宜。因為來之前趙與莒便有交待,要他們注意入鄉隨俗,休要壞了天子門生和國子監的名頭,故此對學習這些注意事宜他們倒不覺得反感。

  只是這規矩也特多了些。

  比如說,行在大街之上,隨地吐痰與地小便,輕則服役三日,重則當眾鞭笞,這讓慣于口沫橫飛的太學諸生極是不適。

  他們不知道,雖然名義上流求獻土,但淡水等諸港的管制不但沒有放松,反而更加嚴厲了。來自大宋的船舶,依舊只允許靠港,卻不準水員上岸,各處值守的護衛隊,也都提高了警惕。他們這一行,算是史彌遠等之外,第二批登上流求的大宋人士,史彌遠等是不太可能回大宋了,可他們還是會回去。故此,那些小冊子,幾乎就是專門為他們所制定的。

  在學了一日注意事宜之后,他們首先參觀的是淡水的學堂。見著依后世教學體制安排的教學方式,都極是吃驚,當然,他們最為吃驚的還是淡水學童之多和待遇之厚。

  這已經是寶慶元年,距離趙與莒開拓淡水至今已經是十一年了。隨著工業發展,淡水聚集的人口越發地多,而大量的人口必然導致適齡學童的增加。如今淡水初等學堂有學生一萬二千余人,中等學堂有八百余人。初等學堂所有學生衣食盡數免費,看了他們穿的統一制服,嘗過他們所吃的飯菜之后,謝岳等不得不承認,便是大宋一般百姓人家,也沒有這般衣食。

  李仕民與趙景云只是贊嘆流求之主目光長遠仁德寬厚,謝岳卻覺得,這樣養出來的孩童,對于流求之主的忠誠,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了。

  不過,他們這些太學生對于初等學堂所授課程頗具微辭,因為直到現在,初等學堂教的依舊是識字算數,除此之外只增加了一門被稱為“德育”的課程。識字算是啟蒙,算數是為今后進入工場作坊做準備,而德育課程,則是遴選歷朝歷代勵志、忠義事跡,再加流求開拓與建設,特別是對比流求移民在來流求這前凄慘狀況與來流求之后幸福生活。

  “為何不以經書授之?”當見到中等學堂開設的格物、化學、生物三科之后,李仕民首先發難:“奇技淫巧之學,其有益人心哉?”

  “管仲云,倉廩實而知禮儀。若是空腹饑渴,豈有益人心哉?”一個看上去虎頭虎腦的中等學堂少年冷笑道:“格物、化學、生物,可以機械省民力,可以煉化致民富,可以生養實民倉,先生以奇技淫巧視之,豈不鄙乎?”

  李仕民給噎得好一會兒沒有說出話來,過了片刻,他也冷笑道:“不過詭辯耳,你可知致知窮理之道?可知真景希乎?可知朱晦庵乎?”

  “真景希我是不知,朱晦庵我也不知,只在道尼姑庵。”那少年毫不客氣地道。

  李仕民立刻為之大窘。

  注1:那少年其實絕對知道朱熹的,否則不會說尼姑庵了。朱熹與尼姑庵,有一段公案,說是朱熹見兩個尼姑年輕貌美,便誘之還俗為妾,并以風流自詡。后來政敵攻擊他的十大罪中,便有這一項,而朱熹在自辯中,竟然承認了這一項——后世道學典范,其人如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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