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一條河道就是兩三百里,兩條河道,四個側邊,就是以千里計了,那得用多少油燈?然后,一個晚上,要燒多少油?
方天只略想一下就感到頭皮發麻。
這個計劃,同樣作罷。
只是到了晚上,黑燈瞎火地,確實也不怎么好啊,像今天這樣還好,時間正向月中邁進,月亮升得早,能與夜幕的降臨銜接起來,淡淡月色,勉強可以代替燈火。
沒有月亮的日子又怎么辦呢?
在方天的淡淡浮思中,不知不覺地,夕陽漸落漸沉,直到滑入地平線下,然后暮色漸起,而方天就坐于暮色之中,看著遙遠下方,那漸漸有無數燈火亮起的城池。
這就是炎黃城。
這是他命名的城池。
這也是當下,由他一手掌控和主導著的城池。
按理說,修者應該是不會太注重“身外之物”的,就如方天自己,以前剛接到帝都傳來的讓他成為一個城池城主的任命的時候,不過是淡然一笑。
那淡然,是真的淡然,完全不在乎的那種。
只是隨著這個城池一步一步從無到有地立起,方天慢慢發現,他對這個城池居然生出了一些眷戀之心,尤其是今天,這個晚上,坐在這里看著那城池的時候,這感覺,陡然地就從心底泛了起來,
想著它好。
想著居住于其中的人,都好。
并希望一切,越來越好。
甚至于都想著,在將來他若離開的時候,由誰來接手這個城池才比較好。
當初的淡然,似乎已經遠去,已經需要在前面加上一個“不”。
用前世某些小說中的說法,這是不是“心魔”呢?
方天想著,然后又搖搖頭,暗自一笑。是也罷,不是也罷,都隨它,其實無所謂的。無論如何,這是他生命中以前未曾有過的體驗,也是生命即將展開的一段新的歷程。
既然如此,那就盡情地體驗和感受罷了。
走上什么舞臺,唱什么戲。下了舞臺,他還是他。這也正是前世所謂的,“入鄉則隨俗”。
身為修行者,那就做一個最好的修行者。
身為城主,那就做一個最好的城主。
這兩者,當并不相礙。
若為修行而棄城主責,則心當難暢,若為城務而耽修行事,則逐末舍本。這兩者,都不是一個真正的修行者應該做的事。
真正的修行者,就當視一切經歷與體驗,都是修行。
當思慮轉到這里的時候,方天的意識之中,一時間,紛紛揚揚,而就在這片刻之間,方天想到了很多很多。
想到了和小琪琪及大院里的一群小家伙在一起的時候。
想到了和小loli及小艾薇在一起的時候。
想到了和沙迦在一起的時候。
想到了和歐文安德森及楓林一眾伙計在一起的時候。
想到了和安迪埃里克等協會眾人在一起的時候。
想到了和莫里希帕特在一起的時候。
想到了和老鷹在一起的時候。
想到了和那些草木在一起的時候。
想到了和誰都不在一起,只一身一心,獨自安然獨自沉靜獨自面對著自己的時候。
這許多時候,他都是不一樣的。
有的是在地上打滾,有的是向樹上攀爬,有的是輕松隨意地胡扯,有的是端正肅然,扮演著一副“高人”的形象…
這些,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都是?
都不是?
由自身轉及他人,方天想起了前世的好多報道。
十惡不赫的惡徒,有忠誠鐘愛的妻子,德高望重的長者,有不堪人知的過去,老實人在某些情況下,露出陰狠,怯懦者在某些情況下,化身暴徒。
還有其他的更多,不勝枚舉。
這些,又哪一個才是那真正的他們呢?
方天陷入了沉思之中,而視線,卻若有意識若無意識地投向了城池中的那兩條河道附近。
那里,數百里風車排成行。
那里,數萬甚至更多的人,或靜或動,或坐或站,或寂然獨處,或三五成群,更至于數十、數百人圍聚成一團。沒有萬家燈火,卻有著萬家燈火的氣息。
當前的炎黃城,有三多。修者多,商販多,吟游詩人多。
修者是最初的集聚。
商販是被修者吸引過來的。
吟游詩人則是被修者和商販吸引過來的。
修者多孑然一身,或抱團成群而至。商販帶著大批糧貨追蹤著修者而至。而吟游詩人,則多半是蹭著商販的車船,從四面八方而至。這正是一帶二、二帶三、三帶十百千萬的集聚效應。
方天的感應淡淡地地投注于一片數百人集聚之處。
集聚的中心,是一位吟游詩人。
而形成集聚的外圍,則有魔法師,有武者,同樣也有普通人。但不論是哪一種人,他們這時都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聽眾。
那吟游詩人手里抱著一把長琴,嗯,姑且把那東西叫做琴吧,方天也不知那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反正是一種樂器。
方天和那些聽眾一起,在聽著這位吟游詩人的講述。
很不巧,或者說很湊巧,這位兄臺講的,正是“神之子”方天的故事。
或許是被他上一回的卡巴斯基故事所啟發,這位吟游詩人也玩出了新意。——“神之子”方天,被投放到了一個沒有任何修者的世界,那個世界沒有修者,卻有著大量的叢林怪獸…
這些怪獸定期或不定期地攻擊城池、小鎮、村落,大陸上的人們叫苦不迭,慘痛連連,而就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神之子”方天,橫空出世…
大體的內容梗概就是這樣了,具體的情節么,其實不說也能猜到,不過就是那個調調。
方天沒怎么聽故事,對于飽受前世各種故事轟炸的他來說,這樣的故事,再怎么花樣百出,也殊乏新意,不過聽著聽著,方天倒是弄明白了那把長琴是用來干什么的了。
那長琴,真心不是為了演奏。
而是起到一種“驚堂木”的作用。
前世,戲劇或小說里的縣太爺,審案的時候,往往把案上的一個木塊拿起來然后再朝案上重重一拍,“呔!爾等還不速速道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真實的情況是否如此,方天倒是不知道。
這時,那位吟游詩人講著講著,講到劇情高漲或轉折之時,要么把那長琴胡扯一通,用幾根絲弦扯出刺耳的怪嘯,動作夸張,形象怪異,要么干脆把長琴作為敲擊的東西,朝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撞,咚咚咚!
琴盒里不知裝了什么,喀啦喀啦響。
或許,這也算是演奏,另類的“演奏”?方天有點目瞪口呆,說實話,這位吟游詩人的表演有點顛覆他的想象,尼瑪,好好的一件樂器,就讓你這么用的?你一定是假冒的吟游詩人吧?
其實,方天還真猜對了。
被他觀注著的這位兄臺,就任吟游詩人一職,還真不久,僅僅才兩個月不到。
之前,其是一位商販雇傭的伙計,商販貨物賣完,回去中轉,叫他在此等待,結果左等右等也沒有消息。
坐吃山空的這位伙計,喏,成功轉職吟游詩人。
方天更不知道的是,現在很多專職的吟游詩人淚流滿面地改變了“優雅的”長琴演奏方式。往常,他們都是在講述故事之余,或者是配合著故事,舒緩地彈奏著長琴,但是那一套,現在吃不消啦,聽眾們更欣賞暴力演奏,喏,就是這位吟游詩人這樣的。
世風日下啊!許多吟游詩人悲憤著,然后悲憤化為力量,也從優雅轉為暴力,把那長琴,我摔,我摔,我摔摔摔!
摔得越有力度,越受歡迎。
據說現在有不少武者,都轉職成了吟游詩人,不為那點銀子,而只為在眾人圍觀之下,摔個痛快。
漸漸地,方天的注意力從吟游詩人身上轉到聽眾又或觀眾身上。
這些魔法師,這些武者,這些普通人,現在都是聽眾,不分彼此地聚在一起,以不同的神態沉浸在故事之中。而當他們不是聽眾的時候,又各自是個什么模樣呢?
會不會是魔法師看不起武者,武者看不起普通人,普通人同時鄙視著上述兩種人?然后看不起歸看不起,鄙視歸鄙視,大家還是各守其規,共創河蟹社會?
人生于世,不論平凡貴賤,為的都是好好地生,好好地活。
想到這里,方天不由得想起了當初教小艾薇識字的時候,那時,他教的第一個字,就是“活”。
一棵小樹苗,近水,有根,就是活。
事實上,對于一棵樹來說,不止要靠水,不止要有根,有干,還要有枝,還要有葉。
根重要,還是干重要?還是枝或葉重要?
其實,都不可或缺,無所謂哪個重要或不重要。
沒有根,樹直接就死了。
沒有干,這樹也不成為樹,縱然根的周圍都是枝葉,到底也只是一棵趴地草,無法偉岸,更無法凌天。
葉子是呼吸和轉化能量用的,一棵樹,如果把葉子全部抹掉,在其復生之后再抹掉,如此這般,就算生命力再旺盛的樹,也很快就會變得衰弱起來,直至枯萎。
而枝,是承載葉子的部位…
樹是生命,人同樣也是生命。而在現在的方天眼中,事實上,一棵樹,與一個人,其實并沒有太多的本質區別。
現在,樹是如此。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