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樟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郭拙誠問的是那個全部被馬蜂刺腫的男人,就說道:“他的情況已經穩定了。離開的時候醫生告訴我說他沒有什么大礙,在醫院里治上三四天就行。”說著,他把一把鈔票遞給郭拙誠,說道,“醫院答應先治病后付醫療費。我也給他們說了,不能因為醫療費不夠而不給他治病,至于將來醫療費如果他家給不起,就讓醫院來找我。我買了一點營養品留在那里,他們家很感激你的。”
郭拙誠沒有矯情,接過錢后就塞回口袋了:這種事需要幫的時候就幫,不需要幫就算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未必需要別人的幫助或指點才能生活下去。自己今天也算幫助了他們,強行再塞錢的話確實沒有多少必要。
他們的車很快就進了縣政府。因為澄海縣的縣委書記有事外出,接待郭拙誠的是縣長賀千鈞等人。
在大樓下,郭拙誠和他們稍微寒暄了幾句,相互介紹之后就隨著對方一起進了會議室。
在會議室里,賀千鈞先給郭拙誠和葉樟一人一疊稿子,然后自己拿起一疊準備向郭拙誠進行詳細的匯報,但郭拙誠卻出乎意料地揚了揚手里剛得到的發言稿,問道:“你匯報的內容都在這疊紙上吧?”
賀千鈞一愣,但還是點了一下頭,回答道:“是的。”
郭拙誠說道:“那就不必了,等晚上回房間了我仔細看就是。現在我想了解的是你們縣除了財政困難外還有什么難點問題,面對這些困境,你們縣委縣政府是怎么計劃的?你們有沒有一整套帶領全縣人民發家致富的計劃?如果有在這里跟我說一說就行。你們放心,我今天不是來挑刺的,也不是來批評的,我是來取經的,是來學習的。我想更多地了解你們的想法,以便充實我的計劃。”
幾個縣領導面面相覷,他們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哪有這么強勢的?怎么說我們都準備了這么久,這么多,你就是再不愿意聽也應該做一個樣子給大家看,給我們一個臺階下吧,這也是一種尊重人的表現。你這么做,真是太不給面子了。
有個副縣長忍不住地問道:“郭主任,我們現在匯報的情況也很重要啊。里面包含了我們的成績和付出,包含了全縣人民群眾的努力。難道你只喜歡聽關于將來的大話套話?現在我們就是把未來描繪得一片美好,說將來我們的情況如何如何,這有什么用?到時候能不能實現都難說。”
郭拙誠看了這個副縣長一眼,嚴肅地問道:“請問你的姓名,職務。”
副縣長心里哆嗦了一下,但馬上說道:“我叫蘇躍疇,主管農業的副縣長。剛才在大門口迎接你的時候,賀縣長已經向你介紹了。””
郭拙誠笑了一下,說道:“人多一時沒記住。…,蘇縣長,不,蘇副縣長,我問你,你怎么知道我只喜歡聽大話套話?我說了要你們說大話套話了嗎?”
蘇躍疇噫得差點翻了白眼,他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說道:“這用得著你說嘛。你一來就說什么給我們干部加工資,還說要把工資提高到現在的二十倍,這不是說大話那什么算說大話?充實你的計劃,你的計劃已經很龐大了,還需要我們充實嗎?”
因為越說越激動,最后的話明顯包含譏諷。
郭拙誠沒有生氣,而是平靜地反問道:“那你怎么就斷定我說的是大話,而不是實在話?你怎么就斷定我實現不了?”
蘇躍疇冷笑道:“你可以隨便問一個人,問他對你的計劃是怎么看的。我相信只要腦子正常的人就不會相信你的計劃能實現。要你這么說,那我也敢說我們澄海縣的經濟在五年內增加十倍!這個成績夠可以了吧?比你那個工資提高二十倍更靠譜吧?”
郭拙誠一副嚴肅的樣子,說道:“蘇副縣長,我可以告訴你,我說讓大家的工資增加二十倍可是在大會說的,相當于在全公署的干部和領導面前立下了軍令狀的,我當時可是說了,如果到時候實現不了這個目標,我私人掏錢賠償。我問你,你敢不敢立這個軍令狀?如果五年內澄海縣的經濟增加不了十倍,你立馬辭職走人?”
“笑話!這么多干部,這么多工資,你賠得起嗎?你以為你是資本家,是億萬富翁啊。”顯然在郭拙誠的追擊下,蘇躍疇已經真的豁出去了。他大聲說道,“如果你郭主任能拿自己所有家產賠給公家,我蘇躍疇就敢辭職走人。”
郭拙誠冷笑道:“哼哼,看來你蘇躍疇還是沒有我這么有膽量,一個小小的辭職承諾都不敢做,還要將我與你捆綁在一起。蘇副縣長,我鄙視你!”
這下不但蘇躍疇愣住了,其他官員包括葉樟也呆若木雞:我鄙視你,這是什么話?
郭拙誠接著說道:“其實,就算你真的能帶領澄海縣的經濟在五年內增加十倍,我也不會欣賞你,還離我要求相差很遠。你們澄海縣的干部工資將平均增加二十倍,如果澄海縣的經濟只增加十倍,這是不行的。我問你,你們干部的收入增加速度憑什么要遠遠高于全縣經濟增長速度?難道你們就真的高貴些?…,我告訴你,澄海縣的經濟至少得增加二十倍甚至三十倍,你們才有資格拿二十倍的工資,你們才能拿得心安理得。”
會議室的干部們再次石化:我的乖乖,五年增加十倍還滿足不了他的要求?這比大躍進時放衛星還衛星!
郭拙誠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臉色發白的蘇躍疇,說道:“蘇副縣長,請問你對澄海縣的經濟發展有什么建議,或者是某些靈感之類的、幻想什么的都行,說錯了沒關系,給大家提示一下,開闊一下思路也好。”
那架勢就如老師在課堂上提問題似的,郭拙誠就是高高在上的老師,而蘇躍疇就是下面窘迫的學生。
蘇躍疇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如果郭拙誠年齡大,他這么說蘇躍疇還可以接受,偏偏他是一個小年輕,當自己的兒子都還小了,可他那老氣橫秋的說話樣子真是讓人氣憤!
蘇躍疇也不示弱地盯著郭拙誠,說道:“郭主任,我現在一時想不到能讓財政增加二十多倍的辦法,但我有充足的理由否定你說的我們澄海縣的經濟在五年內增長二十倍甚至三十倍的可能性。我想這個數字足以嚇死一大批人。”
他干脆直接用上了“嚇死人”來形容郭拙誠的說法。
見他們兩個像斗雞一般,幾個縣領導眼里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顯然他們對郭拙誠這個年輕得過分的一把手也有怨念,只是不敢發作而已。現在有蘇躍疇這個人在前面當炮灰自然很高興,最好是斗得兩敗俱傷,他們雖然獲不了多少利,但也可以看看熱鬧不是?
郭拙誠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依然波瀾不驚地對蘇躍疇說道:“看來你對我的計劃仔細研究過啊。好,我很高興,那你就說說你懷疑的理由,我洗耳恭聽。”
說是洗耳恭聽,但郭拙誠的樣子很找抽,就如一個家長面對自己調皮而反抗的孩子一樣,一副你說可以,但我做家長的就是不聽,以前怎么做還是怎么做。
蘇躍疇恨不得沖上去吐他一口唾沫。當然,這種沒素質的事他是不會做的,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不過,他還是氣憤地哼了一聲,說道:“郭主任,我們的財政要增加,必須從農業、工業、貿易這三個方面來考慮吧?只能采取措施從這幾個方面來提高收入,對不對?”
他說話的口氣完全是責問的口氣了。沒辦法,實在是被郭拙誠的態度所氣的,雖然他心里隱隱猜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可能采取的是激將法,但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郭拙誠依然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配合似地回答道:“差不多。”
蘇躍疇很不忿地說道:“什么叫差不多?只能這樣!好,那我就從這三個方面來一個個駁斥你。首先我要告訴郭主任的是我們在農業領域提高收入是很困難,幾乎不可能。要提高農業收入無外乎兩個方法:第一,提高農業產量,包括提高單產數量和增加農用面積。第二,提高糧食價格。對于第一個方法,我們的土地是有限的,能夠開墾的地方基本都開墾完了,不可能再增加種植面積。而農業單產的提高更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現在單季畝產水稻約四百五十斤,即使農藥、化肥再充足,采取最好的良種,也不過增加到五百多斤。
每畝每季增加五十到一百斤看起來增加了不少,但成本都隨之增加,其最終效果到底是增加了收入還是減少了收入都難說,更別說提高什么二十倍了!提高二十倍是一個什么概念?那就必須畝產達到九千斤!可能嗎?我們這里大躍進時期放的衛星也不過夸畝產一萬斤而已,你這么做就是放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