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著解釋道:“以前路好的時候當然不用中途下車,從這里到他們長河縣城只要一個多小時就行。可現在路太糟糕了,三個小時都不一定能到。熟悉情況的人一般會在前面一點下車,然后走路穿過一個村子,乘渡船過河之后就是長河縣的馬驛鎮了。在馬驛鎮坐到縣城的班車,速度又快又沒有這么搖晃,雖然距離遠一點點,但沒什么。”
郭拙誠想不到自己無意中還走了更好的路,他笑了,問道:“如果我去馬驛鎮搭車,跟你順路不?如果順路,你就當向導,我幫你推車推到家。”
“那就麻煩你了。”女人羞澀地笑了一下,說道:“其實,馬驛鎮到縣城一周只有兩趟車。星期一一趟,星期五一趟。今天剛好星期五,下午四點有。”
兩人邊走邊慢慢地攀談起來。
很快他知道她姓姜名雨嘉,是山溪縣黑山公社的農村代課老師,在一個偏遠小學教書,語文數學一起教,而她的家就在前面不遠的五里鋪村。
郭拙誠也告訴了她他的名字和轉業到長河縣工作的事情,說這次過去就是為了報到,具體干什么工作還得由縣里決定。
姜雨嘉羨慕地感嘆道:“還是你們上了戰場立了戰功的好,當兵回家有工作分配。我二哥也當了幾年兵,什么事也沒有讓他做的,反而把他養成了好高騖遠,家里的農活都…”說到這里,她沒有再說,只是嘆了一口氣。她不想把自己家尷尬的事情袒露給一個并不熟悉的人聽,雖然她看他很順眼。
離開這條馬路,兩人拐向一條小路,雖然路比之前的馬路窄了很多,但這里的路卻平坦了不少,至少沒有什么大坑,用不著一直盯著路面看。但是,路面雖平,整條路卻起伏很大,整條路都隨著地勢變化而變化,不斷上坡下坡。下坡的時候不但不用力推,反而要扯著不讓板車往下沖。而上坡的時候卻要身子前傾,掂著腳尖往前推。
當然,這些對郭拙誠而言不在話下,但對姜雨嘉而言可就不輕松了。
聽郭拙誠問起,她不以為然地說道:“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難。如果遇到上坡,我先在下面歇一會,等等看有沒有路人經過,如果等不到,我就先把東西一件一件搬到坡頂,然后再推空車。…,你的勁真大,我哥哥他們都沒有你這么大的力氣。”
雖然她說的輕描淡寫,但郭拙誠還是覺得她不容易,心里不由高看她一層。
不知不覺地兩人走到了村口,看到一個穿舊軍裝的男子走過來,姜雨嘉低聲說道:“那就是我二哥姜元超。”
看到妹妹出現在村口,對面來的姜元超吃了一驚,大聲問道:“雨嘉,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你還要一個小時呢,正準備去接你。…,咦,這是誰啊,我怎么沒見過?你朋友還是你同事?…,哇,怎么全濕了,到底怎么回事?”
姜雨嘉白了哥哥一眼,說道:“說好了去接我了。我等了你好久,可是…。剛才在25公里牌前面那里,我推車不小心,結果連車帶東西都沖到下面那口水塘里去了。幸虧這位同志路過,我就請他幫忙,他幫我撈上來的。二哥,你來推車,他還要過河到馬驛鎮搭車去長河縣城呢。”
聽說是路過的人,姜雨嘉的哥哥沒有再好奇,伸手從郭拙誠手里接過板車手把,一邊推板車一邊說道:“小同志,今天你恐怕進不了長河縣城。如果我是你,干脆掉頭走剛才那條大馬路,用不了個小時,晚上仈jiǔ點就能到。”
郭拙誠還沒有問為什么,姜雨嘉急了,連忙問道:“為什么?”
姜元超得意地說道:“其他人不清楚,我清楚。現在馬驛鎮的所有進出口都被封鎖了,不許人出來,也不許人進去。現在過河的小船都被鎖鎖了。”說到這里,他轉頭對郭拙誠問道,“沒有船,這么冷的天,你怎么過河?”
他如果知道郭拙誠剛才就是下水從塘里撈出的板車等物,估計就不會這么說了。
姜雨嘉不解地問道:“為什么他們不讓人進也不讓人出來?馬驛鎮又發生什么事了?”
姜元超說道:“不清楚,好像有人不久前看到了河里浮著一具尸體。接著很多人沖到了河邊,又是喊又是哭的。我們還沒搞清發生了什么,那邊就來人說不許渡船過去接人,也不許送人過去。我就是因為守在河邊等消息,所以耽誤了去接你。”
“用得著你在這邊等,關你什么事啊?真是。”姜雨嘉哭笑不得地說道,“你以為你是干部,還是派出所的公安人員?…,怎么又死了一個。他們馬驛鎮真是…”
姜元超鄙夷地看了遠處一眼,說道:“我呸,還不是那個叫馬修德的王八蛋整的。這次肯定又是他逼死了人。說不定是一個女…”說到這里,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妹妹一眼,又說道,“馬修德這王八蛋將來肯定不得好死,都害了多少女人了。我就不知道他們長河縣的領導是吃飯長大的還是吃(屎)長大的,怎么會容許這種玩意當官。聽說過年之后他還會升官,馬上就升為馬驛鎮的書記,書記鎮長一起當,牛氣呢。
他兒子馬爛疤那雜種現在尾巴都翹天上了,到處吹今后馬驛鎮就是他老王八說了算,是他說了算。狗日的乖乖,你們不知道他家的房子有多大、多好。我告訴你們,那院子比過去大地主馬蒙田的還大,里面裝的盡是好東西。都他瑪拿的公家的,找知(青)敲詐勒索的。這種壞東西根本就該槍斃!怎么能留他們在世上盡害人?”
姜雨嘉又白了哥哥一眼,說道:“說話文雅一點,有客人在呢。”說話的時候,她偷偷地打量了一下郭拙誠,見郭拙誠臉色沒有什么不喜,她才放心了。不過,她又暗暗地罵自己:你這女子瞎操心什么?他跟我又沒有什么關系,我有必要擔心成這樣嗎?
姜元超對郭拙誠笑道:“老弟,咱們都是爺們,隨便說沒事吧?”
郭拙誠裝出一絲笑容,說道:“沒事。”本想說一句你這嫉惡如仇的性子很好,但話到嘴巴收住了,眼睛看向前面——馬驛鎮的方向。
姜雨嘉以為他擔心乘車的事,加上他是自己鼓動過來的,感覺如果他沒坐上車是她的責任,就問道:“二哥,渡船不是我們村里的嗎?他們馬驛鎮怎么敢鎖?等下船會開嗎?”
姜元超對能回答妹妹的問題感到很自豪,他有點興奮地說道:“渡船是我們村的怎么啦?不說鎖一條小小的渡船,就是過河抓幾個人,他們也敢。他們可比過去的惡(霸地)主還厲害著呢。你不知道他馬修德有一個好姨妹夫?他老婆的妹妹的老公就是我們海沭地區軍分區司令!軍分區司令是師級干部,知道不?平時出門都是帶手槍、帶警衛走的。如果不是他姨妹夫在長河縣里當公安局局長,就憑馬修德做的那些壞事,早就槍斃三四回了。那個狗屁公安局局長更不是好東西,聽說他不但從馬修德這里撈錢撈東西,還從這里搶女人,馬修德搞到了黃花閨女就讓他去睡,兩人還輪流用,真是一群王八蛋!”
姜雨嘉實在忍受不了哥哥的口無遮攔,又羞又怒地罵道:“你給我閉嘴。說得難聽死了。你這么亂說,等話傳到馬修德耳朵里,有你好看,哼!”
姜元超心虛地看了一下身后,說道:“我們又不歸他管,怕他一個逑…怕他什么?我這不是跟你們說嗎?如果有外人在這里,我還不說呢。老弟,你說是不是?”
姜雨嘉又哼了一聲,目光瞥了郭拙誠一眼,心道:他不是外人嗎?
姜元超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就對郭拙誠說道:“老弟,今天你干脆在我們家吃晚飯住我們家,明天早上再回到大馬路上等車。就算今天的渡船能過河,你也沒法乘班車去他們縣城,班車鐵定被扣了。”
郭拙誠似乎很隨意地問道:“班車以前扣過多次嗎?”
姜元超點頭道:“今年都好幾次了,這兩年扣的次數最多。只要他們鎮里下放的(知)青鬧事,班車就常常一周、幾周都不跑縣城。鎮里的干部要辦這些知(青)的學習班,等大家老實了才放行。好幾次我們想乘車去他們長河縣玩,都被阻了。
馬爛疤還吹牛說通往縣城的路是他爸爸找上級領導撥款修的,他要斷就斷,要放就放。這小子囂張著呢,比他自己家老爸還牛氣,如果我們這邊也通了車,王八蛋才會坐他們長河縣的車。還是有當官的親戚好啊,我們這里連進縣城的好路都沒有,更別說有班車了。”
郭拙誠心里不由冒出一團怒火:這姓馬的也太囂張了,這不是土皇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