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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你我皆凡人

  一句話,重點不是什么話,而是看那話由誰說。

  一句話,重點不是由誰說,而是看那人在什么場合說。

  此時,此地,還可以把這個句式再擴展一下——一句話,重點不是在什么場合說,而是在什么環境下說。

  現在,這是什么環境?

  數以萬計、十數萬計以至幾十萬計修者聚集在一起的環境;

  無數人的感應交錯疊加后形成一個天然元素封禁的環境;

  無數人的精神、心境乃至意識都在有意與無意中步入一個清肅凝定的環境。

  這是這個世界目前以來還似乎從未有過的環境,因為沒有人能把這么多的修者聚集到一起。這也是一個方天意識到其中某些玄妙但基本上也還無甚了解的環境。

  但他知道,可以初步利用這種環境來做些什么,而那,已經足夠了!

  “生死橋,生死橋,幾人走過路迢迢。”

  當方天的這句話經過故事之前的氣氛鋪墊,而在這千里之域輕輕蕩響的時候,許許多多一路之上走過艱難、繁復與曲折的修者,尤其是老年修者,剎時間,或遠或近的回憶便破封而出,如洶涌的潮水一般淹沒整個身心。

  某一旅店中,才剛加入魔法師協會的韋恩魔法師,雙目瞬間濕潤,然后,緩緩合上。

  路迢迢?

  這一路走來,又豈是一個路迢迢可以說盡的?

  少年時,多少次被無休無止的冥想折磨著,總想著,歇歇吧,歇歇吧,就歇上一天都好!第二天還可以再繼續的!

  每當這種想法反應在修煉中的時候,向來溫和而又敦厚的老師一下子就會嚴厲得無以復加,刻薄得無以復加,他似乎不是斥責,而只是冷冷且又淡淡地說道:

  “怎么,堅持不下去了?又想做一個廢物了?”

  “連每天正常的修煉都堅持不下去,韋恩啊,你知道像你這種資質本來就不怎么好的,又抱著這種想法,意味著什么嗎?”

  “一個人不成才,可以有多種多樣原因,但你這種,是讓人連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的。”

  還有更多的時候,老師什么都不說,只是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的神情,然后就轉身離開了。

  中年時,老師故去了。

  離去之時,老師也沒有什么動情的表示,只是依然淡淡地說道:“我的老師是七級,現在,我是八級。韋恩,將來你也能像我一樣,在我的層次上進一步突破,走到九級嗎?”

  老師沒有動情,他卻一下子動情了,如同回到了被老師剛收為弟子時的年齡,一下子淚流滿面:“老師,我能,我能的,我能走到九級的!”

  不知不覺,就走到老年了,卻還在七級的層次上徘徊。

  別說在老師的層次上做出突破,就連達到老師的層次都不能夠,多少次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是一個廢物啊?”

  那樣的自問,問得多了,變得不再激烈,卻越來越傷心徹骨。

  好像整個人都被冰冷住,連半點前行的力量,都沒有了…

  某一山澗中,另一老魔法師瞬間緊緊地握住了拳頭,下一刻,整個掌心都滲出血來,而那個老魔法師卻半點不覺,只是想起了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被嘲笑,被羞辱,多少次在打擊中頑強地堅持著。

  得到的卻并不是贊揚和肯定、溫暖和撫慰,反而是家中的長輩目光變得越來越冷淡,甚至嫌惡和厭煩,“那小三子,心性越來越孤僻,越來越涼薄了啊,我當初就說,他那樣的,就不應該讓他接觸修煉…”

  某一大樹下,一個清瘦老者雙目無神,全身都像散了架一般,但在地面,他的兩只手掌,卻一下又一下地拍擊著地面,拍得越來越狠,越來越用力…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方天前世的時候,一本叫做《安娜.卡列妮娜》的書中如是說道。

  幸福相似,是因為幸福的味道總是一樣,很甜,很蜜。

  不幸多端,是因為生命中太容易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家庭不和、長輩刻薄、父母嫌棄、兄弟離心、資質不好、際遇糟糕、少年輕狂而犯下不可彌補之錯、中年落魄而走向不可承受之殤,或者到了老年才發現,整個人生,都是一團分不清是苦是澀是酸還是咸的混合…

  太多的不如意,在生命中累積。

  因為還要活著,還要繼續前行,那些不如意便被壓在心底,埋在意識深處,只有夢回的時候才會偶爾泛起,平日大多數時候,卻讓自己堅強而又冷漠著。

  為什么堅強?是因為一旦不堅強,生命中那么多的辛酸與苦難就會一下子全部泛出來,把自己徹底地擊倒。

  為什么冷漠?是因為受傷太多,是因為失望太多,是因為機巧和欺騙太多,是因為人生路途中風雨和疲乏太多,這些林林總總,早已把那本就不多的熱情,一點一點地摧折沖洗殆盡…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

  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閑。

  因為凡人,總有虛弱。因為虛弱,總有受傷。因為受傷,總有迷茫。因為迷茫,總有失望。因為失望,總會一步步走向冷漠。因為冷漠,久而久之,變得連自己都觸摸不到自己的真實…

  還記得小時候哭過嗎?還記得是因為什么哭的嗎?

  還記得少年時笑過嗎?還記得是因為什么笑的嗎?

  還記得那些輕狂與張揚嗎?

  還記得那些挫折與受傷嗎?

  或許,太多太多的人,已經不記得了。

  但是不記得,不意味著已經忘記。生命總在把那些被有意與無意遺忘的東西牢牢地珍藏著,只待其主人有一天忽然來到那個幽暗的角落,打開那早已塵封的堆積…

  “生死橋,生死橋,幾人走過路迢迢。”

  “生死橋,生死橋,十個來者九個夭。”

  “生死橋,生死橋,橋下枯骨都沒了。”

  “生死橋,生死橋,多少亡靈在呼召。”

  尋常的話,尋常的歌謠,卻在不尋常的環境中,在千千萬萬個清肅而又期待的心境中,一下子,變成鋒利的尖刀,向著每一個走過人生曲折走過歲月滄桑的人心中刺去。

  然后,回憶泛起,意識沉浸。

  同時卻又因著千里之域那肅穆而又凝定的氣氛,心神一邊沉淪在意識之海,或癲狂或凄愴地沉浮著,另一邊卻又冷靜且超然地注視著。

  每一個回憶泛起的人,這一刻,好像都被剖成了兩半。

  一半盡情地顛倒迷醉。

  一半無比清醒地看著自己的顛倒、自己的迷醉。

  如果方天知道這一切的話,就會立馬體悟到,這也是陰陽!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只是感覺到,那本是清肅凝定的千里之域,那本是如同一個澄靜之湖般的現場環境,漸漸地有如風回,有如雪卷,絲絲漣漪在泛起,絲絲動蕩在生起,就好像一個人本是蕩舟平湖,慢慢地,失落了路途,小舟泛進了一片汪洋與風浪中…

  舟入風浪當如何?

  曰:不要停,繼續,一直駛去,駛到風高浪急處,駛到風平浪靜時,駛到縱意忘情處,暮然回首,才發現,那重重風浪,已被拋在身后…

  是故,微微的停頓之后,述說在繼續,故事在繼續:

  “那遙遠的黑河,看起來遠,走起來更遠。龍傲天走了很久,與那黑河的距離,竟似乎沒有半點拉近。而西天的殘陽,卻在這個過程中,無情而又冷漠地,一點點向下沉降。”

  “要是天黑了,我還趕不到那里,怎么辦?”

  “要是那里并沒有橋,怎么辦?”

  “要是剛才那個老婦人欺騙我,我在這里才是安全的,到了那黑河之邊,才會危險,怎么辦?”

  “龍傲天一邊朝著黑河的方向奔跑著,一邊卻在想著這許許多多的問題。”

  “我怎么會這么想?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脆弱了?這片荒涼無邊的原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然之前我剛來到這里的時候,為什么會凄惶無狀?”

  “就算那個老婦人欺騙我,我也要走到那個黑河邊,看一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河,看那河上,到底有沒有橋!”

  “龍傲天心中想著,腳下卻是絲毫不停。

  “再浩瀚的天空,也可以被心攀登,再遙遠的大地,也可以被腳丈量。不知不覺地,那荒涼且看似無邊的原野,已經被龍傲天一步一步地拋在身后。”

  “當西天的最后一抹殘陽即將完全落入山谷,龍傲天終于臨近了河邊。”

  “或許是天色將暗,或許也本來就是如此,河水一片深沉黑色,無聲流動。而向遙遠的前方望去,天蒼蒼,野茫茫,卻惟獨看不到那對岸的方向。”

  “好像整個天地,這一刻,都化身成了這幽暗的黑河。”

  “這是什么河,怎么這么詭異,這么懾人心神。我要是不小心失足掉下去,豈不是連尸骨都不存一點?龍傲天心中升起驚悸地想著,那無盡幽暗且完全看不到邊際的黑色,引起了他心中的大恐懼。”

  “好像這不是一條河,而完全就是一條生與死的邊界。”

“生死橋,生死橋,我看這河倒是生死河,只是那橋,卻在哪里?”(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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