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府座落于東城,占地面積極廣,府外楊柳青青,門前兩頭石獅子張牙舞爪,甚是威風,安國公黃矩此時正在書房之內,手執毛筆,潑墨江山。
誰都知道,安國公最喜歡的,就是古董字畫,他是商人出身,黃家是安邑道的大族,家資千萬,當年皇帝陛下起兵,軍資缺乏,連購買戰馬的銀子都難以拿出來,而黃矩卻主動投靠,將千萬家財盡皆進獻給了當今皇帝,由此成了皇帝陛下的近臣,大秦立國,黃矩雖無多大戰功,但是當年如果不是因為他那巨大的財富,皇帝陛下能否有今日之功,卻也是難以預料,所以皇帝陛下對安國公卻也是十分的寵信,至少在外人眼中,安國公一族確實是受到了皇帝無比的眷顧。
安國公雖然出身商賈,但是卻好風雅,立國之后,更是收集了許多的古董字畫,而他自己卻也喜歡潑墨作畫,安國公的畫作,在朝中卻也是無人不知的。
黃矩作畫之時,府中上下,恐怕也只有黃天都能夠過來打擾。
夜色深沉,武京衛指揮使黃天都來到書房的時候,黃矩一副畫作剛剛完成。
黃天都四十五六歲年紀,身材很魁梧,比他的兒子黃庭朗要強壯太多,安國公雖然有三個兒子,但是另外兩個也只是紈绔之輩,耽于享樂,黃家能夠獨當一面的,除了黃矩,也就只有黃天都而已。
黃天都看起來很粗獷,但是了解的人都知道他絕不像表面這般粗線條,他雖然長的粗壯,但是繼承了其父精明的頭腦,如果以貌取人在他的身上,那么很有可能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黃天都的腳步很輕,走到了書桌邊一張椅子上,坐了下去,只是神色卻有些陰沉。
黃矩放下狼毫,看了黃天都一眼,淡淡問道:“你有心事?”
“剛剛有人來報,楚歡和軒轅勝才攪在了一起。”黃天都看了黃矩一眼,冷笑道:“看來很多人對他都很感興趣。”
黃矩靠坐在椅子上,神態平和,道:“你擔心楚歡會和軒轅家走在一起?”
“并非沒有可能。”黃天都道:“楚歡身后只有一個瀛仁,他自己想必也知道在京中混下去,依靠瀛仁是絕對不成的,軒轅家主動去拉攏他,楚歡那小子未必不會貼上去。”
“軒轅勝才沒那么多的頭腦。”黃矩淡淡道:“軒轅老鬼都已經裝傻這么多年,絕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楚歡就讓軒轅家的人貼上去,軒轅勝才這只不過是私事而已,并不代表軒轅家的態度。”
黃天都皺眉道:“父親的意思,軒轅勝才與楚歡吃飯,并不是軒轅老鬼指使?”
“不是。”黃矩搖頭,很肯定地道:“不要將軒轅老鬼想得太簡單,他若沉不住氣,早就沉不住氣,也不會等到今日。”
黃天都微松了口氣,道:“兒子只是擔心楚歡與軒轅家攪合在一起,到時候軒轅老鬼會用楚歡這顆釘子在戶部興風作浪,戶部是咱們的勢力范圍,絕不能讓軒轅家的手插進來。”
黃矩嘆道:“軒轅家,老夫不擔心,老夫擔心的只是皇帝。”
“皇帝?”
黃矩微皺眉頭:“這幾年來,戶部的事情俱都是由咱們來過問,皇帝從不插手,那就表明皇帝對咱們還是相信的,可以將戶部的大小事務放手交給咱們來做。”眼中劃過寒光:“但是楚歡一進來,此人未必有多大能耐,但是卻是近些年皇帝第一次伸手進入戶部…老夫不得不想,皇帝看來是對我們黃家動了心思。”
“動了心思?”黃天都冷笑道:“難道他還要對咱們動手不成?當年咱們黃家傾盡家財,助他成就大業,他當時就曾說過,一旦得了天下,天下錢糧便交由咱們黃家打理,多少年來,父親可是將戶部打理的井井有條,如今更是從戶部退下來,已經給足了他面子,他還想怎樣?就算咱們從戶部拿些銀子,那也是將咱們當年送出去的拿回來,天經地義。”
黃矩淡淡道:“你覺著咱們從戶部拿出來的銀子,他都不知道?你以為這些銀子用在何處,他心里沒數?”
黃天都握拳道:“知道更好。他要是知道,就該知道這些銀子都是被他的兒子拿了去用。”
“戶部的銀子出來,用在漢王身上,他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道理很簡單,那時候太子黨勢力太大,漢王勢弱,漢王想要與太子相抗,沒有銀子絕不能成。”黃矩冷笑道:“當年若不是因為你二弟與太子生出了嫌隙,逼著咱們倒向漢王,咱們也可以坐山觀虎,冷眼旁觀。”
黃天都眼角抽搐,皺眉道:“當年攻克洛安京城,二弟也只是帶人搶了屈楚離的府邸,灜祥卻當著眾人之面,抽了二弟三十鞭子,性命差點都丟下,他自以為是要立威,卻又將咱們黃家置于何地?那時候兒子就想過,絕不能讓灜祥即位,否則咱們等他成了皇帝,咱們黃家還能善終?”
黃矩嘆道:“皇帝年紀大了,以前他不在乎儲君的問題,但是近些年來卻是關注起來。他自以為英明神武,太子那副樣子,他自然看不上眼,三子之中,倒是漢王與他年輕時候有七八分相似,也算是文韜武略,能夠繼承其大統的,也就只能是漢王。”
黃天都道:“父親,幾年前他大力提拔漢王,委以重任,更是幾次三番地暗示父親,有意要讓漢王繼承大統,也正是有那些暗示,父親才下定決心輔助漢王,有了咱們黃家和戶部,漢王也才有了今日的勢力,這些皇帝難道不清楚?這個時候派個楚歡來插一杠子,是何道理?”
“不錯。前幾年,皇帝諸般態度,明顯是要廢黜太子,改立漢王,瞎子也是能夠看出來。”黃矩撫著胡須道:“老夫一生見過無數人,跟在皇帝身邊也幾十年,對他自問還是了解幾分,他要提拔漢王,似乎并不是心血來潮,那是確有其心的,這一點,老夫是不會看錯。而且他暗示老夫要扶助漢王,打壓太子黨,那也是正中老夫下懷。老夫這一生,下了兩次決心,要做兩次大買賣,第一次是用舉家財富性命投靠皇帝,這筆買賣算是掙了個盤滿缽滿。這第二次下定決心要做的買賣,就是跟隨漢王,一旦漢王真的能夠繼承大統,咱們黃家必定更要繁榮昌盛…只是直到今日,這筆買賣是賠是掙,依然不可確知啊。”說到這里,他沉吟半晌,才道:“他這幾年醉心修道,漢王勢力日漸雄厚,而太子黨眼看這一日一日勢弱,老夫本以為用不了多久,便會改立太子,可是…如今看來,事情卻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黃天都握拳頭,身體前傾,輕聲道:“父親,難道你覺得皇帝又改了心思?”
黃矩搖頭道:“這幾年他將心思一心放在修道之上,老夫卻反倒看不透他的心思了。按理來說,他要改立漢王,如今正是時候,漢王黨勢力龐大,太子黨勢弱,已經不比當年。當年太子勢力正盛,要想改立太子,必定滿朝盡皆反對,會生出極大的麻煩,造成朝堂不穩。但是如今卻已不同,這時候改立太子,阻礙已經遠比不上當年,應該能夠順利達成,老夫還以為這兩年他便會廢儲改立,可是…事情卻出乎老夫的想象…!”
黃天都道:“父親,該不是皇帝又不想改立漢王了吧?難道他還想大統之位交給灜祥?”頓了頓,又道:“兒子聽到一些風聲,說是齊王大了,深得皇帝寵愛,有可能會將儲君之位交給齊王…嘿嘿,謠言雖有,但是兒子卻不相信皇帝會如此糊涂。”
“糊涂?”
“當然。”黃天都冷笑道:“太子一黨,那是從立國之前就已經形成基礎,花了許多年才成勢。漢王這邊,也是花了五六年的時光,而且有我們黃家幫襯,才有今日之勢,他齊王有什么資格被立為儲君?要人無人,要銀子沒銀子,就算真的成為儲君,他當真能坐得穩?皇帝除非想看到朝野大亂,否則怎敢輕易將儲君之位交給齊王?太子和漢王都不是吃素的,大位旁落,這兩個人豈會干休,若是聯起手來,齊王只怕連尸骨也無存。”
黃矩微一沉吟,才道:“其實老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若說皇帝想要培植齊王,僅僅一個楚歡,分量實在是太輕,不足為慮,而且他自己精力都放在修道之上,哪有精力再為齊王培植實力。可是若不是想要扶起齊王,為何要將楚歡調入戶部?唔…難道是想用這個方法警告咱們?”
“警告?”黃天都一愣,有些不解。
黃矩道:“漢王如今的勢力太大,與太子那邊已經拉開了距離,若是如此下去,太子根本無法應對,朝中漢王也將一家獨大。是否圣上不想看到漢王如此,所以用楚歡之事警告咱們,讓咱們收著一些…圣上是否不想看到漢王的勢力太大?”
黃天都若有所思,微微頷首道:“父親之言,卻也是大有可能。”
“皇帝畢竟還在,他雖然有心傳位漢王,但是真正傳位之前,這天下還是皇帝的。他當年提拔漢王,是為了培養儲君,一顆小樹苗慢慢成長成大樹固然是好事,但是這顆大樹如果比皇帝這顆參天古樹還要大,那就有些麻煩了。”黃矩自言自語中,似乎明白什么:“唔,如果只是這樣,為了平衡漢王與太子的實力,利用楚歡之事稍作警告,那倒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黃天都聽黃矩如此分析,倒是微微松開氣,道:“父親,若是果真如此,那倒好辦,讓戶部胡不凡那邊收一收,另外您老人家親自進言漢王,凡事咱們都低調一些,圣上如果看到,或許心里就會踏實一些。”
“這只是老夫的猜測,也是老夫想到的最好原因。”黃矩嘆道:“但是就怕老夫猜錯,圣上此舉,另有其他的心思啊。”
“還能有什么心思?”黃天都皺眉道。
黃矩搖頭道:“正是因為猜不到,所以才可怕。他雖然老了,但是你莫忘記,此人一生征戰,手中鮮血淋漓,與他作對的,至今可沒有一個好下場。”
黃天都冷笑道:“咱們黃家為他做了那么多,他若是好好待咱們,咱們自然不會輕舉妄動。可是他要是別有居心,對咱們黃家存了其他心思,咱們黃家可也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