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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義保

  趙懷安砸吧了下嘴,用吐沫抿了一下嘴唇,縱然沒有幫腔的,此刻也只能強行表演了。

  不過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下面的豆胖子忽然接了句:

  “大郞何事煩惱,有咱們這么多兄弟在,何事不成?”

  豆胖子一句話直接點醒了好些個隊將,他們紛紛附和:

  “是啊,是啊”

  趙懷安暗暗給豆胖子一個肯定的眼神,隨后便開始表演,他嘆了一口氣:

  “兄弟們,這一次咱們打下了邛州城,快活不快活?爽利不爽利?”

  眾保義都的將士一聽是問這個,紛紛笑著喊道:

  “好,太好了,多少年沒這么發財了。”

  “額就說,跟著都將有肉吃,啥也不說,大郞就是額的大。”2

  聽著下面鼓鼓噪噪的,趙懷安嘆了口氣,說道:

  “但兄弟們可知道,正是這一戰讓我們失去了十三個兄弟。”

  不用別人安慰趙懷安,其他人就開始喊了:

  “這有甚的,當兵的哪天不就死了,快活一日是一日,都將也是矯情。”

  “但也不能這么說,說的咱們命和草芥一樣。”

  “難道不是嗎?”

  那邊啞了。

  趙懷安將這些話都聽到耳邊,不說話,等下面漸漸沒聲了,才開始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說道:

  “兄弟們,人都道咱們武夫快活,以為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但誰知道咱們的苦?我們這些人一年有大半年是席地而睡,風餐露宿,到了戰場也是提著腦袋拼命,可能今天還撈到賞錢了,明天就丟了命,家里沒了著落。”

  “剛剛老王要給戰死的十三個兄弟發撫恤,一人不過二十貫錢而已,然后我又問這些弟兄自己存了多少,家里以后沒了他們掙錢還能生計否?但老王卻告訴我,之前咱趙大發給他們的賞錢都花了,還都花在女人肚皮上了。”

  “咱趙大發錢出去,那錢自然就是你們的,所以該怎么花,按道理咱趙大是插不上話的,但看到這十三個兄弟的情況,我趙大是睡不著啊。”

  “咱們這些人,哪個不是靠刀吃飯的,但人有旦夕禍福,誰又能覺得自己能毫發無損?一旦傷了殘了,家中沒了生計,別人又指望不上,那不比死了還難受?”

  “所以咱趙大有個想法,兄弟們也一起幫忙參謀參謀,你們看如何?”

  趙懷安的一番話直戳這些丘八們的痛點,他們也不是真今朝有酒今朝醉,只不過有時候也是沒辦法,能指望誰呢?到時候真傷了、殘了,索性就死了算了。1

  但現在聽咱們都將有想法,大伙紛紛來了興趣,都讓趙大說來。

  趙懷安看了下面的隊將,對他們暗示了一下,原來昨日趙懷安就已經和這些隊將們通了氣,今天正好借著撫恤的由頭,把這事當眾說來。

  他直接說道:

  “所以我打算更改咱們保義都的撫恤,有戰死者,按照從軍年份,軍內會發相應月數的撫恤。如從軍滿一年的,發兩年撫恤,滿二年的,發三年,依此類推,你如果滿了十年,咱就發十一年的撫恤給你。”

  “但這錢說到底還是死錢,一旦人沒了,家里妻兒老小靠著這點錢,遲早也有用完的一天,但你們是我兄弟,我如何能不管?”1

  “所以,犧牲、傷殘者,除了能有一筆一次性撫恤,我們保義都還會每年發一定養家錢,而這個養家錢能領多少呢?這個和你的軍功、軍齡都有關。”

  此刻眾軍士聽得歡呼不止,他們實際上也沒怎么聽懂,但不妨礙他們明白一點,那就是都將又要發錢了。

  趙懷安雙手壓了壓,看著一眾保義都吏士們歡呼,笑道:

  “這是對戰死受傷的撫恤,但有的人會說了,這么好的政策,咱們保義都其他人不能享嘛?”5

  趙懷安拍著手,跺腳:

  “我趙大明白大伙都想要,所以我就打算這樣辦。以后給你們發的賞錢和薪資就存一部分在我這,這些都還是你們的錢,然后呢,一旦你從軍中退了,都內就會每月發錢糧給你們。”6

  根本行不通,主角官不夠大,隨時會死。 別說主角一個小小保義郎了,皇帝來了成功可能性都不大。

  “還打個比方,你在咱們保義都當了十年兵,十年里存在都內四百貫錢,那等你退了后,每個月能拿多少呢?能拿兩貫!而且這兩貫,只要你還活一天,就能領一天。”2

  “咱們是保義都,軍中也叫我‘呼保義’,那我趙大就切切實實給兄弟們一個后半生的保障,保了咱們這兄弟之義。”

  隨著趙懷安接二連三的政策,保義都上下都懵圈了,顯然是算不過來,于是就有人在人群里問了:

  “都將,咱們這錢給了都內,要是后面拿不回來怎么辦?”

  這句話很要害,那就是你趙大有這個信譽能保障十幾年后的事情?別到時候拿了兄弟們的錢,你趙大跑到外面享受了。

  趙大不怕人問,于是指著剛剛說話的,喊道:

  “老楊,你躲啥,我知道你,你這狗東西還是我在白術水戰后潰逃的時候,收的你。”

  那老楊見自己被認出了,忙訕笑,不敢說話了。

  但趙懷安卻認真給大伙解釋:

  “老楊說的,肯定是你們大伙都有的擔憂,你們這么想,我趙大不僅不生氣,還要高興,因為你們是真把咱們保義都當家,也關心咱們保義都的未來。現在我就和大伙講講,我是怎么想的。”

  “大伙每月手里的錢,其實能發回家里的總是少的,大部分人還是用在了那些隨軍的商旅那邊,那些人用幾個鄉野村婦就能從你們兜里把賣命錢掙完,你們虧不虧得慌?”

  “而現在呢?你們每個月到手一貫錢,那就交一百文作為‘義保’錢,這對大伙都是小錢,但卻是給咱們后半生一個保障。有些人擔心咱保義都要是沒了,這錢是不是打了水漂。”

  “那我就說個難聽的,你難道不是保義都的?咱們保義都都沒了,你還能活著?到時候人都死了,錢就算有留著,不也是給別人存的?所以既然咱們都是保義都的人,那就心往一處使,這就是咱們的家,家在咱們就在,家亡了,咱們也是鬼魂野鬼。“2

  “而我趙大也給大伙說點心里話,就是這保義都,我趙大非得是要做大做強的,到時候你們存在咱們都內的‘義保’,一定十倍、百倍的掙回來。”1

  “你們信不信我趙大?”

  趙大說的爽直,一點不藏著掖著,而這就對這些丘八們的脾氣,大伙懂沒懂沒關系,反正都將這份義氣、豪邁,他們是感受到了。

  再加上他們的隊將都在前頭叫好,于是他們也紛紛喊道:

  “都將仁義,沒得說,咱們都支持你!”

  當然,大伙之所以愿意存這個錢,主要確實是也沒多少,每月少個一百錢,那都沒感覺。

  再說了,他們這些人哪個是靠那些死薪俸過活的?

  就這樣,一場半是設計,半是自然的談話,就決定下了保義都最核心的一個制度,那就是軍中“義保”制。17

  趙懷安借用后世社保的手段,移在保義都內,不是為了貪下面人那點錢,而是用這個手段,讓這些丘八們真正收心。

  當保義都能給你終生撫恤,終生養老,那你會不會為了保義都拼命?

  別看他們現在好像不在乎一個月百錢的義保,可當他們不斷升勛,薪俸越來越多,交的也越來越多,到時候交的越久,他們就越關心保義都的未來。

  這就是命運共同體。6

  趙大很懂人心,雖然他平日里站著在畫餅,坐著也在畫餅,但卻一點不玩虛的。

  不僅發錢不手軟,連后半輩子都給你考慮周到。

  如此下來,這些丘八誰還敢動不動就鬧?

  趙懷安相信,只要他把“義保”制度鋪開,他就能徹底掌握保義都。

  甚至這個還能成為保義都的制度優勢,當別的藩鎮兵上下皆疑的時候,靠著義保制連接的保義都,上下同心,何敵不破?

  這一刻,趙懷安喜不自禁。

  他能感覺到,這個下克上的時代魔咒,在這一刻有了松動。

  正在趙懷安志得意滿的時候,忽然營地外奔來五六個武士,其中一個矮壯的漢子,扒在矛柵外,大喊:

  “哪位是‘呼保義’?禍事啦,禍事啦,趙六被那顏六郎綁在草市外,吊起來打啊。”

  趙懷安正在里面顧盼自雄,一時間沒聽到,但外圍的保義都吏士們卻都聽到了。

  一聽六哥被人吊起來抽,眾人大驚,紛紛沖前頭趙大喊叫:

  “都將,六哥出事了。”

  這時候,趙懷安才聽到了,先愣了一下,連忙讓郭從云去拉那幾個報信的過來。

  那矮壯漢子帶著幾個伴當直接奔了過來,然后就給趙大叉手行禮:

  “大郎,俺是兗海軍的劉信,之前貴軍的趙六就是和俺買的馬,俺剛準備從草市走,就看到趙六被川東軍的顏六郎吊起來打,于是連忙過來通報。”

  “趕緊去吧,那顏六郎都抽得起興了,再晚,趙六真要被抽死。”

  趙懷安一聽這話,臉就拉下來了,正準備說話,旁邊的掌書記張龜年忽然問了句:

  “川東軍來邛州合營了?”

  那劉信搖頭,說道:

  “應該不是,俺好像就看到二三百人,像是剛來邛州城的。”

  話音未落,趙大忽然大喊:

  “兄弟們,那川東痞子欺人太甚,那是抽的老六嗎?那是抽的咱們保義都,是抽的我趙大和兄弟們的臉!”1

  說完,趙懷安抄起木架邊的哨棒,大喊一聲:

  “兄弟們,棍在手,跟我走,咱們去救老六,也讓那些川東兵們看看,他保義都耶耶們的厲害!”3

  就這樣,保義都人人手持棍棒,腰間還懸著刀,別著弩,浩浩蕩蕩地直奔城東草市。

  老六也是你能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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