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其實并非是要讓大院的這一幫人個個怎樣怎樣,以至于最終人人成為武道大宗師。
那顯然是很不現實的事情。
體悟了“陰陽之道”之后,方天越來越深刻地理解了,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有其自身的慣性,你可以對其推動、拉扯、牽引,一定程度地改變其進程,但其“與身俱來”的一些東西,很難變更。
而其變更,需要漫長的時間,有的則更需要“世代以替”。
前世有話叫三代方能造就一個貴族,就是此理。
從一個土包子到貴族,就如同一個生物的蛻化,第一代,只能蛻去一半皮,有了貴族的資格和底氣,但還是草莽,第二代,可以蛻到小腿或者腳踝了,舉止、談吐都有了貴族的派頭,但還是不能講“舉手抬足”。
手可以舉,足不能抬,一抬,就露底了。
直到第三代,真正地蛻化徹底了,才可以非常肯定地說,“舉手抬足之間,盡是貴族風流。”
但其實,當真正的貴族養成時,那家業也就開始走下坡路甚至是走向末落了,不過這是題外話,與此處無關。
歐文安德森等這一班人,在他的牽引下,絕大多數人,注定了最終都只能是完成半蛻化,成為一個“類武者”,他們終身的成就,止步于六、七、八、九級。
無緣問鼎更高。
這是方天現在就可以看到的事。
所以對于楓林眾的修煉與發展,方天不會作太多勉強。
在發展過程中,有人會跟上,有人會勉強跟上,有人咬著牙跟上,有人掉隊。有人坦然地享受著“比周邊其他傭兵團高出一層”,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既自然,那就“順其自然”。
方天只會垂下一根繩子,提攜那可以提攜的,改變那愿意改變的,其它,就不會多管什么了。
再說了,坦然地享受著“比周邊其他傭兵團高出一層”,安居樂業著,其實也沒什么不好。世界繽紛。當允許眾生多彩。不同的道路,不同的選擇,自有不同的樂趣。——
誰規定,爬呀爬,最大限度地往上爬。那才是最好的人生?
就不許我爬到某個地方就停下來,開個小亭。賣賣涼茶?朝看風吹花作雨。暮觀眾生忙成團,然后扯起嗓子吆喝一聲,客官,歇歇腳,來個茶唄!
那也挺好的嘛!
真有朝一日賣茶賣倦了,還可以改賣煎餅果子。煎餅果子賣倦了,還可以再改賣茶葉蛋。等茶葉蛋也賣倦了,那就干脆把攤子一掀,管球的。重新加入攀登大軍中,繼續趕路!
有何不可?
有何不行?
所謂世事人生,人生世事,不過如此。
“本心七島”,早已見之。
社會由人組成,明白了人,也就明白了社會。而人,縱千變萬化,千思萬想,千種斑斕,萬般絢爛,卻也盡歸入這“本心七島”之中,無一遺漏。
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變幻是眾生。
我亦在其中。
我亦是其一。
一路走過,色彩繽紛,一路走過,風清云淡。
理罷楓林事,就是帶小loli在天上游玩了。
這是第二次了,所以也算熟門熟路。隨意捕捉一朵低層云,就足以遮掩兩人身形了。而此季節,炎陽在掛時分,幾千米的空中并不寒冷,反倒暖暖的。
然后照樣的,凝水成冰,以冰成堡。
大大的云朵上,是冰雪的城堡。冰雪的城堡上,是兩個人。
云朵在無規律的慢慢滑移著,城堡隨之,城堡上的人隨之。一個下午的時光,也就在這種滑移中,慢慢過去。其中,有笛聲吹過,有笑聲飄過,而具體種種,就不贅言了。
傍晚,方天作羹作菜,讓小loli及大院里的一眾小家伙又一次大飽口腹。
還特意給小琪琪加備了一份辣子魚片,讓她吃得爽,蹦得歡,也不知這小毛丫頭怎么就超喜歡上了辣的。
不過話說回來,前世的幾個嗜辣地區,不管是不怕辣的,還是辣不怕的,又或是怕不辣的,都是山環水繞之地,霧浸水侵,用“云蒸霞蔚”一詞,可以概稱之。
水氣重,潮氣大,這樣的地方,很容易培養出全民皆辣。
此世,此地,有著同樣的特點。
這么說來,火鍋,在這個地方應該也很有前途。
這一天,就這么過去。
夜晚,方天自是又進入修行的甚深境地。而當又一個晨曦到來,太陽慢慢升起時,方天便是準備著,造紙了。
其實換了前世其他的穿越者過來,十個里,至少有七八個,也是可以把紙這種東西給搗鼓出來的。
什么是紙?
隨便一棵樹,把樹皮剝下來,里面那白的部分,就是原始的紙了。
不過這樣的“紙”,易開裂,難折疊,厚薄亦難如人意,總而言之,就是使用起來,種種不方便。那怎么辦呢?——涼拌!
把這樹皮,扔到水里,攪拌!
不停地攪啊攪,拌啊拌,讓其分解。把水解后的碎絮撈出來,攤開,壓扁,曬干,就得到紙了,100%純正的紙,不打一點折扣的。
簡單不?
就這么簡單。
誰說不簡單的,拽衣領拖著連人帶衣一起扔到洗衣機,不,進化機里,加速進化個一百億年,再出來說話。
總之,所謂“造紙”,那基本的過程,也就是這樣了。
不過當然,在這個基本過程的從始至終,從前到后,有種種種種種種種講究。一點不講究,也可以,不過造出來的,只能是最劣最劣的紙。
要想把紙造得好一點。再好一點,再再好一點,再再再好一點…
注定需要一點點地講究起來。
把“造紙”過程的每一步,都講究著。
比如說,最開始的,造紙原材料的選擇。
樹皮嘛,這個大家都知道。
但是,哪種樹皮更好一點?楊樹皮還是柳樹皮?桑樹皮還是梓樹皮?又或者10%楊樹皮+20%柳樹皮+30%桑樹皮+40%梓樹皮的復合?
樹皮外面的黑質要不要去掉?最里面的白皮要不要去掉?
復合樹皮中,幾種樹皮的黑質是不是要全部去掉?
幾種樹皮組成的復合樹皮中,是不是可以加點草?加點竹葉?加點竹筒?甚至加點竹筍?
等等等等。
這就從簡單到不簡單了。復雜化了。
看,你頭大了吧?
不過卻正是“頭大之中見水平”,“頭大之中見高低”。
不說別的,就這一項,“造紙原材料的選擇”。就可以讓一個造紙的人,研究終生。
原材料選好了。然后。水解。
是采取捶打法還是攪拌法?
是采取自然腐蝕法還是加料腐蝕法?什么石灰水什么強酸弱酸統統上…
如此,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一個無盡廣闊的天地。
單純從理論來講,想要把紙造好,造得很好很好。無近接近“完美”的好,這個人,需要是一個植物學家,一個地質學家。一個材料學家,一個動力學家,一個化學家…
如此這般,近乎無限地“家”下去。
最后,得到這樣的結論,“想要把紙造好,這個人,最好是…”
“最好是創世神!”
因此,這般稍一闡述,就可以知道,在社會生產力極大的大發展之前,比如說前世的中國古代,縱然造紙業再發達,一個鎮都可以有十家百家一千家的造紙作坊,但是,限于生產力狀況,是不可能把造紙的每一個環節,都做到優良地步的。
更多的情況,是這家,在這個地方好一點。
那家,在那一步驟好一點。
在空間分布上,也即整個大江南北,不同的造紙作坊,水平參差不齊。
在時間分布上…
不要奇怪,在公元500年就有版本為5.0的造紙技術了,結果到了公元1000年或者1500年,這造紙技術居然不進反退,退化到了版本3.0甚至2.0、1.0。
因為,同樣是限于社會生產力狀況,這最高最好的造紙技術,無法保證世代相傳。
傳著傳著,就中斷了,是很自然的情況。
同理,在這種情況下,無數不同的造紙作坊,其對于造紙行業的鉆研,其研究成果,也無法形成累積、疊加的效果,每一世代,總是從零起步。
這個世界,武者又或魔法師的修煉,其實,也是一樣的情況。
再廣言之,一切世界,一切文明,在發展過程中,都需要經歷這樣的一個階段,那就是——
文明的發現與成果,總是局限于某個時間與空間的區域內,從生到滅,從滅到生,自生自滅著,無法形成漫長時間與空間尺度上的有效累積和疊加。
把這個過程簡化,就像是一個人玩游戲,每天總是要經歷上線下線,而一旦下線之后,一天的游戲數據,全部清零。
第二天,又要從零開始。
然后,一天又一天,無數次一如繼往地重復著“從零開始”…
不期然地,方天想起了前世古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觸怒眾神,被懲罰著將一塊巨石推上山頂。那巨石太大太重了,西西弗斯無法將其一個勁地推到山頂,總是推著推著,勁一泄,那石頭便又落回山底了。
(故事還有另一個說法,其性質一樣。)
然后,再推,再落…
永無休止。
那石頭,永遠到達不了山頂。
文明發展,總是要經歷這樣的一個階段,方天暫稱之為“零態文明”,或者說,“無累積文明”。
只有打破“無累積”,才能超脫文明的原始態。
不然,不論這文明發展到什么地步,多么華麗多么絢爛,一朝春去冬來,再春來的時候,一切,依然從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