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之時,曾經有一次,方天坐著冗長而緩慢的列車,前往南國。
就是那次旅程,讓他決定了,以后列車行來凡是超過二十四小時的行程,必須要坐灰機。——盡管他討厭灰機,盡管有一次,在他下灰機的第二天,那個他乘坐航線的小灰機,升空不久后便化作一團火花落墜。
超過二十四小時的不間斷旅程,真是一種遭罪。
而在那次不耐煩中,方天惟一的收獲,便是兩首歌。
列車在悠揚的樂曲聲中緩緩進站,下站,入住后,方天上網查了一下,發現那兩首列車上播放的,樂曲是葫蘆絲《云之南》,而歌曲則是《彩云之南》。
現在,這個世界,卡拉多山脈以南,真正的“彩云之南”所在,有兩個人,正在談論著關于他的事情。
一男子,名為洛克。
另一男子,則是洛克的老師,登入這個世界最高力量層次的圣域者之一。
“老師,‘一橋飛架南北’,這句話里的‘南北’有沒有什么特殊的意思?我是說,可不可以是‘一橋飛架東西’?”洛克問道。
“你的看法呢?”溫和男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首先反問道。
這也是許多時候,這個世界的老師與弟子之間相處的一種常規模式,身為師者,總是會想方設法從各方面地考校著弟子。考校的目的不是為了考校,而是為了讓弟子快速地成長。——
在老師的指導下成長。
因為在弟子回答之后,不論對錯,老師總是會有所反饋。
而那種反饋,不論是稱許還是批評,不論是長篇大論還是三言兩語,以至一言半語,更甚至于連一言半語都沒有,只是點頭和搖頭,都是無數苦逼修者如方天之流所無法獲得的。
在這樣的問答中,弟子的疏漏很容易發現,弟子的錯謬會得到調整,比之于那些散修,不知要少走多少彎路、節省多少時間!
“據以前的消息,方天閣下是從北地沿著卡拉多山脈向南而來,而卡拉多山脈正是跨越南北。弟子就在想,方天閣下講述到這里的時候,是否就是把卡拉多山脈代替了進去?如果卡拉多山脈是東西向的,或許故事里,這句話就變成‘一橋飛架東西’了。”洛克說道。
“洛克,你的意思也就是說,這里,‘南北’與‘東西’,是無所謂的?”溫和男子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道。
那一笑,真是溫和至極,也純凈至極。
洛克雖是見了很多遍了,但是仍然心神受著觸動。洛克也曾學過老師這樣的神態,但是多少次之后,他終于發現,老師這樣的神態,是學不來的。
只有走上去。
走到老師現在的這個層次上去。
到時,或許就能如老師這般淡然和煦了吧,嗯,只是或許。
“老師,弟子是這么認為的。”洛克說道,倒也并沒有什么忐忑。
這個話題,其實只是這一次談話的開端,對錯都不要緊。——老師其實向來就不在意什么對錯,而只要求他做到誠心誠意。
所謂誠心誠意,就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說。
不要怕淺薄。——所有有成就的修者,都是從坦然面對自己的淺薄中走過來的。最愚蠢的修者,就是藏淺隱薄,結果那淺薄,始終都是淺薄。
這還是在剛入門不久的時候,老師對他說過的話,洛克一直謹記。
“洛克,你抬起頭來,看天。”溫和男子淡然說道。
此時,天色是上午時分,而兩人此時所在,是一處曠野上,抬起頭來,便見朗日晴空,白云萬朵。這里,確實是一個云的國度,天上的云確實很多。
聽到老師這般說著,洛克就抬起頭來了。
但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看向什么。而廣闊無邊的天空之上,只有三種東西,一是藍天,一是白云,一是太陽。洛克的思慮,就在這三種東西中打轉,半晌后,隱隱似有所悟。
就在這里,溫和男子微笑著道:“洛克,看那太陽,它在向著哪里走?”
“向西!”被老師的這一句,徹底挑明了心中隱隱的觸動,洛克這一刻喜不自禁,像個孩子一般地大聲叫道。
“我明白了,老師!太陽每天從東到西,而就在這東西之間,是時間的流逝!是生命的流逝!那個幽冥河,就是歲月之河!所以在入夜之前,一定要上橋,不然就會老去,就會逝去!”
“河是東西的,橋當然應該就是南北的!所以,只能是‘一橋飛架南北’,而不是‘一橋飛架東西’!”發現了這里面的奧秘,洛克此時,真是無比的興堊奮,“老師,是這樣的嗎?”
“呵呵。”溫和男子未說對,也未說不對,只是又問道:“既然你說這‘幽冥河’,是歲月之河,那么那‘通天橋’,又該是什么橋?”
“當然是修行之橋!”這一次,洛克沒有任何遲疑地,肯定說道,“只有修行,才能跨越時間,就像老師您這樣。”
“修行,呵。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滔盡了,這千萬年多少英雄啊。”
溫和男子這一刻也是微微抬起頭來,望向遙遠天際,輕輕嘆息著,然后又對洛克道:“洛克,把卡巴斯基在那處秘境中看到的這句話,放在這里來看,是不是很有意思?”
洛克卻被老師的這句話,突然間給驚呆了。
“老師,您,您是說…”一時之間,洛克甚至不是很明確知道他在驚嘆著什么,只是感到,那個故事里,有什么東西,在讓他本能地驚嘆。
“幽冥河上通天橋,幾人走過幾人夭。這通天橋,卡巴斯基沒有走過,甚至,他都沒有踏上這橋。現在,他的兒子踏上橋了,這個龍傲天又能走多遠呢?”
“老師,您是說?”洛克又一次問道。
“我在想,這個龍傲天,在跳下橋后,是不是就會死了,和當初的卡巴斯基一樣。”溫和男子說道。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方天前世,華夏古代,蘇軾門生李之儀的這首詞,寫得實在是宛轉婉約,一往情深,如水流注。現在,把水換成山,在卡拉多山脈的另一端,幾個同是圣域層次的存在,已經結束了一次會談。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啊!”或許這個層次的人看到的東西許多時候會不謀而合,某位方天曾通過那把軒轅劍在意識中感受到的那位男子,此時,也是如此這般輕輕嘆息了一聲。
“你家那破小子,這回可是真正地攪得滿天云動啊,我老頭子都有點坐不住了,真是想把他一把抓過來,看看他腦子里還有些什么。不過,風小子啊,我說,你家那小子為什么會把他的那個地方取名叫炎黃城,這不是占我們的便宜么,怎么著也該叫流風城才對,要不叫刮風城大風城狂風城什么的也好啊!”
“怎么,火前輩,莫非你有意見?那將來…”
“小丫頭,老頭子不過隨便說說而已,別將來了,將來不讓老頭子登門?風小子都沒你這么狠啊!”
毛里球斯帝國,疆域已是廣大。
但若將之置諸整個大陸,也不過就是一朵流云般大小而已。此際,整個大陸之間,東西南北中,不知幾多這種層次的對話,在發生著。若方天知道,或許也會小小地榮幸一下?
當然,驚嚇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