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人類，同樣遵循著“晝伏夜出”的生存智慧。那天胡楊村的村民們之所以白天活動，純粹是被突然造訪的兩位外地人驚動了。
所以當斯黛西和瑞修里疲憊不堪地，返回借宿小屋時，一群精力旺盛的孩子立刻像小麻雀一樣鬧騰著圍攏過來。
好在，聞聲趕來的老祭司及時出面，嚴厲地呵斥了孩子們，并令他們不得叨擾客人休息，孩子們這才不情不愿地散去。
瑞修里走進昏暗的小屋，卻察覺到一絲輕微的響動。他蹲下身，伸手探入床底，抓住了一個躲藏在沙土中的小小身影，用力一提，便拽了出來。他順勢抖了抖，沙土從她身體上簌簌落下，在地面堆起一小撮。
瑞修里將其拎到搖曳的油燈光下細看，正是那位叫露露的褐發小女孩。
“你這又是想干嘛？”瑞修里看著眼前小沙鼠似的孩子，哭笑不得，“我們帶來的面餅，昨天就已經全部分光，一點都沒剩下啦！”
“我明天想和姐姐們一起！”露露仰著小臉，大眼睛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昨天坐沙度出去玩，可開心了！”
“你不用干活的嗎？”斯黛西在一旁問道。在這樣的環境里，七歲的孩子，已經需要分擔不少力所能及的勞動了。
“我的事情都做完了！”露露驕傲地挺起小小的胸膛，拍掉身上殘留的沙粒，“我手腳很麻利的！”
這是個精力旺盛、活潑好動的女孩，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旺盛的好奇心。
“抱歉了小露露，”瑞修里放軟了語氣，“我們有很要緊的正事要忙，不是去玩的。”
“我可以幫上忙的！”露露急切地強調，小腦袋飛快地轉動著，“我能帶路！我知道好多地方！”她的小手指了指外面漆黑的沙漠，“沙度離開家鄉很久啦。大的方向他雖然知道，但很多小路啊、水源變化啊這些細節，他不清楚！”
這還沒冤枉沙度。昨天晚上一行四人去椰棗聚居點的時候，他走的是老方向，是露露告訴他們營地搬遷了新位置。
瑞修里和斯黛西對視了一眼。這女孩說的確有道理，而且她身體小小的，坐在沙度寬闊的背上幾乎不增加什么負擔。帶上她，似乎也未嘗不可。
“好吧，”斯黛西做了決定，“不過，我得先去跟你的家長打聲招呼。”她從行囊里隨手摸出幾個銅幣，走了出去。
姑且當是，雇傭她幾天。
露露小臉上立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她剛準備跟上去，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從自己腰間解下一樣東西，遞給瑞修里：“吶，送給你的！”
瑞修里接過一看，發現那是一副用植物編織的手套。
露露立刻解釋道，“這是用絲蘭編的！”
絲蘭的葉片呈堅韌的長劍形，纖維極其強韌，經過浸泡處理后具有非常好的柔韌性。用它編織出的物品異常耐磨，因此在沙漠中有“植物鋼絲”的美譽。
這副手套的掌心部位還特意編織出了粗糙的加強層，顯然是為了增加抓握力。
瑞修里試著往手上戴了戴，竟然真的勉強能戴上。露露湊近觀察，發現有幾處指頭部分還是編得不合適，便立刻拿回去，就著燈光，小手現場調整修改起來。
瑞修里卻輕輕嘆了口氣。他伸出手，抓過露露正在忙碌的小手，開始處理上面被絲蘭鋒利葉片邊緣，劃傷的無數道細細小小的傷口。
****
次日，調查組的成員中便多了一個小身影。在露露輕車熟路的帶領下，他們跋涉于附近的水潭之間，以及各種可食用植物最密集的地點。小女孩對這片沙海了如指掌，總能找到最便捷的路徑和最豐饒的角落。
到了灼熱的正午，他們在巨大的胡楊樹蔭下搭起簡易涼棚，享用沿途采摘的收獲：清涼多汁的蘆薈肉、飽滿的鷹嘴豆莢，甚至還在露露的指導下，烤起了用細樹枝串起的、散發著焦香的蝎子。
有了這位小向導的指點，他們的沙漠食譜瞬間豐富了許多。
“老沙你看，人家一個小女孩都比你更懂！”瑞修里揶揄地對沙度道。
沙度無奈地晃了晃他那蜥蜴腦袋，“沒辦法，我習慣了在外游歷。沙漠里…終究還是太單調了啊。”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天。晚上，眾人聚集在胡楊村的小屋里，借著油燈的光亮總結調查結果。
“所有的主流食物植物，都沒有發現異常物質或明顯的污染源。”斯黛西翻看著厚厚的記錄本，眉頭微蹙，“而且，這種‘反季節發情紊亂癥’的傳播規律，不符合植物源疾病擴散的特征。”
她解釋道，如果是某種植物發生了變異并含有催情成分，其影響范圍應該會像漣漪一樣，隨著種子傳播或動物啃食而逐步擴散。但這次的情況截然不同——從一開始，病癥就幾乎同時出現，覆蓋了沙漠約三分之一區域的多個蜥蜴人營地中，五年來范圍幾乎沒什么變化。
“那么…會不會是某種病毒或者細菌？”沙度低沉的聲音響起。
斯黛西再次搖了搖頭，目光掃向房間一角。那里堆放著大大小小的藤籠，里面關著這幾天他們抓來的各種沙漠生物：毛茸茸的囊鼠、兇悍的蜜獾、長著巨大螯肢的駱駝蜘蛛…甚至還有幾條盤踞的蛇類。
“病毒或細菌必須要有宿主，這些野生動物身上，同樣沒有發現異常的病原體。”
露露正蹲在籠子旁，小心地用細枝條挑起一些碎肉或草籽，喂食里面的動物。
“姐姐，”她指著其中一個籠子里一條響尾蛇，“這條蛇好像有點中暑，我們可以把它烤了吃嗎？”
似乎聽到了什么，被指著的蛇迅速抬起頭來，驚懼不定地看著面前不懷好意的人類。
斯黛西看了看那條蛇，這東西喂養起來也麻煩，便點了點頭同意：“嗯，處理掉吧。”
她總是忍不住養小動物，盡管運氣不好，她飼養的動物通常活不過一周。但這并不妨礙斯黛西，享受照顧它們的過程。
于是，瑞修里便拎起那個裝著響尾蛇的籠子走到屋外，剝皮處理，串在樹枝上架在篝火上烤了起來。油脂滴落在火中，發出“滋滋”的聲響，空氣中彌漫開焦香。
露露也跟了出來，手里還拿著斯黛西那本厚厚的記錄手冊，就著跳躍的火光，好奇地翻看起來。
“你識字嗎？”瑞修里用小刀在烤得焦黃的蛇身上劃著口子，一邊均勻地撒著鹽巴，隨口問道。
“認識的！”露露得意地回答，“祭司大人教過我哦！”她拍了拍自己扁扁的胸口，眼睛在火光下閃閃發亮，“他說我以后，可以去大城市的光明教會學院學習，成長成和他一樣，傳播光明的神職人員呢！”
“嗯，你一定會的，還能超越他！”瑞修里鼓勵道。
露露卻用力搖了搖頭，小臉上滿是憧憬，“不！我要成為像‘浪隱者’大人那樣的強者！能自由穿梭沙漠，幫助所有人！”
“不錯，很有志氣！”瑞修里豎了個大拇指。
露露低下頭，繼續翻著記錄手冊。她識別復雜的文字還有些吃力，但看懂上面手繪的、標記著各個蜥蜴人營地和病癥爆發點的簡易地圖，卻毫無問題。
“姐姐！”她指著地圖上，幾條用不同顏色標記的、蜿蜒穿過沙漠的線條，抬頭對瑞修里喊道，“你們畫的這個…是不是商隊的路線呀？”
“叫——哥——哥！”瑞修里不知道是第幾次強調這個稱呼，無奈地放下烤蛇，湊過去看露露指的地方。他剛接過手冊，肩膀上的一左一右，斯黛西和沙度兩顆腦袋已經同時探了過來，三雙眼睛都聚焦在那張地圖上。
“這…還真是像商隊會走的貿易路線圖！”沙度那豎立的瞳孔驟然收縮，沙啞的聲音帶著驚愕。
“難怪這該死的‘紊亂癥’傳播特性毫無邏輯！”斯黛西猛地瞇起了眼睛，篝火的亮光在她眸中跳躍，閃爍出銳利的光芒，“所以這根本不是疾病，而是有人在搞鬼！”
“反季節！”瑞修里腦中靈光一閃，他想起了那個德魯伊游商萊奧妮特，展示的經營權特許木牌，上面蓋著的椰棗營地標記——不多不少，正好五個！
“那個女德魯伊萊奧妮特帶的商隊，就是五年前開始出現在沙漠的！”他語速飛快地向兩人說明，“沙漠里的游商雖然不少，但絕大多數都只在雨季活動。反季節的商隊本就屈指可數，再加上這個精準的時間點…她的嫌疑太大了！”
沙度當機立斷，眼中寒光一閃，“先去調查這個萊奧妮特！”
“可是，”露露在一旁插話，小臉上帶著一絲遺憾，“那個商隊昨天傍晚就離開椰棗營地了呀！她應該是去更西邊的鹽灘營地了。”她隨即又揚起小臉，自信滿滿地說：“不過，露露知道一條沙度大人可以抄的近道喲！”
“走你說的路，多久能追上？”沙度立刻蹲下身，豎瞳緊緊盯著露露。
露露用力拍了拍小胸脯，聲音清脆響亮：“有我指路，在啟明星沉落之前，我們一定能追上她！”
“出發！”沙度低吼一聲，龐大而精干的身軀立刻低伏到地面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