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昔西池池上飲,年年多少歡娛。別來不寄一行書。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
安穩錦屏今夜夢,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問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無?
不知怎地,方天忽然想起了前世北宋晁沖之的這首小詞。其實詞的內容并不相干,或許,僅僅只是因為最后一句,“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無?”
事實是,現在不是春去,而是春來之時。
遠山披上綠毯,近樹綻出新枝,便連天上的云也變得溫柔而纏綿,至于河中溪中的水,那是潺潺而又漣漪。一切,都是嶄新的。當時間走過去年的十月而又開始新一輪的一二三四月之后,春風拂過,萬象更新。
不多不少,來到此世,恰是三年。
這三年中,第一年,在心神不定中惟默默苦修,以修行來暫忘一切,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第二年,晉入法師后,海闊天空,因了悟身心運轉之理,而漸入天人合一之境;第三年,登臨絕頂,披歷山水,正欲寄懷于天下,卻又突然地,得知此大陸大劫在即。
偶爾,方天甚至都在想,如果,嗯,如果。
如果他沒有極偶然地遇到那位瞎子少女,如果他沒有動了好奇及惻隱之心,如果他沒有極盡全力地研制初中高級版本的“十全大補丸”而采取一種緩慢自然的手段,比如五年十年這樣地才會讓那位少女初步見效…
總而言之,如果現在他不知道那件事,又會如何?
其實想想,也不會有什么太大的不同,至少,對他的身心不會有什么根本的影響。只是。想著這事,方天總是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感嘆著命運的莫測與神奇。
魔法師與武者的修煉傳承全都大公開了,接下來,大陸的修者們勢必將迎來一次飛速晉升的狂潮,而以魔法師為甚。——武者的數量雖然幾乎十倍于魔法師,但是魔法師的修煉。實是“借天之力”,從根本而言,其修行速度絕非武者所能及。
為什么會有魔法元素這種東西?今時今日,身心跨于天人之際,方天看得清楚,并再確證不過,這就是一種外掛,一種輔助以至加速甚至可以說是極速修行的外掛。
一種遍及整個天地間的外掛!
其手筆之大之驚世駭俗暫且不提,只正常來說。按理而言,不應該有這樣的外掛的,踏踏實實的武者式的修行才是正途,更絕不應該有這種遍及整個天地間的外掛。
還是那句話,一切,都有代價。
奢侈的背后必有浪費,浪費的背后必有支出。而這種長久的、大面積的、簡直令人發指的支出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
就如現在。這個大陸的修者們有很多或許也會在問,為什么?為什么那么超絕高妙的修煉傳承法訣居然會在普天之下大為傳抄?
方天其實也是在問。并且,不止是在最近。
他是因為什么而來到這個世界的?方天相信,絕非自然。既非自然的話,那肯定就是“人”為了。而人為,必有一個原因。總不可能是出于無聊。
來到這個世界后,他的修行又為什么那么的神速?
方天不否認自己的因素。從來都不否定。但是在自己的因素之外,其中的一系列因緣際會,實在是太多太巧合了,巧合到像是一切本來就該這樣。而事實是,在他身上。恒久地開著一個外掛。
這個外掛叫做幸運術max。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處。所有的關于修行方面的領悟,總是在該來的時候到來,從不晚點,甚至,是迫不及待地。
想象到在識海天空感受到的,那本該是一片璀璨的存在,卻只有幾顆甚至于一顆星星獨掛,想象到這遍布在整個天地間的魔法元素外掛,曾經的諸多猜測越來越開始變得明朗起來,尤其是前不久,在知道此大陸即將面臨一場之后。或者說,是某種“觸類旁通”?
只是缺少一個確認而已。
而現在,通過冥冥中的一種感覺,方天知道,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不遠了,不會太遠了。一切,很快就將水落石出。
一上午的時間,就在方天靜靜地站在城外一個無名亦無人跡的偏僻山峰上若有所視若無所視中,悄然過去。然后約摸正午光景,方天約了沙迦,在小樓中弈棋。
這是自沙迦再次來到炎黃城后,兩人日日不變的一個交流,當然,也是過往交流的一個繼續。
照例的三盤對局完畢,沙迦忽地長嘆一聲。
“大兄,怎么了?”方天頗為奇怪地微笑著問道。
以前他一向是稱沙迦為前輩的,但是現在沙迦和其師一起駕臨,在那位圣域者大人的要求或者說“不妥,不妥”的說法下,方天便順口以“大兄”來稱呼沙迦。
反正也不過就是一個稱呼,叫前輩又或叫大兄,稱呼者沒什么感覺,被稱呼者同樣也沒什么感覺。
以兩人的關系,確實早不在乎這個。
“我在感嘆,這樣的平靜時光,尚能有幾時。”沙迦依然感嘆著,不管是神情還是語氣,都有一種極明顯的嘆息,“小弟,你是怎么想的?”
小友變成小弟,沙迦的稱呼也是相應而換。
“我怎么想的?”方天再次微笑起來,對沙迦道:“大兄,還記得我抄給你的那個叫做‘定風波’的東西么?”
當然記得!
沙迦怎么可能忘記。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接下來,不待方天提醒,沙迦便低低地念誦起了他當初一看便深深喜歡上后來在腦海里也不知道回味了多少遍的句子,此時的念誦,有幾分坦然,也有幾分悵然。
而其悵然之意,無非是在說,定風波,三年后,那樣的一種大變,也能定風波?
看著沙迦,方天淡淡而笑。
腦海里,卻是在閃過著一些東西。
那是關于這首《定風波》詞作者蘇東坡的一些方面。北宋神宗熙寧年間,蘇軾因不滿王安石變法,自請外調。在杭州任地方官期間,曾寫過這樣的一首小詩:“未成小隱聊中隱,可得長閑勝暫閑。我本無家更安往?故鄉無此好湖山。”
這是作者對自己心靈的一種設問。——家在哪里?又或者說,心歸何處?
其時的蘇軾,父母俱已逝去,而自身亦漂泊在外,多年不歸老家,故鄉中“家”的印記早已模糊,此一生會不會再次回去都不知道,就算回去,多半也是“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那種狀況。
從漂泊,又想及,此漂此泊,此身此心,又及,此之一生,到底為何?
帶著這樣的一種疑問,蘇東坡繼續著自己的人生之路,然后,一直地問,反復地問,那首定風波,也屬于這個系列之中。而在許多年后,他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答案: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自作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此心安處是吾鄉!
這就是蘇軾給自己的回答。
從此,縱身漂泊,此心安然。從此,不論順流逆流,此心皆如不系之舟,永無肆意地暢游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之上,蹈于現實,超乎理想。
想著這些,方天對沙迦道:“大兄,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