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陽光明媚,春意盎然。
溫純穿著工作服,幫助幾個花工修剪大院里的花草。
他是一個閑不住的人,坐在陰暗的板房里,渾身不自在,感覺非常難受。
老是守在辦公桌前,即使沒有修馬桶掏下水道的活,也老是會有人來喊他這個后勤服務中心的免費勞動力。
名為幫忙,實為差遣。
比如某個縣鄉送來了點從米、面、油或者土特產,辦公室的秘書分類扒堆的時候一定要喊溫純幫忙抬抬扛扛的;
又比如,婦聯主任新換了張椅子,李桂花會來“麻煩”溫純幫忙搬上樓;
再后來,小車隊的司機換輪胎需要人打下手,曾國強也喜歡“順便”喊他一聲來幫忙。
實在沒事可做了,溫純就與負責打理大樓內外花草的花工一起,給花花草草們澆水、施肥,以排遣他內心太多的郁悶與煩惱。
正忙著,萬大強急匆匆地跑過來,遞給溫純一卷紅綢制作的條幅:“溫純,過來,你去找幾個人,把它掛在門口。”
說完,又急急忙忙地去了小車隊司機班。
自從發配之后,萬大強很少親自給溫純布置工作,實在有事以前通過王福生,后來是辦公室的秘書,看來這個條幅很重要,也很緊迫。
溫純忙洗了手,搬來梯子,帶著幾個花工,把條幅掛在了政府大院的門口。
等掛好了,溫純站在下面看是否端正,才看清條幅上的幾個大字:“熱烈歡迎席書記”。
“席書記?”一個老花工在低聲念叨:“不會寫錯了吧?”
“是呀,是不是席字搞錯了,應該是新書記吧。”另一個花工也很納悶。
“不對呀,又要來新書記了?不是說高縣長要當書記了嗎?”
“嗯,有可能,你看剛才萬主任那張臉,陰沉得很呢。”
“呵呵,老哥,別念叨了,愛誰誰吧,誰當書記我們還不都是澆花剪草。”
溫純跟在幾個花工的后面進了院子,腦子里卻轉得飛快。
沒錯,席菲菲!
臨江市的領導干部溫純并不知道幾個,但是好好學“席”,天天“想”上的段子還是聽說過的。
溫純暗暗有點好笑:她才接了唐智民宣傳部長的位子不久,又來接唐智民縣委書記的位子,真是冤家路窄啊。
“傻樂什么呢?”曾國強抱了一個紙箱子,胳膊底下還夾著兩根竹竿子,正往院子外面走,“來來來,幫個忙。”
“草,你不是跟我沒屌關系了嗎,還找我幫忙?”溫純和曾國強開起了玩笑。
曾國強眼一瞪:“你小子還敢跟我記仇?還想不想找老婆了?”
“好,好,好。”溫純接過竹竿子,跟著曾國強又往院子外面走。
“這還差不多,對了,我還真給你物色了一個,就是殷勤的小姐妹,改天見見?”
“好,改天見見。”
同學之間,罵也罵得,吵也吵得,關系還是鐵的。
“你這破箱子里是什么?”溫純問。
“鞭炮,二十萬響。”
“這么多?你要結婚啊,哈哈,忙不過來了,這個忙我該幫,殷勤沒意見吧?”溫純故意逗道。
曾國強笑了:“屁,老子結婚要你幫忙?你個沒用的家伙。”
“那你搞這么多的鞭炮干什么?”
“萬主任交代的,昨天我買回來放車上了,這不,一大早,他就讓我先穿在竹竿子上。”
兩人來到院子外面,從紙箱里把鞭炮拿出來,拆開,順著路拉開,然后將鞭炮在竹竿子上綁好,靠在了信訪辦的門邊上。
王福生好奇,跑出來看熱鬧。
“哎,你們兩個瞎忙什么?”
溫純不想搭理他,曾國強卻說:“忙什么?上個禮拜來上訪的村民,要給你送感謝信呢。”
王福生還信以為真:“哈哈,總算有給我送感謝信的了。送就送唄,還放什么鞭炮啊。”
這個時候,萬大強出來檢查工作落實情況,聽王福生在那里異想天開,就罵道:“王福生,你還沒睡醒吧?給你送感謝信,做夢吧。”
王福生被萬大強一罵,脖子一縮,躲進了信訪辦。
萬大強先看了條幅,又看了看綁好鞭炮的竹竿子,問:“小曾,駱部長的車子你認得吧。”
“認得,認得,還是那輛尾號為076奧迪吧。”曾國強果然專業,牌號和車型一清二楚。
“是的,你就守在這,車子到了就放鞭炮。”
曾國強笑嘻嘻地問:“主任,干什么搞這么熱鬧啊?”
萬大強臉一沉,說:“叫你放炮就放炮,問那么多干什么?”
曾國強不做聲了,等萬大強走遠,才問溫純:“怎么回事?”
溫純朝條幅努努嘴:“喏,要來新書記了。”
“哦,怪不得,”曾國強撓撓頭,又說:“這回這個新書記應該很有來頭吧?”
“何以見得?”
“切,這還看不出來,搞得這么隆重,又掛條幅又放鞭的。以前從沒有過的。”
曾國強這么一說,溫純一下子反應過來了:很顯然,高亮泉不可能發自內心地表達對新書記的歡迎。
這一定是高亮泉精心安排的一場好戲,要給新來的書記出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新書記新來乍到,肯定希望得到現任班子的支持,也愿意維持一團和氣。
如果你認同這種大張旗鼓的形式,就會在干部群眾中就會留下一個虛榮浮躁的形象。
當然,稍有政治素養的人不可能會熱衷于此,但你下車伊始就好意思批評人嗎?
那不僅是否定了當地干部群眾的一片熱忱,更是不給大家留面子,以后就別怪大家不支持你得工作,班子鬧不團結的話,也該你負主要責任。
而且,你對此不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溫純還在那瞎琢磨,那邊王福生探出頭來喊:“溫純,你還傻站這里干什么,快進去列隊,準備迎接新書記。”
哇!機關大樓里嘩啦啦出來一大群人,人齊刷刷地站了兩大排,看來,還有一場夾道歡迎的好戲。
隊伍中的人嘰嘰喳喳,有搖頭苦笑的,有躍躍欲試的,有嘻嘻哈哈的,更多的是小聲在議論紛紛。
這招夠陰的,竟然要讓全體機關干部來看你新書記是什么態度。
溫純站在隊伍的末尾,暗暗地替新來的女書記捏了一把汗:高亮泉這一招不算太過高明,但也動足了腦筋,真是煞費了苦心。
果然,沒過幾分鐘,那輛尾號為076奧迪車進入了人們的視野。
駱建川送席菲菲來望城縣赴任。
車開到縣委縣政府門前的時候,一條巨大的紅色橫幅在政府大門口,迎風招展:“熱烈歡迎席書記。”
駱建川和席菲菲同時微微皺起了眉頭。
電控門緩緩打開,驟然又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席菲菲側頭一看,傳達室門口,兩個人各拿一個很長的竹竿子,鞭炮就挑在竿子上,長長地拖到了地上,那些炮迅速地炸響著,噼嚦叭啦,響成一片,引來不少路人駐足觀望。
駱建川臉色更加的難看,只吐出了兩個字:“胡來!”
外面的鞭炮炸得震天響,院子里排出了兩條人流,擺出了一副夾道歡迎的陣勢。
煙霧騰騰中,才看見縣長高亮泉等幾個縣里的領導排在隊伍的最前邊。
席菲菲用余光掃了一眼駱建川,駱建川沒動,席菲菲也不能動。
高亮泉等人加快了腳步趕到奧迪車跟前。
駱建川陰沉著臉,搖下了車窗。
高亮泉笑著寒暄:“駱部長,席書記,歡迎歡迎。”
萬大強拉開了車門,手搭在了車門邊上。
駱建川哼了一聲,仍舊紋絲不動。
高亮泉看架勢不對,忙上前謙恭地說:“駱部長,請下車吧。”
駱建川沒動,卻問:“我問你,橫幅是誰讓掛的?”
高亮泉抬頭看看,笑著說:“哦,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下面的人聽說席書記來,表示一下歡迎吧。”
“是誰讓掛的?”駱建川再次問道,語氣明顯的帶著不耐煩。
“呵呵,我問問。”高亮泉皮笑肉不笑地說。回頭,板著臉問:“外面的橫幅,誰掛的?”
這個時候,本來應該是萬大強站出來做替罪羊,這是他作為一個辦公室主任應盡的職責。但萬大強沒有這么做,只拿眼盯住了溫純。
“是我。”溫純不得不站了出來,感覺隊伍里的眼睛像針一般扎在了后背上。
駱建川和席菲菲盯著一身工作服的溫純看了許久,這讓溫純渾身的不自在。
媽的!這替罪羊當得太冤枉了。新書記剛來,就落了一個壞印象。
駱建川問:“這是什么人?”
“后勤服務中心的一個工作人員。”萬大強搶著回答。
“工作人員?他怎么知道來的是席書記?”駱建川點到為止。
駱建川和席菲菲都看的出來,橫幅也好,鞭炮也罷,包括列隊迎接,都是高亮泉一手策劃的。
高亮泉正好借題發揮:“誰讓你們掛的,撤了,撤了。”
這下輪不著溫純費勁,馬上有辦公室的辦事員跑過去,三下兩下把橫幅扯掉,卷成一團,塞進了傳達室。
此時,鞭炮聲也停止了,可外面圍觀的人卻越來越多。
駱建川還是沒動,慢吞吞地說:“讓大家散了吧。”
萬大強趕緊跑過去招呼大家,人群呼啦啦一下子就消失在辦公大樓里。
隱約可見,靠近大門的辦公室窗前玻璃上,貼滿了男男女女的面孔。
他們都想看看,這位傳說中的美女書記是何等的魅力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