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尚未回答,旁邊立刻有人道:“萬萬不可,侯爺,咱們的家眷老小全都在河西,如果投奔遼東,皇上一定會下旨誅滅九族,咱們的家人,那可是保不住.....!”
其他人聞言,頓時驚醒,紛紛道:“不錯,萬不能去投奔遼東。”
馮破虜為一沉吟,才道:“可是如果我們就這樣回去,圣上恐怕也不會寬恕我們,到時候咱們的家人只怕依舊會被送上刑場。”
眾人互相瞧了瞧,有人心中頓時便想到,此次西山失利,說到底,還是馮破虜一意孤行,堅決要與西北軍進行決戰,這才導致結局慘敗。
雖然在場多數人當時對出城決戰都極力贊成,可是大敗之下,此時想到前途渺茫,便有不少人心中暗暗責備馮破虜的好大喜功。
更有人心中盤算,就算此番回到河西,皇帝也未必會對所有人都下重手,畢竟主要責任是在馮破虜身上,馮破虜也許是罪責難逃,但是其他人卻未必真的會被牽連進去,就算被牽連,也未必會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可是如果跟隨馮破虜投奔遼東,秦國斷然不會手下留情,在場眾人的家眷,絕無幸免的道理。
馮破虜自然不是笨人,察言觀色,已經從眾人臉上瞧出蹊蹺,皺眉問道:“如果本將真要去遼東,你們是否愿意跟隨?”
眾人不想馮破虜還當真問出來,面面相視,卻無人開口說話。
馮破虜嘆了口氣,道:“我也只是隨便問一問,豈能丟下你們的家眷不管。不過.....咱們就這樣回去,兇多吉少,夷蠻人背棄了咱們,這才導致慘敗,你們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讓咱們都渡過難關?”
立時有人明白過來,道:“侯爺,咱們就說是夷蠻人不遵號令,好大喜功,非要出城與西北軍決戰,他們甚至要挾咱們,如果不出城決戰,就要返回漠北.....!”
這人自然明白,馮破虜無非是想要找個替罪羊,洗脫自己的罪責。
其他人也都不是笨人,立時明白過來,臉上俱都顯出神采。
“他娘的,就是那幫夷蠻人的胡作非為,才釀出巨禍。”立時有人緊跟著道:“侯爺本來已經做好了周密的部署,可是這些夷蠻人不遵號令,互相爭斗,這才讓我們兵敗云山。”
“早知道這幫夷蠻人難成大器,如果沒有這幫人,說不定咱們還能剿滅楚歡。”
“侯爺身經百戰,所向披靡,這次卻是被夷蠻人所牽累,咱們聯名上書,告知朝廷,所有的后果,都是夷蠻人導致而成。”
馮破虜眼中微顯光芒,正要說話,卻聽得一陣馬蹄聲忽然想起來,夜色之中,馬蹄聲十分清晰,隆隆而來,馮破虜久經戰陣,立時便已經聽出,來者不下千騎。
“不好.....!”馮破虜反應迅速,迅速奔向自己的戰馬,其他人也都是驟然色變,此時也顧不得疲累,身法敏捷,紛紛上馬。
夜色之中,早有一隊騎兵靠近過來,聽得那邊傳來一陣呼叫,馮破虜正要拍馬逃走,聽到那呼叫之聲,卻是抬起手來,道:“且慢!”
眾人心想追兵已至,性命危在旦夕,這馮破虜還要等什么。
依稀之中,只見到一隊三五十人的騎兵隊伍在不遠處出現,夜色之中,也看不清楚,閃閃綽綽,聽到那邊傳來呼喊聲,馮破虜立刻道:“是.....是夷蠻人!”
其他人凝神細聽,很快便有人道:“不錯,是夷蠻人。”
“看來是撤到這里的夷蠻人。”有人頓時松了口氣,西北軍追襲到云山城下,云山城下的秦軍兵馬亂作一團,各自逃生,馮破虜逃命之時,知道越往人多的地方湊,反倒越成為西北軍追擊的目標,所以中途帶著手下這幾十人偷偷離開大隊。
幾千兵馬,各自四散,也不知道下落何處,此時聽到夷蠻人的喊聲,顯然是從城下撤走,亂竄到這里的兵馬。
馮破虜整了整衣甲,卻見到那一隊夷蠻騎兵已經靠近過來,瞧見馮破虜等人,都是勒住馬,互相瞧了瞧,卻見到一名騎兵已經掉轉馬頭,往后方飛馳而去。
馮破虜心中正愁如果就這樣帶著幾十號人馬回到河西,實在是有些寒酸,好歹收攏潰軍,能夠率領上千號兵馬撤走,多少也能交代一些。
“術兀臺可與你們在一起?伊布在哪里?”馮破虜沉聲問道。
那些夷蠻騎兵只是騎馬握刀,也都不說話。
“問你們話呢,都聾了?”馮破虜身邊一人厲聲喝問道:“有沒有能聽懂話的?”
一眾夷蠻騎兵都是搖頭,馮破虜正要說話,忽然之間,卻瞧見一名夷蠻兵摘下自己的皮帽,似乎在整理什么,瞧見那人樣子,馮破虜臉色驟變,邊上諸人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馮破虜卻已經調轉馬頭,沉聲道:“快走.....!”
其他人都是一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也便在此時,眾人卻聽得從側面傳來馬蹄之聲,黑夜之中,只見到騎兵身影如同幽靈般神出鬼沒,馮破虜臉上卻是出現了從未有過的驚駭之色,其他人畢竟也都是百戰余生之人,隱隱察覺事情不對,一時間人喊馬嘶,只是片刻之間,無數夷蠻騎兵就如同月亮一般,形成一個大弧形,將馮破虜一干人圍了起來,馮破虜等人身后,則是平靜的湖泊攔住了去路。
“侯爺.....!”有人驚聲道:“這些夷蠻人要造反?”
“不對.....!”另一名部將顯然已經發現了蹊蹺之處,“你看.....你看他們的頭頂.....!”
眾人這才瞧過去,雖然大多數的夷蠻騎兵都是戴著皮帽,甚至有少數人還是帶著甲盔,可是其中卻有極少數的人光著腦袋。
寸草不生,腦袋上沒有一絲毛發。
“是.....是安雷的人?”終于有人反應過來,“他們.....他們都是安雷的人!”
夷蠻各部族,雖然有許多風俗相同,而且都居住在漠北草原,但是卻也有許多部落之間存在著極大的風俗差異,其中一個最大的風俗區別,便是許多部族的發髻都是十分的特殊,有些部族的發髻獨一無二,完全可以從他們的發型來判斷他們的族群。
至若光著腦袋不留頭發,漠北草原倒也不是只有一個部族,但是此番前來西山的四個部族,便只有安雷所在的部族騎兵都是不留毛發,馮破虜一開始倒還真以為這些夷蠻騎兵也是潰散下來的兵士,等到瞧見對方有人光著腦袋,立時便知道事情不妙。
安雷帶著麾下近兩千兵馬臨陣撤走,范佩西也因此效仿,最終導致了秋風原的大敗,而這兩個部族的所為,也等同于和秦國撕破了臉皮,成了秦國的敵寇。
馮破虜不是笨人,事后細想,自然也明白,安雷臨陣撤走,固然是有其他的打算,但不可否認的是,安雷對自己心存忌恨。
因為勇刃一事,安雷綁架了術赤臺,雖然后來馮破虜出面解決,但是使用的方法卻也是十分的霸道,當著安雷部眾之面,用馬鞭抽打。
毫無疑問,用馬鞭抽打一位部族戰將,顯然是將他當作奴仆看待,沒有給予一絲尊重。
而馮破虜是靠打擊夷蠻人掙出名聲,在漠北草原所向披靡,弄的漠北夷蠻視馮破虜為殺神,就是那些夷蠻酋長,對馮破虜也是低聲下氣,正因如此,馮破虜骨子里就從來沒有瞧得上夷蠻人,也確實是將夷蠻人當作自己的奴仆來看。
只是他卻忘記,夷蠻人對于名譽卻是異常的重視,在夷蠻人眼中,姓名可以丟,但是名譽卻不能被辱沒。
因為勇刃,安雷不怕巨變,竟敢綁架術赤臺,亦可見他對名譽的看重,而馮破虜當眾用馬鞭抽打他,安雷心中又豈能不記恨?
此時這些圍上來的騎兵都是安雷的人馬,馮破虜便知道事情兇多吉少。
四下里很快便一片寂靜,夷蠻騎兵騎在馬背上,手握馬刀,如同狼群盯著獵物一樣看著馮破虜一干人,馮破虜麾下眾人也知道大難臨頭,都是握刀在手,嚴陣以待,只是誰都清楚,以區區幾十人面對上千夷蠻騎兵,無疑是雞蛋碰石頭。
“安雷,你給本將滾出來!”一陣沉寂之后,馮破虜終于高聲咆哮道:“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混賬,竟敢背叛本將!”
卻聽得一聲馬嘶,隨即從人群之中,一騎緩緩而出,身材魁梧,臉色陰沉,正是安雷。
安雷手握彎刀,雙眸如狼一樣盯著馮破虜,忽然之間,大笑起來,四下里一眾夷蠻騎兵也都跟著狂笑起來,笑聲宛若群獸嘶吼,讓人毛骨悚然。
“住口!”馮破虜一聲厲吼,氣勢驚人,笑聲頓時戛然而止。
馮破虜見自己一聲厲吼似乎鎮住夷蠻人,頓時生出幾分自信,沉聲道:“安雷,本將知道你心存怨恨,可是你們不要忘記,你們的酋長還在河西,難道你們要置你們酋長的安危于不顧?”微抖馬韁,為了表明自己依然很鎮定,催馬往前行了幾步,“安雷,只要你和本將一起回河西,向圣上請罪,你們的酋長自然是安然無恙,就連你,本將也未嘗不可以向圣上解釋.....!”
他話聲剛落,便聽得“噗”的一聲響,隨即感到腹間一陣劇痛,表情僵住,緩緩低頭,卻發現一支箭竟是射入了自己的腹間。
這一箭異常的詭異,并無任何征兆,卻不知從何處而來。
“你們.....!”馮破虜心下一陣冰冷,便聽得“嗖嗖嗖”之聲響起,只見到一陣箭矢從夷蠻人中爆射而出,亂箭如雨,馮破虜強忍著腹間劇痛,揮刀擋格,身后卻是連連傳來慘叫之聲,不少人在亂箭之中,紛紛墜馬。
安雷卻是一言不發,調轉馬頭,回到人群之中,而夷蠻騎兵箭矢不絕,馮破虜等人只有抵擋之力,根本無法沖上前去,片刻之間,身后部下大都已經中箭落馬,僅剩數人,這些人口中吼叫怒罵,而夷蠻人卻是冷酷的可怕,根本不作理會。
馮破虜此時已經身中十余箭,揮刀的手已經沒有了氣力,便是座下戰馬,身上也都插滿了箭矢,馮破虜雙目暴突,猛喝一聲,拍馬向前,尚未跑出兩步,又是一陣密集的箭雨襲來,眨眼間,馮破虜和座下戰馬都已經如同刺猬一般。
馮破虜眼睛血紅,直直看著前方,一只手兀自舉著,手中刀卻已經落地,眼眸中既有憤怒,又有絕望,更有不甘,拼力吼道:“畜生......!”卻是再也撐不住,從馬背上栽落下去。
很快,夷蠻人俱都收弓,夜風凄涼,帶起濃郁的血腥味飄散到四周,馮破虜和數十名部下,都是躺在血泊之中,一動不動,全都斃命。
聽得一聲呼叫,夷蠻騎兵背弓收刀,紛紛調轉馬頭,向北邊繼續飛馳而去,只是頃刻之間,曠野上便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數十具尸首躺在冰冷的大地之上,幾條血水流淌到湖泊之中,瞬間便染紅了湖邊清澈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