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秦仲海一刀砍落,腳下頓空,身子失了憑借,竟爾直直摔落下去。他人在半空,自怕有人偷襲,刀轉如意:“火云八方”使出,護住身周要害,跟著舉刀往洞壁砍去,鏗地一聲響,泥沙飛揚,洞壁已給他斬出一道裂縫,下跌之勢旋即止住。
秦仲海蝠懸洞壁,垂首下望,他身在半空,不見楊肅觀的身影,想來這小子比自己先一步摔下,或已到了洞底。秦仲海呸了一聲,心道:“少林寺這幫王八,比武不勝,便來趁機作怪,這等三流伎倆要能整到姓秦的,豈不把老子看得小了?”
他見這洞深達十來丈,不知下頭有何埋伏,正想往上攀爬,忽地心念一動,想到摔下洞前楊肅觀露出的那幅怪異笑容,好似有什么話要告訴自己。秦仲海恍然大悟,心下暗忖:“好呀!無怪這小子裝模作樣,什么代師出征,看他那鬼模樣,純在引君入甕,一心一意便是要把老子引到這鬼洞來!”
他哼了一聲,有心找楊肅觀把話說個明白,當下雙手微松,身子急墜直下,他沿途拍打洞穴,墜落之勢忽緩忽急,霎時腳下一實,當已來到洞底。
洞中若有敵人埋伏,此刻最是暗算良機,秦仲海腳沾實地,身形便即翻倒,看他往前一滾,拔刀虛斬,連出九刀,刀光火光一片,護住了全身要害。
“火貪九連斬”使出,秦仲海借著刀上火光,已然明了四下形勢,只見洞穴方圓約莫八尺,頭頂上一片昏黃晚霞,洞深約有二十丈,看形狀當是天然而成。
洞頂崩坍,泥沙還不絕落下,打在頭上甚是疼痛,秦仲海閃到了角落,呼出一口氣,算來自己已到少林后山的山腹。秦仲海左右看了幾眼,提聲喝道:“楊肅觀!你他媽的小白臉把老子弄來這里,到底有何屁話要說?快快交代明白了!”
喊叫一陣,卻聽不到有人回話,秦仲海往前方看去,見到了一處甬道,心下更是猜疑難解,想道:“真可怪了,楊肅觀倘若有話要說,這兒別無旁人窺伺,自該出面交代了。怎么半天不見人影?”
正自思索間,忽聽甬道深處傳來低微輕響,好似有腳步聲傳過,秦仲海跨步過去,霎時間只見甬道閃過一道人影,須臾便已消逝,這人身法好快,如妖似鬼,若非秦仲海機警過人,恐怕還難以知覺。
七月初一鬼門開,陰曹地府的鬼怪八成都出洞來了。眼看這影子真如鬼怪,若是平常人見了,自是全身發軟,嚇得呼爹叫娘,只是秦仲海向是膽大包天的狂徒,看了小鬼的飛影,也只當面湯里的花蔥,他抓了抓腦袋,心道:“這影子快得不成話,八成是天絕賊禿了。這對師徒到底打得是什么算盤?難道他們自知獨個人打不過我,便想聯手干掉老子么?”他有心把事情看個明白,滿面冷笑中,徑往地下吐了口膿痰,大踏步朝前行去。
秦仲海對自己的武功深具自信,憑著他剛猛無儔的刀法,便算十八羅漢群起圍殺,亦能從容而退。當下便有意深入虎穴,一來把情況察個清楚,二來瞧瞧有無機會救出潛龍,倘能順利得手,那更是無上之喜了。
一路朝隧道深處行入,只見道中昏暗無光,頗見氣悶,從那處天然洞穴往外走,一路延綿不斷,足見工事浩大。秦仲海伸手往兩旁壁上摸去,入手處苔青茂密,可見此處甬道開鑿已久,絕非新建。
秦仲海搖了搖頭,想道:“這隧道究竟是做何之用?難道我無意間闖入什么禁地了么?”
自古少林寺便與帝王之家親近,當年唐太宗臨幸少林,便曾開鑿一條宏偉至極的山道,以這隧道的規模觀之,若無朝廷發動民夫前來幫辦,僅憑數千寺僧之力,絕難辦到。
此時身在險地,他無心胡思亂想,腳下漸漸加快,直往下頭奔去。
行出百尺,忽見前方道路岔開,竟有兩座階梯在前,一左一右,各往地下深處延伸,卻又不知通往何處。秦仲海這人專用右手,吃飯拉屎用的都是同一只,當下想也不想,便往右側階梯踏入,一腳踩下,陡聽喀地一聲,空曠甬道中聽來,那聲響竟是有些怪。
人生道路,往往在剎那之間做了選擇,有時事過境遷,回思前塵往事,方知抉擇之刻竟在無心之間。秦仲海嚇了一跳,又把腳縮了回來,心中竟微微有些猶豫,不知該從哪處階梯行下。
自藝成出山以來,秦仲海行事果敢,從不曾怕過什么。便是那日斷腿殘廢、落拓江湖,也不曾害怕畏懼,此刻猶豫之心陡生,不免讓自己吃了一驚。他搖了搖頭,心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什么大場面沒有見過?怎么武功練得越高,膽子反而越小了?”
他冷笑一聲,心道:“他媽的,老子找得是左軍師,便朝左邊走吧。操!”提起真氣,運行周天,護住了全身要害,信步便朝左側階梯走下。
那階梯也不甚長,不過百來級,秦仲海皺眉走著,倒也看不出什么玄機,不多時,便已站上一條甬道。秦仲海抬起頭來,霎時之間,眼前赫見一個人影,秦仲海大吃一驚,舉刀護住了要害,喝道:“什么人?”
叫了兩聲,甬道里滿是回音,那人卻不曾回話,秦仲海滿心納悶,往前走近幾步,猛地見到了一幅畫像。
甬道墻上懸著一幅畫像,上頭繪著一名戎裝男子。看他年莫三十七八,濃眉斜飛,容貌十分英挺,只是這人好似有什么傷心事,看他雙掌交握,眼角含淚,只在凝視著前方。秦仲海見這畫栩栩如生,那眼眸尤其傳神,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秦仲海心道:“這老小子是什么人?怎地給人畫在這里?難不成是他奶奶的壽像么?”他往前走近兩步,細目去看,赫然見到了幾行字,秦仲海念道:“早歲哪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秦仲海讀書不多,自不知這四句詩摘自陸游的“書憤”,看畫中人的悲憤神態,自該以這等悲憤詩詞相襯。他張嘴啊了半天,再看落款人,見是“時窮節乃現,朱陽悼征西大都督于嵩山。己酉年正月草。”
秦仲海跳了起來,望著畫里的人物,驚道:“爹爹!”
征西大都督,姓秦名霸先,爵賜武德侯,這人自是秦仲海的親父無疑。秦仲海不曾見過父親的樣貌,此刻陡然見了,心中自是又驚又喜,他凝視著父親的畫像,一時摸了摸自己的濃眉,心道:“老子的眉毛濃得兩條黑毛蟲也似,原來是從爹爹身上得來的,嘿嘿,看咱們父子真是一個樣兒了。”
他嘿嘿一笑,想起方子敬同自己說得話,那時師父吩咐下來,說天絕僧有意與自己會談,秦仲海朝那畫瞧了瞧,嘴角微微一笑,看來這畫十之是天絕僧懸在此處,看他的用意,自是要借父親的形貌來定他的心神。
秦仲海放松了心情,轉頭去看署名,霎時又見到了“朱陽”二字,秦仲海心道:“好一個潛龍軍師,原來還是個丹青手,這人生花妙筆,定也是個讀書人了。”看這畫是己酉年正月所繪,推算年歲,當是二十年前所成。
秦仲海心中又想:“這位天絕神僧勞師動眾,一路把老子請到了達摩院,他到底有什么打算?不會是要我吃齋念彌陀吧?”從祝家莊算起,直到方才的三場大戰,天絕僧始終不曾親自露面,秦仲海雖不曾眼見這位神僧,但一路打殺過來,心中對這位神僧越來越敬畏,只是看他行事神神秘秘,個中藏頭露尾之處,倒與柳昂天、江充這幫大人物一個模樣。
正看間,忽然間后頸濕滑,似有水珠落上了衣衫,秦仲海不以為意,此處已在山腹,料來山泉引流,難免洞中有些濕悶。秦仲海正要離開,便在此時,又是一滴水珠落下,這回卻落到了臉上。
秦仲海伸手去擦,隨意看去,忽然間跳了起來,只見自己滿手鮮血,他大驚之下,抬頭往上看去,驀地倒抽一口冷氣,往后退開一步。
只見甬道頂端飛灑鮮血,偌大一片血跡濺滿墻頂,血色兀自未干,只沿著壁縫向下滴流,秦仲海暗自詫異,不知這血跡從何而來,莫非是楊肅觀身上的血?可方才自己出刀時小心留神,并未傷到了他,何況這鮮血噴灑得如此之高,若非此間有場激戰,卻要這攤血如何飛上道頂?
秦仲海心驚膽顫,自知猜想不透,只能沿著甬道行去。只是一路走去,那血跡淅淅瀝瀝,沿途灑落,想來流血者傷勢必重,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秦仲海越看越是心悸,莫名之間,心下大起不妙之感,便急急追查過去。
他延道行走,轉過一個彎,已不再見到血跡,秦仲海松了口氣,再往前走了一陣,忽見前頭有座石室,格局寬闊,室內燈火隱隱,竟似有人。秦仲海又驚又喜,知道天絕僧必在眼前,當下放緩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去。
前腳方入室中,眼前燈火熄滅,秦仲海見室內漆黑,不由吃了一驚,正要退將出去,猛聽背后轟地一聲大響,竟爾落下了一面墻,已將退路阻住。
秦仲海大驚失色,霎時抽出鋼刀,身周左右各劈一刀,刀鋒砍出,背后石墻接連給他砍了幾記,當當聲響不斷,那石墻竟甚厚實,一時砍之不穿。
秦仲海一路行來,心中滿是疑竇,登即吼道:“他媽的妖魔鬼怪,快快現身出來!老子這就和你斗一斗!”
話聲未畢,眼前燈暈閃過,現出一處斗室。秦仲海往后退開一步,只見面前地下擺著張石桌,內里靠向墻壁處,一名男子正坐炕上,這人面向墻壁,滿身鮮血,散發未髻。那人身邊斜置油燈,昏黃燈光照來,將那人影子映上石墻,望來黑黑長長的一條,模樣更似鬼怪。
達摩院里處處透著怪異,讓人暗生驚怕之感。秦仲海見這人長發及肩,心頭更是暗暗發毛,想道:“這地方好生陰森,怎么冒出個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家伙?老子可得小心了。”
秦仲海提起鋼刀,正要發聲喝話,忽然耳中劇痛,嘶嘎摩擦聲中,銳響直入耳膜,秦仲海大驚失色,急忙往后退開,那響聲又已消失不見。
秦仲海心下一凜,自知這是傳音入密的功夫,看來或是眼前這人所發。秦仲海猜不透那人的來歷,登時怒喝道:“裝神弄鬼的東西究竟是誰?可是天絕老賊么!”
那人并無回話之意,只是面向石壁,不言不答。秦仲海呸了一聲,厲聲便道:“我計數三下,你再不轉身,休怪老子背后殺人!”他口中喝數,喊了個一,口中尚未計二,手上便已發力,所謂兵不厭詐,便要憑著“火貪虛風斬”將敵人斬殺。
忽然之間,耳中生出音響,聽得是聲嘆息。那聲音卻已柔和許多,不似先前那般尖銳。秦仲海緩下手來,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妖怪么?”
耳中那聲音甚是低沉,只聽它道:“我是誰并不打緊,要緊的是你是誰,唯有明白你父因何而死,方知你日后為何而戰。你可知曉,天下氣運全在你一念之間。”
秦仲海聽他提到自己的父親,想起門外見到的畫像,霎時大喜道:“你…莫非你是朱陽?”當年怒蒼山盛極一時,轟傳天下三山五岳,不知多少好漢前來投奔,山寨之主自是秦霸先,第二號人物則是神鬼莫測的大軍師“潛龍”。所謂“左龍右鳳,座下五虎”,只要這位左龍軍師重歸山寨,與號稱“御賜鳳羽”的青衣秀士一同主持寨務,怒蒼山興旺可期。
秦仲海正要上前相認,忽見面前那人仰起頭來,霎時放聲大笑。這下并非以傳音入密說話,一時聲震石墻,回音繚繞,宛如數百人同聲發笑,讓人心悸難當。秦仲海面色慘白,心念急轉,此地乃是達摩院地底,眼前這人若非“潛龍”,便是“天絕”,看他這般武功,還能是楊肅觀不成?
秦仲海驚疑不定,運起了內勁,大聲道:“回答我,你究竟是誰?”這下叫聲如同狂龍呼嘯,勁氣噴出,室內氣流轉向,已將無數笑聲壓了下去,反震得自己耳中嗡嗡作響。
那人輕嘯一聲,從懷中取出本籍,往后拋出,秦仲海伸手接就,低頭去看,赫見九字楷書,燈光掩映,見是:“景泰十四年剿匪密奏。”
這九字楷書入眼,秦仲海腦中登時嗡地一聲,往后倒退數步,喘道:“你…是你…”
秦仲海非但識得這個神秘人物,甚且還與他交過手,這人正是殺死劉敬的黑衣蒙面客!
當時文淵閣中血戰一場,景泰十四年密奏全給人奪走銷毀,秦仲海奉命保衛奏章,便曾與一名蒙面怪客大打出手,爾后劉敬東窗事發,慘死城郊,也是出自怪客之手。眼前這人忽爾取出一本遺失密奏,他若非是那神秘人物,卻又是誰?
秦仲海咬牙切齒,滿面憤慨,文淵閣中自己大敗虧輸,三個月后劉敬中毒韻命,全是被這無名怪客所害,不只如此,當時自己趕赴秦家大宅,豈知螳螂捕蟬,那江充竟已埋伏在后?若非蒙面怪客殺死劉敬后猶在窺伺自己,焉能讓他失風被擒?
秦仲海與這人交手多次,從來都是慘敗收場,但他此時神功大成,已是武林間頂尖兒的人物,自無懼怕之理。他有意為劉敬報仇,反把忿恨收了,他深深吸了口氣,伸手握住刀柄,冷冷地道:“是你殺死劉總管的,是不是?”
萬籟俱寂中,那人依舊背對著自己,并未回話。
大敵當前,最是忌諱慌亂恐懼,秦仲海身在險地,立時把心神定下,細細思索前因后果。想道:“劉總管死前遺言交代,說北京城里還有一幫人埋伏,看來八成便是眼前這賊了。他媽的,劉總管再神通廣大,也不知這狗雜碎躲在達摩院…”
秦仲海森然道:“朋友,把姓名報出來!老子的刀,向來不殺無名之輩。”功力灌注之下,鋼刀立時生出焰火紅光。
那人一聲嘆息,幽幽地道:“羅慟羅…”秦仲海驚道:“羅痛羅?”
話聲未畢,幽幽藍光在那人身前飄起,跟著一條藍澄澄的緞帶緩慢伸出,從那人身邊迂回延展,只聽嗡地一聲響,那緞帶竟如長槍一般,直挺挺地立在那人身旁。
室內幽暗,藍光隱隱,那兵刃柔若絲綢,卻又堅硬似鐵,看來那人非只身分奇、來歷怪,便連兵刃也是從所未見。
秦仲海怒道:“什么羅痛羅?你別故弄玄虛,他媽的把話說清楚!”他叫了兩聲,那人都是不理不睬,秦仲海大怒之下,便要出手殺人。
秦仲海往前跨步,正要發出虛風斬,忽聽鏗地一聲脆響,一道藍光飛馳而出,霎時便到秦仲海面前三尺,跟著凝力不動。這道藍光來得好快,幾乎刺穿了右眼。秦仲海滿面駭然,想起了江湖上傳說的那柄神兵,他往后退開一步,顫聲道:“神劍擒龍?”
藍星閃過,地下忽地裂出一道細縫,寬寸許、長盈尺,料來這道縫便是他的回答。
那人背對著秦仲海,緩緩站起身來,一道又一道劍刃在身前探出。模樣極盡詭異。
秦仲海又驚又怒,慌忙往后退開。他曾與這名怪客交手多回,每次都落得大敗的下場,此刻再見怪異兵刃,料知這怪人的武功又有大進展,怕比當日交手時更為難纏。他退了幾步,不自覺間后背已撞上石墻。
退無可退,避無可避,秦仲海全身冷汗涔涔而下,情知今日兇多吉少。
那人手執鐵膽,劍刃只在身前擺蕩不休,只聽耳邊那個低沉聲音再次響起,聽它道:“你莫怕,我今日無意殺你,來日也無意害你。此刻把你囚于石室之中,那是為了保住你的性命安危。你定要相信。”那人先前說話用上了全力,聽來倍覺刺耳,此時聲音卻低沉緩慢,料來有意安秦仲海的心,表明他無意殺人。秦仲海聽這人說話口氣漸漸溫和,似對自己頗為友好,只是局面著實險惡,他無暇深思,只在潛心打量脫身之道。
那聲音似知秦仲海心中所思,說道:“你不必急著走。我還有事借重你,先聽我把話說完。”秦仲海愣住了,反問道:“借重我?你想干啥?”
那聲音頓了頓,森然道:“今日邀你過來,一來是為借用秦霸先之名,二為是想借重貴山的三萬兵馬。若得閣下首肯,大事可圖,不知心意如何?”
秦仲海咦了一聲,眼前怪客武功極強,絕非善與之輩,卻難以猜透身分。若說他是天絕僧,何以留著頭發,又為何不自道身分?若說這人是潛龍,那更說不過去,這人既是父親的重臣元老,又何必與自己兵刃相見?再說他長年被關入達摩院,要他怎么偷竊奏章,殺害劉敬?秦仲海滿心疑惑,茫然道:“你…你想借用我山兵馬?你到底想做什么?”
耳邊的聲音消失了,只聽眼前那人輕輕一笑,道:“我要復辟。”
秦仲海聽他回答的爽快,一時反而支支吾吾,顫聲道:“你…你要復辟?復…復誰的辟…”
那人縱聲喝道:“武英皇帝!”說著仰頭大笑起來。
這笑聲好生驚人,音波蕩來,只震得屋內天搖地動,好似地牛翻身,天下江山即將易主。那人歇止笑聲,朗聲道:“秦霸先兵敗慘死、劉敬政變失利,誰都沒能成功,秦仲海,合你我之力,大事可圖也!”
秦仲海傻住了,他呆呆回想種種情事,眼睛眨了眨,霎時之間,好似看到了什么荒唐事,竟也縱聲長笑起來。他笑得歡唱,笑得打跌,笑得擠出淚水。直似人仰馬翻,無法抑遏。
那人聽他狂聲大笑,森然便問:“你笑什么?”
秦仲海提起鋼刀,大笑道:“我笑你的屁好響,卻連個味兒都沒得嗅!死王八蛋聽好了!老子管你是誰?你既然害死劉總管,又害老子坐牢受苦,便是我的仇人!現下我殺你都來不及,你居然想跟我打交道,你去死吧!”大吼聲中,懼意盡去,手中鋼刀再次燃起熊熊怒火。
那人冷冷地道:“錯了,錯了,本末倒置,是非不明。你看看你手上的東西。”秦仲海冷笑一聲,側眼望下,只見自己右手拿著鋼刀,左手卻拿著一本冊子,正是方才藉以識破此人身分的那本奏章:“景泰十四年剿匪密奏。”
那人語氣平淡,道:“令尊終身勞苦,只為此事奔忙。你讀過奏章之后,自會明了朝廷的是非善惡,更會答允我的請求。”秦仲海極是痛恨此人,登時打斷說話,罵道:“藏頭露尾的東西,老子偏不答允你,看你又能怎地?跪下磕頭么?”
猛聽一聲冷笑,六道寒光全數飛出,只在那人身邊擺晃。一片幽沉陰暗中,那人聲音冰若寒霜,一一數說六道法名。
羅慟羅、底栗車、閻浮提、大威德、菩提天、泥梨耶…
六道法名一一響起,藍光籠罩身前,那人好似八手神佛,一柄又一柄藍刃各依法號回旋扭動,彷如孔雀開屏。那人手握鐵膽,肅然仰天,冷冷地道:“你別逼我動手。我一向不喜殺人,可一旦非動手時…”
秦仲海嘿嘿一笑,替他把下半截話說出了口:“絕不會心慈手軟!”
那人似知秦仲海性格剛強,只見他緩緩站起身來,道:“我最后一次勸你,你我和戰之間,攸關天下氣運,令尊一生為武英皇帝奔走,那是何等忠義?等你觀過密本,便知朝廷是非善惡…”秦仲海打斷他的說話,把密本往地上一扔,怒道:“放屁!你這狗雜碎,給老子轉過身來!管你什么是非善惡,老子造反是造定了,便天王也攔不得!武英也好、景泰也罷,在老子眼里都是屁!”
那人聽得狂吼怒號,霎時深深吸了口氣,他也不再隱藏面貌,轉過身來,面對著秦仲海。
滿室藍光,照得那人面目更加陰森,秦仲海見了那人臉面,不禁全身巨震,如中雷擊。
“是你!”
“是我。”
這偷竊奏章于前,毒害劉敬于后,令得自己坐牢遠走的大仇人,居然是他?
秦仲海咬住了牙,為何劉敬會兵敗如山倒…為何天絕強邀自己上山…此刻都有解答,原來自己早已被人狠狠掐住,直如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他臉上肌肉扭動,極見咬牙切齒之恨,面色卻又隱含無盡悲涼。
秦仲海昂起首來,把手上鋼刀握緊,須發俱張,神色如同魔王。沉聲道:“為什么?”
那人搖了搖頭,道:“不為什么。人生有許多無奈事,不是自己能決定的。”
秦仲海豁了出去,霎時放聲大笑,厲聲道:“說得好!”
方子敬曾經說過,當你遇上這一生的死敵之時,你便能練成那招:
“烈火焚城!”
秦仲海舉刀過肩,仰天怒吼道:“不必廢話了!少林第三戰,這就來吧!”
悲憤之下,怒火直沖三千丈,但見內力泉涌,如同驚濤翻江,陰陽六經真氣搬運,勢若百川匯海。霎時已出火貪刀最后架式,此招氣勢雖雄,名僅四字而已。魔曰:“烈火焚城”。
那人微微頷首,當下不再打話,擒龍劍刃旋轉如盤,此陣形式雖繁,其名不過四字而已。佛曰:“六道輪回”。
景泰三十三年七月初一,王朝末日。此戰之后,正統王朝即將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