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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長孫南方因為和崔圓的關系,被裴俊用明升暗降的手法奪取了太常寺卿的實職,升為虛職太子少師,在別人看來,這是一件極為不幸的事情,可卻正中長孫南方的下懷,沒有雜務的煩擾,可以使他將全部身心都放于馬球之上。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練馬球師,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三年的臥薪嘗膽,兩個月前的馬球大賽上,他的馬球隊終于擊敗了強勁的對手河東馬球隊,在百余支參賽隊中奪得第三名,長孫南方幾乎瘋狂了,他毫不吝嗇地送給每個馬球隊隊員一座田莊。
雖然事后也十分后悔,但他依然逢人便笑道:“和他們取得的名次相比,幾座田莊算不上什么,呵呵!”
十一月二日是長孫南方奪得馬球賽第三名二個月紀念,同時也是他六十歲壽辰,為了紀念勝利,當然也是為自己祝壽,他決定大宴賓客,盡請長安名流來赴宴。
請張煥則是巧合,他的家人去盧杞府上送貼時正好看見張煥的士兵駐營,回來報告了老爺,長孫南方看在女婿宋廉玉的面子上,決定請這位幾年前得罪過他之人。
雖然宋廉玉對打馬球有著天生的笨拙,幾年來沒有絲毫進步,但是他在官場上卻似乎開了竅,如魚得水,短短幾年便升到了從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讓人刮目相看,成為長孫南方所有女婿中最出彩的一人,有了這樣的高位。他妻子臉上也有了榮光。不會打馬球自然也沒什么關系了。
一大早,長孫府上就開始忙碌起來,殺豬宰羊、張燈結彩,鑼鼓敲得震天響,舞獅舞女漫天飛,長孫南方的女婿們各盡其責,忙碌異常,有地安排座位。有地檢查廚房,有的站在門口迎賓,有的躲在后面收禮,負責迎賓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大女婿將作監少卿侯耀宗。另一個就是太常寺少卿宋廉玉。
到了下午。客人陸陸續續到了。兩人熱情寒暄、進退有禮,配合得倒也十分默契,一輛馬車停下,兵部侍郎李涵攜夫人走下馬車,侯耀宗連忙迎了上去,躬身施禮道:“李侍郎能親自來,敝府榮耀倍增。歡迎!歡迎!”
李涵也拱拱手回禮。“長孫前輩的壽辰怎敢不來。”
他取出一紙禮單,“微薄心意。敬請笑納。”
侯耀宗連連稱謝,將李涵迎了進去,片刻,又一輛馬車停下,大理寺少卿辛杲帶妻子走了下來,宋廉玉飛快地迎了上去,笑瞇瞇捶了他一拳道:“昨晚那杯酒,你可沒喝就跑了。”
辛杲急忙咳嗽兩聲,向旁邊使了個眼色,宋廉玉見他妻子在旁,故作恍然,“難怪辛兄從不叫酒姬陪酒,原來家有嬌妻,羨慕啊!羨慕啊!”
一席話使得辛妻臉色由陰轉晴,十分歡喜地向丈夫望去,原來他外面喝酒不找女人,辛杲干笑兩聲,暗暗對宋廉玉感激不盡,他連忙取出禮單,遞過去道:“這是一點薄禮,還請笑納。”
宋廉玉口中稱謝,他又附在辛杲耳邊低聲道:“等會兒見到家岳,恭祝他馬球來年第一,比祝他活百歲還管用。”
兩人皆會意大笑,宋廉玉將辛杲夫婦請入府中,再回到門口時,不由一呆,只見吏部侍郎裴佑已經到了,在他周圍一丈,很多人都停住腳步,想伺機和他搭腔,而裴佑卻似乎在等誰,再向后看,大街上來了一百余騎兵,護衛著一人,待看清面容,宋廉玉心中一熱,來人正是他從前的摯友張煥,想當年他們同窗求學,一起進京趕考,卻因回紇入侵之事彼此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這一晃就是七年過去了。
張煥也老遠看見了宋廉玉,只見他的胡子留了足有一尺長,氣質威嚴,接人待物從容不迫,和從前那個窘迫而有些自卑地貧家子弟判若兩人。
“賢侄是幾時進京的?”一個聲音從身旁響起,張煥這才發現裴佑站在自己身旁,他連忙下馬上前見禮,在裴瑩的幾個叔叔中,張煥只對裴佑印象尚好,不僅因為他堅決反對裴俊出兵關隴北部,而且在河湟的官員任命中,正是他力促朝廷最終全盤接受了張煥所任命的官員,使這些官員能成為朝廷正式編制,僅憑這一點,張煥就對他充滿感激。
“我是昨天方到,尚未去拜望,請裴二叔見諒。”
裴佑向后看了看,見只有張煥一人,他詫異地問道:“瑩兒沒跟你回長安嗎?”
張煥搖了搖頭,“河西地戰事還沒有結束,這次我在長安呆地時間不會太長,她就沒有跟來。”
“不來也好,省得在父親和丈夫之間兩頭為難。”裴佑笑了笑,拉著張煥便向大門走去。
“裴二叔,你先去吧!我這邊有個故人。”張煥指了指宋廉玉,裴佑會意,便拍了拍張煥地肩膀笑道:“那好,我們等會兒再見。”
張煥走到宋廉玉面前,上下打量他一下,微微笑道:“幾年不見,若走在大街上我還真認不出你了。”
“你不也一樣嗎?你的變化不是在外表,而是認出你,也不敢上前。”宋廉玉見一時賓客不多,便給侯耀宗打了個招呼,拉著張煥進了府門,兩人來到僻靜處,找了塊干凈的石頭坐下,宋廉玉滿臉嚴肅道:“去病,你這次不該回京任職?”
“為何?”張煥不解地問道。
“這次朝廷封了三個郡王,一個是你張掖郡王、一個是崔慶功汝陽郡王、還有一個便是朱漢中郡王,我還聽說朱滔已讓出內閣輔臣,讓其兄朱擔任,這樣。你們三人又是一起入閣。朝廷事事都把你和另外兩人擺在一起,而他們是什么人,亂臣賊子罷了,本來你奪取河湟、河西,在民間聲望極高,可我擔心你總和他們攪在一起,會壞了你的名聲。”
張煥沉吟一下,又問道:“你是說。朝廷是有意將我和他們相提并論?”
宋廉玉肅然點頭,“正是這樣,我有幾個同僚便言,你和朝廷之間必然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去病。這些細節雖小。但影響卻大。你不可掉以輕 張煥緩緩地搖頭笑道:“我想公道自在人心,時間久了大家自然就會明白,不過,你能替我著想,我十分感激。”
“盡一份老朋友的心意罷了。”宋廉玉笑了笑,話題一轉又道:“你還記得那個胖子鄭清明嗎?”
“怎么會不記得,他怎么樣了?”張煥精神一振。他拿下蜀中后特地派人去尋找過鄭清明一家。卻得知他們家在好幾年前便遷走了。
宋廉玉苦笑了一下,“我年初見到了他。他現在可發了大財,專和日本、新羅做海外貿易,娶了一百多個老婆,其中一半都是日本和新羅女人。”
張煥也忍不住笑了,“這個好色地家伙,本性難改,不過他也算有點本事。”
“他有什么本事,他是去廣陵郡找趙嚴,才搭上了日本貿易這條線。”宋廉玉有些不屑地道:“趙嚴給他介紹認識了一個日本商人,本讓他做瓷器生意,結果他卻跑到日本去販了一批日本女人來大唐賣,發了第一筆財。”
“那也不錯!”張煥微微一笑道:“趙嚴情況如何?”
“他總得還不錯,現在是丹陽郡長史,就是老婆太兇,想納妾也不準,還不如我呢,哈!哈!”
宋廉玉話音剛落,卻聽院墻外有個女人在喊,“宋胡子!你究竟死到哪里去了?可別把老娘惹火了。”
宋廉玉嚇得就象一只遇見了貓地耗子,騰!地從石頭上跳起來,慌不迭喊道:“來了!來了!娘子,我在這里。”
他跑到院門口,卻忽然想起張煥,急忙回頭拱拱手,“你自己隨意,我先失陪了。”
張煥又好氣又好笑地揮了揮手,“去吧!”
前庭人多嘈雜,張煥也懶得去湊熱鬧,便順著小路一直向前走,路兩旁種滿了竹子,現在都被雪覆蓋著,這條小路看來很少有人走,積雪踩在腳下咯吱!響。
走了一段路,見前方路還很深,還是一個人都沒有,他掉頭往回走,可剛走兩步,卻聽見竹林后一陣發狠地聲音:“不行!上次地五千貫我都借給你們半年了,說好上個月就該還,可現在不但不還,又要再借,你當我是鑄錢的嗎?”
“小妹,你也知道你姐夫沒什么本事,又混在門下省那個沒有油水地衙里,只能靠人情提升,這不馬上到新年了嗎?得給上司送禮,可少于五千貫人家根本就不要,還要打點吏部的人,林林總總少說也是要萬把貫,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小妹,你就幫幫忙,再借我五千貫,我答應你,利息再增加一些。”
這是兩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其中一人還似乎有點耳熟,張煥聽到門下省三字,悄悄走上前,透過竹枝,只見一個年輕的少婦正靠在樹干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目光兇狠地盯著對面地女人,再看她臉上,涂抹著一層厚厚的濃妝,眉毛細長,血紅的嘴唇繃得緊緊的,長得倒還算秀麗。
張煥一下子認了出來,這個女人正是當年要替他教練馬球的長孫依依,只是當年那種活潑健美地勁沒了,在錢字當頭,倒顯得有幾分刻薄。
張煥聽裴瑩說過,長孫依依最后嫁入皇室,其丈夫是濟陰王李俯之子,似乎夫妻關系不是很好。
這時,又聽長孫依依哼了一聲,“上次借給你五千貫,連利息一共應還我六千二百貫,現在你又要再借五千貫,那就上萬貫了,你說說看,你要用什么抵押給我?”
借錢地女子沉默半天。才低聲道:“都是自家姐妹。還要什么抵押呀!”
長孫依依冷笑了一聲,“那你怎么不問父親借去,哼!諒你也開不了這個口,去年借地三千貫被你賴掉了,我當然要吸取父親的教訓。”
“那我也沒什么值錢地東西給你啊!”
“姐夫老家不是還有一座田莊 就在這時,一只烏鴉忽地從竹林里飛出,嘎嘎地飛上了天空,將張煥和竹后地兩人都嚇了一跳。長孫依依卻一眼看見竹枝后站著一人,她低聲斥道:“是誰!出來。”
張煥不想見她,轉身便快步離開了竹林,長孫依依追出來,她也認出了張煥。一直盯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眼睛里慢慢閃過一絲復雜的神情。
“下官是門下省補闕郎李須賀。參見張侍郎。”張煥剛走出院子,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便畢恭畢敬上前給他施禮。
補闕郎原本是諫官,從七品,武則天設立供天下人告密地四匭后,補闕郎便掌管其中南方紅匭,不過慶治五年,四匭被崔圓取消后。補闕郎也就成了虛職。沒有什么實職。
而這個李須賀也不是一般人,他本是日本國地遣唐使。原名叫中江須賀,慶治二年來大唐求學,因迷戀大唐的繁華,便不思扶桑,給自己改名為李須賀,娶大唐妻子、吃大唐飯食、說大唐漢語,十幾年來,他早已把自己看成了大唐人,偶然有人提到他曾是日本人,他便暴跳如雷,矢口否認,深以做日本人為恥。
他在慶治八年考中進士,一步步做到補闕郎一職,他本無資格參加長孫南方地壽宴,只因和侯耀宗關系極好,便偷偷溜進來碰碰運氣,看能否遇到什么高官顯要。
裴佑這等實權高官地身邊擠滿了人,他是不敢近前的,不過一番搜尋后卻被他發現宋廉玉將張煥拉進側院,張煥不僅是門下省的第二高官,而且是一方諸侯,實力雄厚,若能投靠上他,自己的前途將一片光明,李須賀便躲在院門旁,苦等張煥出現。
“李補闕不必客氣。”張煥也向拱拱手,轉身便要走開,李須賀卻象影子一般緊緊跟隨,他陪笑道:“下官在門下省已經做了六年,對省內的人情關系十分了解,侍郎大人可有興趣聽我一敘?”
張煥停住了腳步,瞥了一眼這個腰彎成了蝦一般地男子,他確實有興趣,“你說吧!我聽著。”
張煥一邊背著手慢慢走,一邊聽他地敘述。
李須賀見侍郎給了他機會,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自從三年前給事中被調到政事堂后,我們門下省便成了死水一潭,所有地奏折、批文都不再來我們這里,連崔相國也極少來,門下省實際上已經成了空衙,大家都各自想辦法調離到別處,原來裴相國的親信都被調走了,又貶來一批原來老崔相國的舊人,還有就是我這樣沒有靠山的小官吏。”
“都貶來什么舊人?”張煥插口問道。
比如中書舍人張延賞被貶為起居郎,太府寺卿楊炎被貶為左諫議大夫,尚書左丞張重光被貶為城門郎,就連京兆尹崔昭也被貶為左散騎常侍。
“看來門下省倒也人才濟濟。”張煥想起一事,笑了笑又問道:“長孫家的女婿可有在門下省的?”
“有!有!”李須賀急忙道:“左拾遺萬良便是。”
“哦!左拾遺。”張煥點了點頭,“多謝你的熱心,你還有什么要告訴我地?”
李須賀見張煥要跨入宴會廳大門,這個門他是無論如何不能進去地,眼看自己這次千載良機要消失,李須賀心一橫,便低聲道:“其實侍郎大人要想奪回權力也并不難,屬下就有一個很好的辦法,只是這里不是說話之地。”
張煥停住了,他回頭深深打量了一眼這個卑小地官員,見他長有一雙精明的眼睛,臉上堆滿了期盼。
張煥淡淡一笑,取出一張名刺遞給了他,“你明天可到我府上來找我。”
李須賀手哆嗦著接過名刺,細心收好了,他又向張煥行了一禮,向兩邊看看,轉身快步離去了。
張煥搖了搖頭,他剛要跨進大門,忽然聽見背后有個女子在叫他,“張都督且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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