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臉色一沉,盯著太子的眼睛,低聲問道:“太子哥哥,在忠義莊刺殺我的幕后之人,難道是…!”他沒有將名字直接說出來,太子卻已經搖頭道:“本宮并沒有如此說,本宮的意思是,如果你若是懷疑老三,還不如懷疑黃矩。”
齊王已經握起拳頭來,冷笑道:“他有那么大的膽子?”
“膽子?”太子微笑道:“瀛仁,你實在是小看咱們這位安國公了,如果你能知道當年他那一場豪賭,就知道此人的膽子絕對不小。”他雙手將蓋著雙腿的毛毯向上面扯了扯,雖然天氣實在不算冷,可是這位太子卻似乎有些怕冷,緩緩道:“當年十八國爭雄,父皇所在的秦嶺郡條件惡劣,在十八國中實在稱不上強大。黃矩是安邑郡人,當時的安邑并非秦國轄地,可是黃矩這位安邑首富,卻是將全部家財秘密變賣,那是一筆龐大無比的財富,他攜帶著這筆巨額財富,隨后投靠了父皇,助了父皇一臂之力,我大秦能夠定鼎天下,黃家的功勞,確實不小…!”
大秦如今劃分天下十六道,施行道、州、縣三級行政制度,但是前朝大華時期,卻并非如此劃分,而是州、郡、縣三級制度。
齊王頷首道:“此事我知道。當年黃矩投靠父皇,父皇還帶人出城五十里迎候,而且當眾宣布,一旦有朝一日能夠奪得天下,天下錢糧,便交給黃矩打理。父皇立國之后,并沒有違約,將戶部交給了黃矩,只是前幾年黃矩年老,所以才主動將戶部交了出來。”
“交了出來?”太子搖搖頭,含笑道:“戶部從來都是在黃家的手中,又何曾交出來過?”他抬起頭,仰望夜空,緩緩道:“我大秦錢糧運轉,從上到下,都是有黃家的黨羽在操控,何曾真正將錢糧大權交到朝廷的手里。”
齊王其實對這些國事倒是沒有多大興趣,知之也不多。
太子微一沉吟,才笑道:“當年那一場豪賭,非比尋常,黃矩的膽子,又豈能是一般人所能比擬?他膽大包天,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那一場豪賭,被他贏了下來,父皇不負眾望,定鼎天下,他也因此富貴無比,曾經一場豪賭的膽子,在這個人的身上從來都不曾消失過。”
齊王皺眉道:“太子哥哥,若真是他在背后致使,我定不會饒過他,只是…只是他為何要這樣做?”
太子輕聲道:“未必是他所為,但是如果真是他所為,需要的理由也十分的簡單。”
“什么理由?”
“掃清老三繼承大統的一切障礙。”太子肅然道:“這些年,黃家已經和老三完全走在一起,他們捆綁著老三,那是有心再做第二次豪賭,這一次將賭注全都押在了老三的身上,如果老三能夠從我手中拿去儲君之位,繼承父皇之業,那么他們黃氏一門更將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一旦老三未能達成他們的心愿,他們自然也料到黃氏一門未必有什么好下場。”他握起拳頭,本來淡定的臉上顯出冷厲之色:“至少本宮是絕不會讓黃氏一門繼續放肆下去。”
“就算黃家想讓三哥做皇帝,與我又有何干系?”齊王冷笑道:“他為何要對我下手?”
“因為在黃矩的眼中,真正的威脅不在我,而在你。”太子道:“古往今來,一國之君,幾乎沒有殘廢之身。我如今雙腿已廢,已經是廢人,朝中上下都明白,如果不是當年我曾經追隨父皇征戰沙場,在軍中還有些人脈,也曾立下一些戰功,否則早已經不是太子之身了。”
齊王張了張嘴,忽地瞧見楚歡正在太子后面連連眨眼睛,齊王一時間不明白,微皺眉頭,但是很快明白過來,立刻冷笑道:“太子哥哥,大哥離世之后,無論于公于私,你都是帝國的太子,而且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于公,那時候三哥尚幼,我更是不曾出生,太子哥哥跟隨父皇,南征北戰,身上更是有不少傷疤,這天下是父皇打下來的,卻也是太子哥哥打下來的。于私,大哥即去,那么太子哥哥就是父皇嫡子,承繼大統,天經地義!”
太子神情淡定,隨和一笑,道:“你是如此認為?”
齊王點頭,一臉誠摯道:“太子哥哥,不單是我這樣認為,我相信普天之下,大多人都是這般想的。”
太子搖頭笑道:“雖是如此,至少還是有許多人覺得我不配繼承大業,黃家父子自然是首當其沖,而本宮自己,也從不覺得能夠憑借殘身膽氣這付重擔,本宮…五年之前,就沒想過要做這個皇帝。殘身為君,于國不祥,而且如果能夠安安靜靜地得度余生,本宮已經別無所求。”
“太子哥哥…!”
太子抬手止住齊王的話,平靜道:“父皇乃是天下最為睿智之人,他是我們的父親,卻也是一國之君,千萬子民的父親。有時候為了國,父皇也不得不舍棄家。”
“太子哥哥,你的意思是?”
“父皇當然也明白,殘身為君,于國于民都是不祥之兆,所以父皇遲早會廢了本宮。”太子輕嘆道:“本宮也曾想主動上書,懇請父皇另擇儲君,但是本宮卻不能這樣做。本宮這個儲君之位,不是本宮一人的,自打當年父皇冊立我為儲君開始,就有無數人的興衰榮辱與本宮捆綁在一起,他們中間,無數人將身家性命都押在本宮的身上,如果本宮主動上書,那么就是對他們不負責任,他們一心忠于本宮,本宮如果輕易交出太子之位,便是將他們的一腔忠誠一手拋棄,本宮對這個太子之位無所謂,但是他們卻不能,他們絕不想看到本宮隨手將這個太子之位扔出去…!”他看著齊王,十分認真道:“太子不是自己的太子,漢王不是自己的漢王,瀛仁,你可明白我的話?”
齊王似懂非懂。
但是楚歡卻能夠明白。
一個人達到一定的地位,便不能夠完全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一群利益,個人的利益已經關乎到千百人的身家性命。
太子是一個位子,灜祥是太子,但是太子卻絕不只是灜祥,太子是一個集團,是一個簇擁在灜祥四周的利益集團。
灜祥起,則無數人平步青云得享富貴,灜祥敗,那么便有無數人隨之墜入山谷。
灜祥走的每一步,都關乎著他身后無數人的利益,所以有時候他卻不能憑著自己的喜好做出一些決定,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必須考慮到身后那一群人。
如果他的決定違背了那群人的利益,那么那群人便將從他忠心耿耿的部下轉變成他的敵人,他拋棄那些人的利益,那些人也必定不會讓灜祥太太平平。
灜祥今日所言,竟似乎是肺腑之言。
“本宮不能主動上書,但是如果父皇親自下旨,那么一切便順理成章,本宮也就不會擔負拋棄他們的罪名。”太子輕嘆道:“所以本宮這道書不上,只能等著父皇下旨。可是身為瀛家子弟,大秦萬里江山是我瀛氏一族的江山,即使不能擔起重任,本宮卻也不得不考慮,這大秦江山,誰更有資格擔負起來。”
齊王皺眉道:“如果太子哥哥不想繼承大統,那就只能是…只能是三哥了?”
“天下人都會這樣認為。”太子微笑道:“天下人也都可以這樣認為,但是有些人卻不能如此想,本宮不能,你也不能!”
“我?”
“你我都是父皇的兒子,所以我們比普通人更要多想想‘江山為重’四字!”太子聲音平和:“在黃氏為首的漢王黨心中,本宮已經是廢人一個,儲君之位遲早被廢,他們對本宮并不會太過在乎,但是他們在乎你!”
“在乎我?”瀛仁似乎有些聽不懂:“太子哥哥,你的話,我…我真是聽糊涂了。”
太子道:“瀛仁,你已經成了大人,如果你是平民百姓,你可以糊涂下去,或許能夠渾渾噩噩過上一輩子,但是你既然是我瀛氏子孫,就不能糊涂下去,而且你也沒有資格糊涂下去。”他的眼睛犀利起來:“本宮不是他們的威脅,但是你卻是。他們不害怕本宮會是他們的擋路石,但是他們害怕你瀛仁會是他們的擋路石!”
瀛仁驚道:“太子哥哥,難道…難道三哥以為我會與他爭儲君之位?這…這怎么可能?”
太子淡淡笑道:“為何不可能?本宮被廢,已成定局,但是誰是新的儲君,父皇沒有下旨之前,誰能知道?”他目光十分柔和地看著瀛仁,緩緩道:“父皇喜愛你,皇后娘娘更是你的生母,你難道沒有覺得自己有可能成為儲君?”
瀛仁后退兩步,一屁股坐在石燉上,搖頭道:“不行,我不做儲君,打死我也不做儲君。”他看起來倒似乎真的不愿意做儲君。
楚歡看在眼里,眼中顯出一絲笑意。
“身為皇家子孫,任何事情,從來不會依照自己愿不愿意去發生。”太子苦笑道:“本宮今日找你過來,一是為你壓驚,二來也是想告訴你,你已經長大,有些事情,已經由不得你去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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