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地深了,張煥騎著馬在長安城里漫無目標的游逛,崔寧的表白使他心神激蕩,一種二十二年從未有過牽掛感充盈著他的內心。
不知不覺他又來到崔府,他站在后門處,向園里眺望,希望自己能看見崔寧的窗戶,也希望她出現在窗戶前看到自己,但除了高高的院墻和緊閉著的大門,他什么也看不見。
張煥自嘲地笑了笑,騎馬返回了客棧,眼看到了客棧大門,他這才想起自己午飯和晚飯都沒有吃,還有一幫打秋風的雜色人等在眼巴巴地等他請客呢!
張煥掉頭便去了客棧對面的小酒肆,招酒的胡姬不在店堂,店堂空空蕩蕩,明日還有考試,大部分士子們都回去早歇了。
十幾張簡陋的坐榻幾乎都空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在風中搖曳,仿佛隨時都要斷氣,雖然小酒肆破舊,卻使冰雪中累了一天的張煥感到分外溫馨。
“小二!拿一壺三勒酒來。”張煥拍打著桌子,“再來幾樣可口小菜。”
“來咧!”小二哥手腳麻利地端上一壺酒,又擺了幾盤下酒小菜,“客倌還想要什么,盡管說!”
張煥端起酒杯輕輕呷了一口,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身體靠在板壁上,渾身都松懈下來。
早晨大明宮的對峙爭斗也只是幾個時辰前的事情,可他已感覺一切都是那么遙遠、那么不真實,就仿佛做了一個夢。
‘羽林軍果毅都尉、昭武校尉’,張煥苦笑一下,果毅都尉是六品職官,而昭武校尉是散官,可問題是宮中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羽林軍,十五年前,魚朝恩的神策軍被回紇人擊潰后,羽林軍就再也沒有能恢復,宮中只有不到千人的侍衛,其余防務職責就是由崔慶功掌管的金吾衛來代行。
可就是這樣,羽林軍大將軍、郎將、中郎將等軍職一個不少,但也個個都是虛職,而掌管千人侍衛的卻是兩個職位低微的從七品左右司戈長。
換而言之,他也是一個無兵無卒的空職將軍,張煥又飲了一杯酒,胸腹間已暖和起來,吃了幾口菜,他又漸漸陷入了沉思。
應該說,李系將他拉進羽林軍是有深意的,他是張若鎬和張破天和解的基礎,也是他二人定下的家主繼承人,李系不可能不知道,他這樣做,其實就是想將張家拉攏過去。
他不由又想起了張若鎬最后給他說的那句話,‘你放心,在走之前,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
是的!張煥現在才理解了這句話的深意,家主所指絕不僅僅是和張破天和解這么簡單,極可能他還在走之前和李系達成了某種協議。
所以在朝堂上,最后才是李系出手,利用崔雄冒功免去了崔慶功的鳳翔節度使之職,再安排自己進了羽林軍,一步步條理分明,看得出這些都是事先策劃好了的。
可是,讓張煥不明白的是,崔圓完全可以把鳳翔軍抽走,那李系任命段秀實為鳳翔節度使又有什么意義呢?
就算他想從各地調地方戍衛兵重建鳳翔軍,但調兵權是掌握在崔圓的手上,而財權則由裴俊控制,沒有得到他們的同意,根本調動不了地方軍隊。
李系不會不明白這一點,或許他是想把鳳翔軍逼回山東,減弱崔圓在京畿地區的實力,應該是這樣。
張煥飲了一杯酒,他又想起了張破天那天晚上帶自己去鳳翔,實際上就是想告訴楊烈和盧千里二人,將來他會是掌管那支三萬軍隊的人,所以家主和張破天才會將自己安排了軍職,果毅都尉之職不高也不低,正好讓他能統領少量的河東軍,成為正式家主繼承人。
“等等!”張煥的腦海里忽然電光矢火般閃過一個念頭,自己的軍職是羽林軍果毅都尉,這樣一來,自己掌管的河東軍不就是變成了羽林軍嗎?
難道......
張煥的眼睛慢慢瞇了起來,他已經完全明白了張家與李系達成的協議,什么鳳翔節度使,那不過是個轉移注意力的幌子,他們真正的目的是三萬河東軍,為李系奪回皇權,還張家的相權,而自己就是這個協議中最關鍵的一子,是聯系河東張家與大唐李家之間的一根紐帶。
想通了這一點,張煥開始興奮起來,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暢快地吐了口氣,能扳倒其他六大世家,獨據朝堂,這何嘗不是一種人生的挑戰。
他喜歡挑戰,無論是在水里還是在朝堂,無論是權力還是女人,醉臥美人膝,醒掌殺人權,這是何等快意的人生......
“醉臥美人膝。”張煥想到了崔寧和裴瑩,自己能不能有齊人之福,將她二人一齊笑攬入懷呢?嘿嘿!三杯老酒下肚,他竟有些飄飄然起來。
杯中酒干,他伸手去拎酒壺,卻抓了個空,只見兩只纖纖玉指出現在眼前,豆蔻鮮紅、光潔晶瑩,“公子孤身飲酒,為何不叫京娘來陪?”
一身濃香的胡姬不知幾時出現在他身邊,她溫柔一笑,提酒壺替張煥斟了一杯酒,手一翻,象變戲法般手中也出現一只小杯,她替自己也斟上,用柔軟軀輕輕在張煥身上一蹭,嬌笑道:“酒是忘憂仙露,酒是盡興瓊漿,妾身敬公子一杯。”
“好一個盡興瓊漿,我喝了!”
張煥酒意酣張,他伸手去摟胡姬的肩膀笑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濃艷牡丹雖美艷,山野小花也可人。”
不料他伸手處,卻摟了個空,京娘仿佛蝴蝶般沾花即走,張煥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山野小花雖可人,卻藏有暗刺。”
京娘又儼如蝴蝶般飛來,輕靠在他身上,軟語笑道:“靠得太近你會被野花扎手,可離得太遠你又看不見它的可人處,距離不遠不近,反而最美,公子你說可對?”
“不錯!不錯!是我流于下乘了。”張煥哈哈一笑,仍然伸手摟住她的肩,替她斟了一杯酒道:“京娘妙語橫生,為何卻委身在此簡陋之處?”
“這里不好嗎?”
京娘也不再躲張煥的輕摟,反而向他身子靠了靠笑道:“這里無憂無慮,每日勸幾盞淡酒,若遇到心儀之人還能求一夕之歡,我每日快樂生活,豈不比你們殫精竭慮有趣得多。”
“那你將來呢?”
京娘起身長袖而舞,舞姿輕盈靈動,“京娘只享受今天,從不考慮將來。”
張煥放聲大笑,索性也丟去煩憂,“落馬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來!來!來!我與京娘痛飲,不醉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