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太極宮內再次傳出太后的懿旨,封河南府少尹張華為太常卿,河南府少尹只是從四品下階,而太常卿卻是正三品,張華一躍連升數級,右相崔圓當即批復吏部照辦,這一舉動在朝野引起了轟動,很明顯,太后想要強行建立外戚勢力。
但引起轟動的原因并不僅僅是張華連升數級,而是太常卿本來是為崔圓長子預定,被太后奪去了此位,而崔圓卻也畢恭畢敬地照辦了,不少政治觀察家都敏銳的嗅出味來,太后即將東山再起。
張華之事在沸沸揚揚傳了一陣后便偃旗息鼓了,隨之而來的是慶治十六年的科舉放榜,第一名毫不意外地花落楚家,楚家嫡長子楚濰中了狀元,第二名榜眼依然被廣陵書院奪走,是一個叫韓愈的年輕士子。
平康坊內爆竹聲聲,到處可聽見歡呼聲響起。
“來了!來了!”
隨著一陣敲鑼打鼓聲遠遠傳來,高升客棧的士子們仿佛一群鵝擠在門口,個個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看著十幾個報喜差官快步走來。
鑼鼓敲得震天響,獅子舞跳躍翻騰,只聽為首報喜差官高聲宣布:“第四十一名進士及第,南陽郡劉魏;第二十三名進士及第,太原府趙嚴”
“姐,你怎么啦?你醒醒啊!”
趙嚴咧著嘴傻笑,他已經不知自己姓什么了?差役上前給他披紅掛花,并將他扶上高頭大馬,張煥則忙著給差官們大把大把塞銅錢,不過銅錢剛進差官們的口袋,便立刻被不甘寂寞的林三叔重新摸了回來,并驚嘆這些差官們的口袋竟有著強烈的增值功能。
張煥笑呵呵地望著趙嚴被牽走,并再三向剛剛醒來的巧巧保證,她的夫君絕對不會被某某公主扔下的繡球砸中云云,可惜他并沒有取得某某公主全權代理,最后還是眼睜睜看著林巧巧拉著平平不放心地向她夫君追去。
“去病,我可能這次中不了。”
宋廉玉的臉本來就長,此時往下一拉,再添上幾分霉暗,若是陌生人初見他,極可能便會脫口相稱:‘馬戶兄’
張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實你也并無損失,你現在可是云騎尉,又是晉陽書院的士子,等什么時候我給家主說一說,放你一個實缺,到河東軍里做個文書之類。”
“去病能不能也給我安排一個職位?”鄭清明擠了過來,五個人中只中了一個,他心里得到了極大的平衡,連續幾日的沮喪被一掃而空。
“你!”張煥隨手抽了他一個頭皮,笑罵道:“你若收斂一點,會考不中?你免談,明年繼續考。”
宋廉玉已漸漸想通,雖然張煥有門路可以去做官,但做為一個讀書人,不中進士實在讓他不甘,他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去病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有一千貫賞錢,解決了后顧之憂,我決定明年繼續參加科舉。”
話音剛落,敲鑼打鼓聲再次響起,又是一撥報喜的差官捧著紅花喜帶而來,“第六十八名進士及第,蜀郡士子馬翰。”停了一停,他忽然得意地大聲宣布道:“第三名探花郎,晉陽書院士子宋廉玉。”
路口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回頭向宋廉玉望去,一向被世家大族壟斷的第三名探花郎居然出現在他們中間,霎時,掌聲、歡呼聲如雷鳴般響起,大家紛紛擠上前向他祝賀,宋廉玉已經癡了,淚水從他眼睛里洶涌而出。
“去吧!”張煥拍了拍他的肩頭,將他交給官差,眾人給宋廉玉披紅戴綠,扶他上馬夸街去了 一直到近中午時分,再沒有報喜的人上門,士子們都結伴看榜去了,客棧里變得冷冷清清,房間里傳來林知愚瑯瑯的讀書聲,看來他又要準備下一年再來。
張煥逛了一圈,身邊的朋友都中榜上街跨官,然后還有雁塔題名,還有盛大的曲江宴會,這是每一個士子的夢想,可他張煥卻失去了。
儼如午夜的一聲貓叫,驚醒了獨坐在樓梯上的張煥。
一絲失落感在他的內心彌漫,原本他也可以去曲江風光,但此刻卻只有他一無所有,仿佛他做了一個夢,夢醒后一切依舊。
張煥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張破天臨走前留給他的,命他回太原從軍,現在科舉已經結束,該是出發的時候了。
這時,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只見鄭清明滿臉興奮地跑進院中,“去病,曲江那邊好熱鬧啊!你怎么不去?”
“曲江宴會開始了嗎?”張煥勉強笑了笑問道。
“快了!今年太后和皇上都來了,楚尚書居然還給平平安排了一個席位,這世道真是亂了。”鄭清明從房里取了幾貫錢,又急匆匆地跑出來笑道:“你也去看看吧!那些世家小姐都出來選婿了,哎!要是我是狀元多好,我就可以和崔小姐同坐一席了。”
說罷,鄭清明便一溜煙跑了,張煥的心開始向下沉,沒有底,仿佛沉向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他胸中窒悶得幾乎要爆炸。
今天平康坊的青樓和酒肆生意格外興隆,眾多失意的士子聚在一起借酒澆愁,客棧對面的小酒肆也坐滿了士子,京娘笑語聲聲,象只花蝴蝶在人群里穿梭,她和這個調笑幾句,又敏捷地躲開另一只伸向她的咸豬手。
這時,一臉陰沉的張煥出現在門口,“喲!又來個失意郎。”京娘笑妍如花地迎了上去,“我要你陪我喝酒!”張煥將一張百貫錢的飛票拍在她手上。
京娘愣了一下,她忽然認出了張煥,就是那個下大雪的夜晚,他獨自在這里喝酒,京娘的笑容漸漸地變得柔和,她將百貫飛票小心翼翼收好,“你隨我來!”她抓著張煥的手腕快步向店后走去。
店后有幾間東倒西歪的小屋,京娘推開其中一間,把張煥拉進去,又輕輕把門關上。
房間里的光線變暗了,張煥抬頭打量這間房子,房間簡陋而且潮濕,只擺放著一張木榻,上面一床褥子疊得整整齊齊,和自己在太原住的房子差不多。
“坐吧!這里是我的房間。”
京娘從榻格里取出一壺酒和兩只酒杯,斟滿了酒笑道:“考不上明年再來就是了,至于這樣痛苦嗎?聽我的,喝個酩酊大醉,再睡一覺,就什么煩惱都沒了。”
張煥郁悶地嘆口氣,“其實不是為科舉,我今年壓根就沒考試!”
“那為什么?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為女人,對不對?”
京娘眼中的笑意更加柔和,她將張煥按坐在木榻上,把飛票還給他,又輕輕摟住他的頭,象哄孩子一般溫柔地笑道:“失意就可以當敗家子嗎?一擲十萬錢。”
張煥的臉貼著她柔軟的身子,他覺得自己真的變成了小孩子,心中充滿了對母親的依戀,他忍不住抱住她的腰,嘴唇在她豐滿的胸脯上輕輕摩挲。
京娘低頭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明亮的眼睛望著他低聲道:“盡情地喝吧!喝醉了今晚就睡在我這里。”
張煥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她的身子,京娘看在眼里,她‘撲哧’一笑,端起酒杯遞給他道:“你是不是喜歡上一個女人,然后她又嫁給了別人?”
張煥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長出一口氣道:“沒有,她還沒有嫁人。”
“那你痛苦什么!”
京娘一把將他手中的酒杯奪過來,臉陰沉下來,怒斥他道:“堂堂的男子漢大丈夫,喜歡一個女人還不敢去搶,只知道逃避,你就是個懦夫,你不配喝我的酒,給我滾出去!”
張煥被羞辱得滿臉通紅,一直紅到發根,一種潛伏的野性漸漸在他心中復活了,他象野獸般地低鳴一聲,抓過酒壺狂灌幾口,狠狠向地上一扔,大步走出門去。
京娘忽然發現那張百貫飛票他忘在桌上了,她一把抓起便追出去,“喂!你的錢忘了。”
“送給你養老,我有的是!”張煥頭也不回答道。
京娘望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遠方,忍不住輕輕地搖了搖頭笑道:“還真是個男人,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