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份藥劑的推出,除了讓現有的修者修煉有所促進之外,就是讓許多以往不夠格的人,從而可以加入修者的行列了。
楓林大院也由此,人數擴張了不少。
不過對這些新加入的人來說,大院的某位存在是個謎。皮埃爾老爹叫著大人,團長副團長他們叫著小弟,小伯格小迪克等叫著大哥,而不論是怎么稱呼,說起來時,總是一水的高興與自豪。
他們當然也是與有榮焉的,而且很榮,尤其是最近的卡巴斯基開講之后,那個人在他們心中,更是宛若神明,每次說起時,總是敬有之,畏有之,崇拜有之,榮耀亦有之。
惟一的遺憾是,他們無緣見得這位大人一面。
每每大院里的老人們說起小弟當初是如何如何如何,作為新人就總是不由自主地砸吧著嘴,我那個時候為什么不在呢?又有人冒然問道大人還會過來這邊么?答案是未知。
而就在這一天的上午,皮埃爾老爹滿面紅光走路帶風地沖進楓林大院,宣布一個重大消息:大人今晚會過來大院這邊!
皮埃爾老爹是真的走路帶風。
這位老人今時不同往日,得到方天親自為其開掛的他,不但一蹴而就地跨入了修煉的門檻,成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修者,而且短短時間內,現在已是一名絕對正宗的三級魔法學徒!
老人一輩子都作為普通人過來了,哪想到臨得老年居然老樹發新枝?而且還一發就是不得了的新枝,所以當時激動到老淚縱橫是肯定的,而老淚縱橫之后,就是拼了命般地刻苦修煉了。
我怎么能給大人丟臉!
這是這位老人的話。而其刻苦的勁頭,直讓歐文安德森等大塊頭都為之咋舌,再三叮囑讓他悠著點。
修煉之后,這位楓林的大管家并未就此放下管家之事,這也是方天當初交待過的,畢竟幾十年都這么過來了,乍然完全地轉變生活方式,適不適應且不說,對修煉并沒有多少好處是真的。
開始的時候,還是要循序漸進為好,尤其是老人,而且修煉也并不需要一天到晚地修煉。
所以這位老人仍然負責打理著楓林內外的諸多雜務,只是在慢慢一點一點移交而已,要說以前很多事都是親力親為的話,現在就是已經學會部分地遙控管理了。
不過有一件事,不論到什么時候,這位老人肯定都是要親力親為的。
就如今天這樣!
為了今晚的晚宴,這位大管家再次采取了一把抓的手法,別說晚宴的烤肉、酒什么的了,就連要燒的柴火,都詳細地檢查過目著,力求做到盡善盡美!
不止是老人一個人激動,事實上,就是歐文等人,也都是把這當成一件大事來隆重操辦的。
其實主要原因還是現在方天踏足大院越來越少,有句話叫怎么說的?物以稀為貴嘛。不論是家人還是親友,如果一直在家或者三天兩頭地登門,就算再怎么尊貴,也是隆重不起來的,相反,如果很久才登門一次,那就算是普通的身份地位,肯定也還是要盡心接待一番的。
而對楓林來說,方天現在是尊貴有之、稀客有之、恩榮亦有之,三者疊加之下,所以那隆重也不需細表。
但再怎么隆重,事實上這也就是楓林內部的一場篝火晚會,玩不出什么新花樣,應該說,和以前的那許多次,并無區別。惟一的區別就是那些新人終于得償所愿,得以一窺那個傳說存在的面目了。
不過事實上,就是一個怎么看都很普通的十六七歲少年。沒有威儀赫赫,沒有霸氣側露,甚至就連周圍的元素波動都沒有,不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是以,有沒有失望還真不好說。
這一晚,方天留在大院。
當然,是留宿在井中,那個方天其實已經很久未曾光顧,漸漸地已然成為了一個記號的井。
今天,是四月初。
天色晴好,但是月牙如鉤,并且很快就沉降在天邊。
沒有月亮的夜,縱然有著星星在閃爍著,但仍然只是暗夜。而方天就在這個暗夜之中,如很久之前一樣地坐在井底,仰頭望著天空。
前世,幼年時,夜晚望向天空,有祖父們等人講著關于星空的故事,最有名的莫過于牛郎織女了,而牛郎星、織女星以及銀河也就是在那時認識的,除此之外,還有勺子星、啟明星等等。
少年時候,由于曾經的好奇,加入了天文愛好小組,一邊在望遠鏡中感受著真實的天空,一邊在華夏的古典詩文中感受著虛擬的天空,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不論是真實的天空,還是虛擬的天空,都是很美很美的,美到經常能讓人沉醉。
再爾后,仰望星空的時候就少了,直到慢慢地,不知什么時候,萬家燈火,取代了那一輪皓月,城市霓虹,取代了那遙遠的星星。更何況很多時候抬起頭來,看到的只是一片陰霾。
世景如心俱塵染。
直到來到此世。
再次仰望天空,尤其是在井中。
沒有熟悉的牛郎織女,前世一切認識的星星星座俱都不見,就連銀河都大不一樣,而甚至連月亮,都要比前世的大了半號,這一切都在告訴他,這是異鄉,而他是獨在異鄉為異客。
而后就在孤寂中一路成長。
孤寂的時候,刻苦也都是一種不錯的消遣或者說排遣。回過頭來看,他應該感謝那段孤寂的時光。正因為孤寂,他才能一點點深刻地認識自己,也由此邁入真修之路。
時光荏苒,一晃三年。
三年前的三級小魔法學徒,變成了如今的天下第一人。
小小的井,再也拘不得心,拘不得意,拘不得身,所以此刻縱然身在井中,也再難重新體驗當日的心情,只有一份記憶留存在意識之中。許多東西,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昔日的清凈自修是一種體驗,而今日,再望向天空,想到的卻是大地。
方天偶爾還是會止不住地想,如果他未曾如這般驚世駭俗地登臨如今層次,甚至直到今天還在苦苦地于魔法學徒階段攀登,而這是極有可能之事,那么,茫然不知三年后之事,屆時,又當如何?
是不是大變來時,一切幻滅,這幾年的異世光陰,如同一夢?身死魂滅之時,也是夢與現實俱都消散之時。
前世,接觸天文學知識,而天文學中,最明顯的特征莫過于,空間往往以光年來計,時間則往往則多少多少億年來計。而哪怕不說天文,只說地理,譬如隨便走到一個地質博物館或者在某個私人的地質愛好收藏者那里。
然后你被介紹著,這塊石頭還處于新生期,只有幾十萬年,這塊石頭是幼兒期,只有幾百年萬,這塊石頭是少年期,只有幾千萬年,嗯,這塊石頭已經成年了,九億八千萬年,哦,還有這塊石頭,是老大哥了,三十三億年…
和這些比起來,真如《莊子》中所言: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怎么能不忽然呢?
幾十年,最長不過百年,都讓人不忍心作對比。
但哪怕再忽然而已,也是有意義的,這意義的其中一部分就在于,人類以常規的區區不過百年之齡,在一點點累積而成的文明階梯上,盡情地認識著天,認識著地,觀看著百年億前的星空,摩挲著數億數十億年前的石頭,仿佛天地的那種浩瀚無量,僅僅只是為了有一天,讓渺小的人類來認識…
這樣的觀點并非是自傲,而是自豪——
我們是有識的生靈。
我們的視野可以跨越空間,我們的認識可以跨越時間,總有一天,千百億年如彈指,億萬光年如咫尺,浩瀚宇宙,不足一觀,磅礴天地,不足一握。
大千世界,誰堪為主?
渺小的生靈發出豪言:待我為之。
然而,這是從大的尺度來言的,這也是從整個“人類”的角度來言的,其間,甚至可能幾多生滅,又或者說,一次又一次的輪回,最終,才可能有那么一種文明皇皇赫赫,君臨天地。
具體到小尺度上,更具體到單個的人身上,這些,毫無意義。
而此世,這億億萬萬生靈,就將要在不久之后,面臨一場滅頂之災的大劫難。——對天地宇宙而言,這或許僅僅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朵浪花的生滅?
潮來潮去,無窮浪花生滅起。
對注定應劫的人類而言,當是不甘。
對已經可以脫出劫外的某些人而言,多半或是不忍?
而對那已經不在這片大地,于遙遠不知名處眺望著這方大地的存在而言,看著這場即將來臨的變故,又當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呢?是不忍,是無能為力,還是已經看淡,順其自然?
坐在井中,方天思緒翻飛。想天,想地,想人,想神,想浩瀚,想永久,也想咫尺,想當前。
許久都沒有這么放肆地想了。
修行漸深,漸斷妄想。而這,就當作是最后一次的發泄吧。既然當前的層次對三年后的變故無能為力,那么再上一階又當如何?或許仍舊無能為力,但終究是要試它一試。
不試,又如何能甘心?不試,又如何能坦然?
不為拯救,不為憐憫,只為可以向天、向地、向自己說上那么一聲:我但向心安處行!
自此日起,我意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